我给了安排投胎的阴差厚厚一沓冥币，

“麻烦投个富贵人家。”

没想到我家人居然给我烧的是厕纸，

阴差发怒，把我从富户夫人肚子里丢到了那家下人肚子里。

我不情不愿睁开眼，

恭喜老爷，是个小少爷。

1

我跟在长长的队伍后面，揣着厚厚一沓纸钱，寻思着如何能投个上上胎。

本来嘛，我上辈子也是商户家的贵公子。

偏巧，一位阴差大摇大摆走了过来。

我嬉笑着凑上去，递过怀里的纸钱，

“麻烦大官人给小的安排个富贵人家。”

阴差捻了下那沓纸钱，佯装发怒，

一路推搡着我，低声嘱咐，

“看见蓝光你再跳。”

眼见往生池就在前面，我心底一阵激动。

感激家人给我烧了这么多。

谁知一个穷鬼冒冒失失撞过来，一眼瞅见阴差怀里的冥币，发疯了般抢夺。

两人争抢之际，纸钱飞得到处都是。

有鬼大喊：“呀——咋都是擦屁股纸咧——”

我一惊，随手抓过一张一看，

果然是用厕纸剪的纸钱。

阴差骂骂咧咧过来，

不叫你当牛做马我就不姓……

我慌了，推倒前面正喝孟婆汤的倒霉鬼，

冲过去闭眼就跳。

眼前白光一闪，

我心道：完了，一穷二白，

我一落地就要讨饭了……

2

产婆拎着我脚丫子死命地拍，

我其实早就想哭了，

家里人居然拿厕纸烧给我，

我这个委屈加恨啊。

可就是不愿意睁眼看这家徒四壁，

想到自己上辈子的荣华富贵，

我憋足一口气放声大哭。

稳婆利落地把我裹起来，送了出去。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是个小少爷。

啥？

我瞪大眼睛，瞧着眼前的男人。

那人一双吊梢丹凤眼，高鼻梁，皮肤微黑。

“这孩子眼睛炯炯有神，随夫人。”

夫人？老爷？

我这是……少爷啊！

哎呀呀，可真是造化弄鬼啊！

上辈子算命的就说我是个福大命大之人，

我刚病死那会儿还想去找他算账，

现在看来，还真是如此。

我一高兴，咧嘴一笑。

“哎呀，这刚生的孩子就会笑，这长大了肯定不一般呐！”

男人听了，嘴角微微勾起，眼里却闪过一抹忧伤。

是，我确实不一般，

那是因为我没喝孟婆汤，前世的事情我都记得。

什么四书五经啦，琴棋诗画啊，我无师自通。

我娘，就是何夫人，时常看着我得意地笑，

只是那笑有点邪气，看着瘆人。

她总是拉着我的手，跟我念叨，

“娘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可千万要听娘的话。”

我爹，何老爷，也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总念叨着要把万贯家产都留给我。

这夫妻俩怎么都这么奇怪呢？

我上辈子也是家中独子，我爹娘只有我一个孩子，

可他俩从来不跟我说这样的话。

如今，我死了，也不知他俩如何了……

嗨，我怎么给忘了，我的贤妻柳氏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们，养老送终的。

随着我长大，知道的事情越来越多。

阖府的女眷只有夫人一个，何老爷纳的妾，一个个不是难产死了，就是保小不保大，只留下两个妹妹，由奶娘带着。

何家是做生丝绸缎生意的，连皇城里都有何家的商号，可比我孟家当年生意做得大多了。

每天，除了厕纸，

只有一个问题困扰着我，

我本该生在下人肚子里当牛做马的，可既然被调换了，那夫人肚里的孩子是谁呢？

3

我观察过家里所有跟我一般大的家生奴婢，最后锁定了小翠。

小翠自小没娘，听说是生她时候难产死了。

她虽然没了娘，

可一直都在夫人房里伺候着，没吃过苦，没受过罪。

也对，她其实才是真千金，

我只是个假少爷。

我每天享受着原本属于她的一切，

日子久了，总觉得有些亏欠，

所以，常常教她识字、写字，塞给她许多好东西。

小翠她也聪明，一教就会，也经常绣些帕子回赠给我。

有一次，被何夫人看见我送她东西，她劈手夺过小翠手里的玉坠，狠狠扔到地上，踏上几脚。

嘴里啐了一口，瞪着我，

“下贱东西，从小就拈花惹草，勾勾搭搭，

好端端的一个丫鬟，都被你给撺掇坏了。”

