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医疗队走得急，没来得特意去我妈家跟我妈辞行，我妈从另外渠道知道丈夫出差的事儿，又把我特意叫回家训了一顿，而且是工作日——昨天，周一，单位事情最多的时候。

下午我要赶回单位处理事情还不让走，说她要是现在也像我婆婆一样突发急病死了呢？

昨天中午快下班时侯，我妈一个电话打过来，语气慍怒地让我中午下班回去一趟。

以前，不论我妈对我怎么不满意，怎么批，我都和颜悦色听着顺着、安抚着解释着。

昨天怒气冲冲叫我回去，是因为知道丈夫参加医疗队的事没跟她说。

意思出差这么久，不但没去辞行，而且没有告诉她。

单位每次组织医疗队出发的时候，时间都安排得非常紧迫，收到出发通知的医护，情况紧急的时候，有的当天就要出发，有的在单位就安全防护问题开会一天，第二天出发。

收拾行李带交接工作——自己收的病人只有自己才知道情况，哪些病人需要安排手术及手术时间安排、哪些病人处在什么治疗阶段、特意来找他手术的病人还要做解释工作并移交给其他医生、与护士长沟通调整排班时间、取消160挂号平台预约排班信息……

拉拉杂杂的事情忙到当天晚上十一点后到家，想去理个发都没来得及，第二天早上就出发了。

如何有时间特意跟我妈去辞行？

国庆才一家人才去呆了一天的，也是从头数落到尾。

我这才刚缓过劲儿来呢，又犯了新的错误被叫去训？

丈夫走这一周，又是台风又是连阴雨的，单位这几天的事也不少，还没有抽出时间来去看她——只要去我妈家，必须呆够全天，否则，她就说是敷衍。

呆够全天你以为就能母慈子孝尽享天伦之乐吗？

错，不高兴的时候能给你看一天脸色。

不，看脸色是轻的，再差一点，就是数落和训斥——从来到走。

昨天接到我妈电话，中午下班赶去我妈家的路上，又打电话问：

“来了没有”？

到家外面，雨下得正急，车停外面的话，开车门出来衣服就会被淋湿，车门上的按键，也已经因为被雨浇短路换过一次了。

往车库里倒车的时候，两个车位，我妈的车停在位置宽敞的一边，我要停的车位旁边就是柱子，盯着后视镜，腾挪几次，我妈电话又打来了。

接起来。

嫌接得慢了，问在车库磨蹭啥呢？是对她不满吗？

一进门，就开始数落。

我都快四十的人了，家里还有外人在的呀，数落起我来一点面子都不给留——所以有时保姆都会悄悄怀疑我是不是我妈亲生的，看我的眼神跟看我哥的眼神都不同。

周一我爸在公司中午不回来，就我和我妈吃饭。

我妈一般训我，专挑这样的时候——我爸我哥不在，她可以随意、纵情训斥。

有训示能不能吃完饭再开始？

不，我妈不会考虑什么吃饭的时候谈不开心的话题会影响消化等等此类无关紧要的事儿。

一边吃饭，一边就开始了。

听了一会，我说：

今天周一，单位事情多，下午准点要回单位开会。

完了，一句话触怒了。

又从生我怀我遭的罪开始算旧账，然后稳准狠地提出让今天必须骂我的缘由：

女婿眼里没有她这个丈母娘，出差一个多月这么大的事儿都不告诉她。

起初，好言好语跟她解释时间安排如何紧张，根本挤不出时间特意过来。

好家伙，不解释则已，一解释，我妈火上房了：

我生你的时候也忙着呢，我憋你一会还有你吗？

他娶你的时候怎么不说时间安排不过来？

……

填到嘴里的饭，已经不知道什么滋味了。

停下不吃，我妈又不愿意：

说我闹情绪抵触她，还想像小的时候一不高兴就拿不吃饭要挟她没门儿了，你已经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孩子也活到快四十有个啥事我没责任了。

