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一直想写，却又因为替女主难过而迟迟不忍下笔的一篇文：如妾一般的再婚妻子（二）。
但我这篇，不打算用这个容易引起歧义的题目。
我的一位正处在更年期身体不大好的女邻居，最近有比较严重的抑郁焦虑倾向，找我谈了几次她的心事。
主要是她的健康问题，以及对自己过世后一些事项的安排（想捐角膜和遗体）。
后面会讲要捐献角膜和遗体的原因。
她和“丈夫”搭伙过日子已近二十年，这里姑且称丈夫吧。
但由于男方的种种顾虑和自私打算，一直没有和她领结婚证（主要是顾虑与亡妻的两个儿子，还有男方为自己利益的考虑）。
男方62岁，曾经是小企业主，接人待物稳重踏实精明，与亡故的妻子有两个儿子已成家立业。与女方搭伙过日子期间，对两个儿子多有照顾。
女方46岁，无子女，相貌一般，受教育程度低，思考问题、认知有局限，谈吐啰嗦，且说话声音偏尖锐，发音里夹杂着一种滋啦滋啦的杂音。
也就是说，与这位女邻居交流过程，是比较辛苦的。
但她非常非常勤快本份，会做一手好饭菜，对邻居非常非常热忱，对她的“丈夫”，实在是尽心尽力而又殷勤备至。
她曾是给男方工厂打工的员工，有短暂婚史无子女。
与男方同居后，男方不让她再回他的工厂工作，专门在家照顾自己的生活起居。
起初，我是不大理解那个有内涵、受教育程度也不低的小企业主，为何会“娶”一位没什么文化、长相也一般的女性做“妻子”的。
在后来的接触中，我才逐渐理解了男方如此选择的原因：
男方是一个心里非常有数的人，知道什么样的人才是正经过日子的人，所以才不会找一个网红脸回家当奶奶供起来呢。
起初，我是不知道她们真实的婚姻状态的，因为从一搬到这个小区，她们就在一起生活。
平时与他们有交流，但不多——早上在小区绿道晨练的时候，经常遇到一起，会边锻炼边聊聊家常。
直到去年底她们夫妻一起阳了以后，因为医疗资源紧张，男方微信找我丈夫咨询几个他们应付不来的问题，才算真正开始频繁往来。
女方经常送一些自己煲的营养汤和特色菜来（女方厨艺一绝），我们也会回送一些礼物。
今年春天在一次邻里美食节上，我们坐到了一起。
他们家带来的菜，不但美味卖相好，而且量大、包装稳妥——汤汁一点没洒、摆盘讲究。
聚餐、聊天期间，只觉得女方对男方特别殷勤、周到、用心。
但女方谈吐之间流露出来的情绪又很悲观，似乎非常的不开心，内心无限凄苦，但又无法倾吐的样子。
聚会那天，尽管是乍暖还寒的季节，但太阳底下已经晒得人出汗。
男方就把外套脱掉了，只穿着里面的短袖T恤。
女方立刻紧张的不得了，说你怎么把外套脱掉了，哎呀你不能脱呀，你坚持一下，你怎么跟个孩子一样，稍微热点就脱衣服呢，你这样肯定会感冒的我跟你说。
一边说着，又把外套给男方披在肩上。
给男方把外套披在肩上，刚坐下又马上站起来往外走。
边走边跟我说，不行，我得回去给他拿件长袖T恤让他换上，他这样分分钟感冒。
从人群里挤出去。
一会，拿了一件长袖T恤跑回来。
硬是让男方去洗手间换上，且跟着男方一起去的。
男方的表现，既不是很不耐烦，也不是很耐烦，即并没有说不耐烦不高兴的话，也并不反感女方的操作，但也无满足幸福表情呈现。
总之感觉女方对男方的殷勤周到，不像男方的妻子，而像男方的卑仆。
吃完午饭喝茶聊天的时候，下午的太阳危力开始增大。
她又跑回家给男方拿了一顶防晒帽子，让他戴上。
男方的反应，依然如故。
这时有位邻居发话了：
**你也太幸福啦吧，你老婆简直把你当成没有行为能力的婴儿一样伺候唻嘛。
对于这句贬多于褒的话，男方既没有表现嫌弃女方多事，也没有反驳说这句话的邻居少见多怪。
聚会持续到下午五点才散，期间女方无数次提醒男方不要吃什么什么，要多吃什么什么。
且不停地把男方的保温杯拿过来，把里面的某种液体倒到杯盖里，提醒男方喝（后来知道是消脂茶）。
吃饭的时候，男方还替她向我问了有关她更年期饮食营养，及激素替代疗法安全性的问题；
还陪她一起去了两次洗手间；
她出汗了，还提醒她把装在包里的毛巾拿出来披在肩上护住颈部。
也就是说，男方对女方，在我看来，也是比较细腻与关心的。
聊天的时候，因为与她有经常一起晨练散步的基础，我说：
你们夫妻感情真好，你对你老公照顾真细致，你是一位贤惠的妻子，有些细节是值得我学习的，跟你对比，我觉得我对我老公的照顾太不到位，当然，你老公对你也很关心，你们是恩爱的一对。
她回答我的话，以及她说话的表情，让我觉得她似乎有苦难言，且压抑已久：
我也是没办法呀，你不知道我家**（指男方）多容易感冒，发起烧来多吓人，他高血压。唉，人一辈子，太难了。唉，什么关心呀，我告诉你，人都是自私的。我够够的了，下辈子，绝不再做女人。
我听着这话，觉得不是味儿，似有许多无奈与不满。
但有其他邻居在场，不宜深聊，也就说了句没什么内容的套话：
可不是嘛，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有个好身体太重要了。过日子，都不容易。我下辈子也不想做女人。