我听见她小声骂，

“跟那个狐媚子一样，别的不会，专会这勾引人的本事。”

骂完我，还不解气，

伸手给了小翠一耳刮子。

“再敢要他的东西，我就把你发卖给人牙子，

叫他们把你卖到窑子里。”

我急了，差点儿就脱口而出。

这可是你亲闺女，你怎么说话这么难听，

看不上我也犯不着这么糟蹋自己女儿，

当初为了保住荣华富贵，来了个狸猫换太子。

如今，又嫌弃我勾搭你女儿。

想到当初何老爷还夸我长得像她，

心底里泛出一股子恶心跟心酸。

恶心的是何夫人生着两副嘴脸，

在老爷面前像个温顺的羔羊，对其他人时又把狼皮披上；

心酸的是何老爷养着别人的儿子还浑然不知。

我转身就走，

夫人她说得也对，下人的儿子不能跟小姐走太近，

我便有意躲着小翠。

4

可没想到，

何老爷总喜欢粘着小翠。

小翠长得美，性子也好，

见过的男人女人没有不喜欢她的。

有次，吃晚饭，

何老爷半开玩笑半当真问夫人讨要小翠，

“我书房一直缺个心细的丫鬟打扫……”

夫人愣当做没听见，转手给老爷夹了一筷子鱼，

“我自从生产完，身子就一直不大好，身边若再没个得力的人儿，

估计也没几天活头了。

我死了倒是没什么，

就是我那个当知县的哥哥，从小就是我们兄妹俩相依为命。”

她说着说着哭哭啼啼起来。

老爷吃了口鱼，眼睛一亮，转头问小翠，

“嗯，好鱼，是你烧的吗？”

“回老爷，是婢子烧的。”

“好手艺，回头中秋家宴上你也露上两手，别总憋在夫人房里，可惜了……”

老爷边吃鱼边瞧着小翠，从上看到下，从脸看到手，

直看得小翠浑身不自在。

咔嚓，

夫人手里的筷子断了。

中秋家宴，

小翠果然烧了道鱼。

何老爷拉着她手，跟知县介绍，

“我家这个丫鬟可是个宝，可惜我夫人看护地紧，要不是大舅哥来，

我可没福气尝到这鲜美的滋味。”

知县打量着小翠，

捏紧了手里的酒杯。

一旁的衙内口水都要滴下来，

整整一晚上都跟着小翠，

痴痴地笑。

好不容易送走了夫人的娘家人，

小翠又被夫人骂了一通。

她蹲在墙角低低抽泣，

我凑过去，递给她一个帕子，

“你放心，有我在，谁也不敢把你卖掉。”

我鼓起勇气，去跟何老爷讨要小翠，

“若我考上举人，便把小翠嫁给我吧。”

儿啊，你提晚了一步，我已选定良辰吉日，要纳小翠为妾。

5

我听了，脑子轰得一声。

“这不行，万万使不得，你俩是亲父女啊！”

不管了，我豁出去了，

这乱伦之事万不可发生啊。

“我跟小翠被调换了，

我才是下人的孩子，

小翠是您亲生骨肉啊！”

何老爷站在那里，眉毛拧成一团。

我知道他不信，

便拉来小翠，拿过两只碗，

抓过他俩的手。

滴答，滴答，

两滴殷红的血滴入碗中，

还是两滴。

“这不可能！”

我大叫着，抓过自己的手，用针一扎。

“我跟您真的没有血缘关系，

不信您看。”

碗里，我跟何老爷的两滴血融为一团，

殷红地刺着人眼，也刺着人心。

“这不可能啊！

小翠才是您亲生的啊！”

我疯了，又亲自接了两碗水验。

我的血一进去就跟何老爷的融在一起，

小翠的如何也不融。

我赤目欲裂，

竟然抓过小翠的手，扎了下去。

当然，我俩的血没有相融。

我瘫坐在地上，被小翠扶回房里。

“少爷受了刺激，这些日子好生调养，不得出院子。”