阿姨过来劝：都一个月没见着了，吃了饭娘俩再说话吧，好好坐着说说话多好，咋还生上气了。

连保姆都知道吃饭的时候不应该骂孩子。

我就纳了闷了，以前我没结婚的时候，我妈对我没什么气，因为从小没在一起，尽管不是别家母女那样亲密，但至少和和气气。

从我结了婚，尤其这十来年，在她眼里，女大心外向，我罪过大了，时不时话里话外敲打一通。

自从前年婆婆突发急病从生病到去世，我三个月在医院照顾，婆婆去世后，我、丈夫、公公一家人都病倒了。

我妈把我叫去一顿训：

也没见你这么心疼你亲妈！

那个时候，我正处在焦虑状态下，整个人都是病态的，控制不住情绪，极度反感她这样嫉妒一个已经突发急症离世了的人。

跟她吵吼起来，半年没回去。

在我爸和我哥调停下，又逐渐恢复关系。

我妈那段时间居然变得很和蔼。

我也以为，我从此拥有了一个正常的母女关系。

然而，几个月后，一切恢复从前。

不，确切地说，比从前有过之无不及。

说训就训。

不论孩子在场，还是有没有外人。

我办了什么错事吗？

从那次争吵后我有不恭敬吗？

又有哪件事值得这样对我的？

就在我妈用她千年一叹般的悲苦、悲愤语气质疑我护犊子护丈夫心里没有自己亲娘的时候，我手机收到单位一串信息——单位信息设置的特殊铃声，不能拖延。

拿起来手机一看，我妈又不愿意了。

车轱辘话又开始重复，而且加重了语气与措辞，好像我在她生气的时候看手机信息，更加证实了我不把她放眼里——就因为我对她不重视，我丈夫才不把她放眼里。

天地良心，我丈夫在这方面，比我做得好太多，一向都是他安排好来看我妈的时间，还有公公也是极重礼节的人，年节假期假日哪有敢懈怠过？

可是，还不乐意——带孩子来，说孩子初三了，还带着到处玩；

不带孩子来，又说故意跟她“别着”。

……

国庆节2号那天回来，训了一天，训得我忘了生日。

丈夫来救场，忘了订的蛋糕已经送到小区门口了。

晚上回去，蛋糕里面的冰淇淋夹芯已经化了。

刚进家，我就突然心律失常——运动手表提示房颤。

刚调理好，这又开始了。

周一单位事情多必须回去了。

不让走，说：

要是我现在也像你婆婆一样突发急病要死了呢？

这话一说，一下触动婆婆去世那年，我的惊恐和焦虑。

心跳加剧，眼前又似看见icu里有创抢救的婆婆遭的罪和一家大小遭的难、我那年停滞的工作、受影响的事业……

血往上涌。

这一辈子在我妈面前我一直是罪人吗？

问题是我错在哪了？

这么没完没了？

就因为你年轻时候创业受苦了？

为孩子提供好的环境吃了苦了？

为培养孩子付出代价了？

可一辈一辈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结婚成家养孩子，明知是个坑，人人都要跳，难道就只有我占了这个便宜而我自己用不着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家？

为什么这大年纪还这样看不开？

拂袖而去的同时，告诉自己，再谨小慎微也没用——如果一个人对你有看法，想跟你过不去，就算她是你亲妈，也会跟你横挑鼻子竖挑眼儿，再陪着小心也没满意的时候。

一边开车，一边泪水奔涌。

横流的眼泪冲掉了心里残存的最后一丝希望解开母女心结的想法——罢了，此生，母女缘浅，此后，不再被呼来喝去，我的生活，我做主。

到达单位停车场，湿巾捂了眼睛数分钟，用纯净水瓶子在眼周滚动许久，重新擦了眼霜，眼睛才消了肿——不论如何，还是不可以让同事看出异样、并要马上投入工作的。

这就是昨天的事儿——我说，我从此，想开了，不再被束缚了的缘由。

本想压抑下去，但是心里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