她是个比较有分寸的人，听我这么说，知道目前场合不适合说体己话，就停住不说了。
但一直不时站起来照顾男方，和给我从离我比较远的地方拿水果、夹菜，时不时帮我把喝了一口的茶杯满上，眼里满是想交流的愿望。
某次晨练又相遇。
她跟我说，她已经进入更年期了，她的更年期综合症比较严重，主要是睡不了觉，双腿酸软痛楚，汗多得不像话，夜里盗汗醒来床上一个人形。
因为这位女邻居接人待物的诚恳，以及她的困惑实在太多，此后，我们就她过去的生活方式，及是否有心理创伤或其他疾病等问题，有过好几次比较深入的交流。
因为她对自身更年期综合症症状的心理压力过大，我给予了她多次开解与安慰。
某一天，她突然发信息问我方不方便语音通话。
接通电话，她是哭泣着的。
她说她想捐献角膜和遗体。
我说好好的不就是更年期不舒服嘛，怎么就想到几十年以后的事了呢？
也就是这次交流，我才知道了她们已经一起生活近二十年了，但并没有领结婚证。
她说，让我不要看表象，就认为她们很恩爱。
她说，她只能告诉我，她活的很窝囊，连个保姆都不如，保姆还有工资呢，如果她有工作有收入，早就不跟他过了，一天也不过。
她说，你不知道一个女人没有经济来源，一切都靠男人，一毛钱的家都不能当是什么滋味。
原来，男方是很有自己暗黑想法的男人，他一直不跟她领结婚证的原因是：
如果给了她名份，她就会懈怠不好好照顾他了、就敢干涉他对自己儿子尽父亲的责任了。
我说你可不要生起气来就把人家对你的好处一笔勾销啊，咱们这么多年邻居，我可是明明看到人家对你很温柔周到的啊。
她说，你用着称心的家伙事儿也要小心使用的对吧？再说，那都是表象，她们一起生活的这些年，她没收入，连一包盐一包纸的家都没当过，男方会给一点零花钱，但很少。
听到这里，我打断她说：
不当家多轻松呀，你家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老公操持置办，连你的衣服鞋帽都是你老公买，我的天，你多省心啊，这是我梦寐以求的日子你知道吗亲，你要懂得惜福，难不成你想过我的日子，每天忙得脚打屁股。
她说：
你看到我用的是什么手机了吧，你看到我穿的衣服了吧，当然，我和他两人穿的都朴素，但如果我有收入，我不会让自己穿得这么寒酸，我跟了他二十年，一辈子最好的时光都过去了，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没睡过一个懒觉。
然后，突然开始哽咽。
继而，开始抽泣。
她说，我只想说，如果有下辈子，我绝不会放弃自己的工作依靠男人，你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儿，我受的够够的。
我伺候他二十年连个名份都没有，死不让生孩子，没孩子，我以后的日子一点指望都没有。
他说他死了以后，是要和死了的老婆合葬的。
他有高血压，它比我大十几岁，他要是走在我前面，我没有孩子，死了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我今天找你，就是想跟你打听捐献角膜遗体的事，捐献了角膜和遗体，至少我不用再考虑死了以后没人收尸了。
然后是痛哭。
哭了许久。
我本来是想批评她的，想跟她说，你太不知足了，你虽然不当家没有财权，但你跟了这个男人二十年，你没风来雨去没受打工的苦，没承受过职场的艰辛与压力，不需要殚精竭虑呕心沥血赚钱养家，你要知足的。
没孩子的致命之伤，不该这个时候才发现，而是早就该拿出预案。
她说她以为她能感化那个男人，她一直在努力，努力了近二十年。
她说男人比她大十几岁又有基础病。
且明目张胆地说过世之后要与前妻合葬。
且一直未对她的未来做任何安排。
她没有子女，她过世后收敛她的人都没有。
只能想通过捐献角膜或遗体，不至于让自己陈尸至腐败气味难当由邻居报警。
她说，她不能坑害邻居，让邻居的房子因为与凶宅为邻而贬值……
听到这里，我觉得不可以再批评她了。
此后几天，我只要一想起来她说到的这些问题，我的心就有点难受——她不知道曾经度过多少个被这些问题煎熬的无眠之夜、体验过怎样的绝望伤心，才能接受自己服伺了近二十年的男人，过世后要与亡妻合葬的现实。
而自己无儿无女，在本地也无亲属，过世后可能只有遗体发出较大气味了，才能被人发现。
我不知道在我们平静的生活周围，还有着一些这样晦暗的人生。
而她们，为何直到这个年纪，才开始意识到自己连后事都无人处理。
那么，我们每一个女人，是不是都应该早早明白一个问题：
男人有男人的难和他们自己的想法，女人最好凡事只靠自己；
不论如何，都要有一份工作，让自己有收入，哪怕收入很低；
还有，不论如何，一定要有一个后代，哪怕Ta的作用，仅限于为你处理后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