怎么可能呢？

我竟然是老爷的亲生儿子，

那小翠她……

那晚我翻出院子，摸黑跑到夫人卧房中，拿起针刺她手指。

她惊醒，

大喊起来。

说我疯了，叫人把我绑了捆在柴房里。

我被饿了整整一天，

晚上小翠偷偷跑来给我送吃的。

她告诉我，

她生出来的时候，她娘就死了，

她也没见过她爹，

她问过府里的下人，大家要么躲开，要么不说话。

她还说她不想嫁给老爷做妾，让我想想法子救救她。

可我现在满脑子都想着小翠跟我到底是不是被调换了？

那我娘是不是夫人？

小翠的父亲又是谁？

“你帮我个忙，帮我取夫人一滴血。”

我哀求着小翠，

“然后把你的血滴进去，

看看你跟她是不是母女。”

6

小翠说我真的是疯了。

她哭着跑出柴房，

我知道她伤心了，她本以为我会保护她，

可我这就是在救她啊。

只要证明她是夫人的亲闺女，那一切就都解释地清了，

而那个恶毒的女人也不会再嚣张了。

小翠，你等着我，等着我救你……

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又被呛醒了，

睁开眼，柴房一片火海。

我眼睛被烟熏得流泪，

鼻孔里填满烧焦的味道，

胸腔上下起伏，嘴巴长得大大的，

我喘不过气了。

只看到眼前一道白色的光柱，

那柔和的光跟往生池的白光完全不同，

我不能死，

我还没查清是谁给我烧的厕纸。

我挣扎着，一头栽进了水缸里，晕了过去。

等我醒过来，

何老爷正看着我，

“等你考上举人，小翠就许给你”

啊？

我掐了胳膊一下。

何老爷嗤笑，

“你为何觉得我不是你生父？

“我……”

斟酌着用词。

“夫人对我并不善，我又跟小翠年龄相仿，

话本子里不还有狸猫换太子么？

用女儿换个儿子，保住自身地位，划算。”

“那你现在可认我这个生父？”

我点点头。

“那夫人跟小翠？”

“小翠确实为冯氏所出，但，并非我的骨肉”

何老爷坐在我旁边，跟我讲述十六年前的事。

“我那时跟府里的丫鬟私定终身，

可我爹逼着我娶知县妹妹。

我知冯氏善妒，

便将你母亲放到外宅。

可惜，我前脚去外地收账，

后脚，她就将你娘骗了进来。

后来我才知道，

她早就想害了你娘。

若你娘生了儿子，便替换她腹中之女，

若你娘生了女儿，便将母女二人掐死，谎称是难产。

我后来纳的妾，也都是死在她手里。

只是，有一点，她未想到，

我跟她成亲那日，我将她灌醉，

她以为我跟她圆了房，

其实，我从始至终都未碰过她。

冯氏早就图谋我何家家产，

每日让人在我饭菜里下毒，

想等我一死，把你也除掉，

或者，让你瘫痪在床，

我何家的家产便成了她冯家的。

只不过，这一切早就在我掌控之中。

我故意要娶小翠，

激她动手，

没想到，你来了个滴血验亲，

一下子揭穿了她的遮羞布。

她羞臊难当，便想着杀掉你。”

原来，那晚，何夫人想要放火烧死我。

结果，被何老爷丢入柴房，

把我换了出来。

“那她那个知县哥哥……”

他贪墨税银的事情已经被巡案报了上去。

哦，原来那个知县已经是泥菩萨过江。

“爹，你怎么能隐忍这么多年？”

想到当年，他抱着我的时候，心里想到逝去的爱人，

一定痛彻心扉。

“也没有，我看着你长大，看你越长越像你娘，

天资聪颖，品性纯良，

心里就没那么痛了”

7

我决定告诉小翠真相，

当然，隐瞒了我没喝孟婆汤的事情。

她听了，

先是羞红了脸，掩面哭泣，

继而嚎啕大哭。

我轻轻抚着她的背，

“人生来不能选择父母，你一直伺候她，也算是还了生育之恩了。

但是，她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