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是校园里那个有点沉默，但真诚善良的优等生。虽然经历了一次高考失利，但复读之后他还是不负众望地考上了重点大学。作为毕业于211大学的学霸，他的前途本应该是无可限量的，但没想到他却在职场路上越走越偏，偏得越来越远……
九点多，他终于来了。
但我仿佛不认识这个人了。
他脸上都是灰尘，
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格子衬衫，
脚上的鞋已经脏得看不清颜色，
我揶揄他：
“你这是去工地干活回来的吗？”
他拍拍身上的灰尘：
“你咋知道？今天去给人家家里抹灰，
挣了260，今天我请你吃饭。”
十一月，林一清又给我打电话，让我给他打点钱。他说他没钱吃饭了。虽然很气愤，但我还是没有刻意表现出来。我知道，林一清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也不会给我打电话。
撂下电话，我还是从支付宝给他转了1000块钱，嘱咐他以后好好工作。或者来广州试试，毕竟树挪死人挪活。广州比其他一线城市生活成本要低得多。他敷衍了我几句，说会认真考虑的，然后说自己还有其他事要忙，就不再回复了。
我想起了高中的时候，那时的林一清还不是这种频繁找别人借钱的人。
1
高中的时候，林一清是班里的前十名。我们学校是一个县级中学，但也是省重点中学，每年的二本升学率超过50%，考得好的年份，录取到清北的也能接近10人，平常年份也有两三人。这样的成绩在中部省份的县级中学，是不多见的。
我们班是文科班，有70多个人，男生30人左右，女生40几个。文科班，男生式微。在班上，林一清能够长期保持前十名，可以说是非常优秀了。我记得当时班主任为了保证升学率，将宿舍也按成绩分。有八个他视为本科苗子的男生，被分在了一个宿舍，其他的男生就放任自由了。
林一清是我们班男生中的佼佼者，当时的定位是保二冲一。我那会儿擅长文综，但是数学和英语基本废掉了。加上平时与一帮狐朋狗友打球喝酒，学业基本荒废。属于守着垃圾桶无人问津的角色。
我和林一清本来就隔着好学生与坏学生的界限，可是因为一件事以后，我们却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并且这种亲密关系维持到了现在。
高三的时候，我沉迷网络聊天，但是家里管得严，除了给够生活费其他的钱几乎没有。那会班里很多人都买了手机，特别是跟我一起玩的差学生群体，条件好的甚至已经用上了半智能机。我们宿舍当时七个人，除了我，几乎都配备了手机，就算不是手机，也配备了MP4。同宿舍的许银常常笑我，说我既然没有好学生的命，何必装好学生不用电子产品呢？这话刺激到了我，一定程度上，电子产品几乎成为了高中时代区分身份的一张标签。读书好的没有电子产品，大家觉得人家是因为在读书，而读书差的学生，如果没有电子产品，就会变得里外不是人了。
我发誓也要拥有一部自己的手机，但这经费我不能跟家里要，事实上，我爸妈一直以为我在认真读书。唯一的办法就是从生活费上省出来。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就是骗父母说要交资料费之类的。但是这事我做不出来，我从小就不会撒谎。
后来我回想起高中时期，我能跟林一清做那么多年的朋友，可能也是因为这一点相同吧？
我那会儿穷得要命，每天早餐吃2块钱的米粉，午餐不吃，晚餐吃最便宜的4块钱套餐。经过一个月的积累，我又找舍友借了几百块钱，凑够了八百，买了一台触屏手机。终于有了自己的手机，我非常开心，但同时问题也来了：还剩下的几百块的外债。于是，我穷得每天躲在教室后面吃馒头，或者买几根辣条就白饭吃。
那天中午，趁所有人去打饭，我如往常一样，把事先买好馒头拿出来，躲在教室后面啃。没想到，林一清突然闯了进来。
“咦，小海，你怎么不去吃饭，坐在教室里啃白馒头，我忘了带卡，正好我们一起去食堂吧？”
“不了，我还有作业没写完，今天不去吃饭了。”我推辞道。
他收拾好，走到我的座位，并没有看到我所谓的作业，似乎明白了什么，说：“走吧，一起吃，我卡里还有钱。现在是高三关键时刻，别老是饿着自己，牺牲未来不值得。”
我有点不好意思，但看着他真诚眼神，却没办法回绝，而且我也确实太想吃一口米饭了，毕竟是南方人的胃，太久没有吃米饭，会得病的。
一路上，他告诉我，高三阶段父母给的生活费挺多的，他也不怎么花钱，光吃饭是完全足够，我以后没饭吃了，大可以放心找他。要是觉得现在还不了，以后上大学了，请他吃几顿饭就还过来了。
到了食堂，他给我刷的是最高规格的套餐，还跟我说，不要因小失大，现在最主要的是高考，还是努力读书为好，上了大学什么都可以玩。我觉得很感激，没想到我作为一个被放弃的差生，能够有人这么照顾自己。
2
从那以后，我跟林一清逐渐成为很要好的“朋友”，主要是我把他当成了可以免费蹭饭的对象。不过难得的是，他并没有把我的这种无耻拒之门外，而是不遗余力地伸手帮我。
后来蹭饭次数多了，我也感到不好意思，逐渐减少了次数。不过，我们也组成了这个班上不多见的朋友组合——好生与差生的组合。
临近高考，人人的脑子里都紧绷着一根弦，好生回避差生唯恐避之不及，不要说一起吃饭玩耍，就是问作业都懒得解答。那个时段，林一清却不计代价地帮助我，无论是生活上还是学习上。
经过他的一番好心栽培，我的成绩逐渐有了提高。在一次摸底考试中，居然一举超越了保二本八人团中的四人。我没有想到，这一成绩竟然给林一清带来了麻烦。
首先是他们宿舍的苍老大发难，苍老大是这次被我超越的四人之一，他觉得这都是林一清的责任，便开始联络其他人孤立林一清。他们甚至一起联名找班主任，要求班主任把林一清调出宿舍，理由是林一清经常跟我来往，不方便他们学习。但是班主任没有理由将他调出宿舍，因为林一清的成绩并没有退步，而我的成绩也有所进步。班主任认为这只是学生之间的一些小情绪，不过这事也给林一清造成了诸多困扰。
有一个晚上，我们上完晚自习一起回来，林一清说：“我们宿舍已经有四个人不跟我说话了。”
我能看出他表情里的痛苦，便安慰他说：“没事的，我们是永远的朋友。真正的朋友是不需要解释的，他们无非是嫉妒我们俩的关系而已。还有就是怕咱们超过他们，所以故意这样为难你。实在不行，你搬到我们宿舍，我们宿舍有空床铺。”
他说：“这样不好，大家以后就更没得处了。都是舍友，没事的，可能以后慢慢处着，心结就解开了。”
我也没有再想这个事，但是事后证明是我低估了这件事的影响。
临近高考的一个周末，林一清找我，问我可以跟他一起出去吗？他想出去吃个饭，喝点酒。
我问他怎么了？他解释说现在临近高考了，他压力大，想放松一下。以我对林一清的了解，这不是他的作风，他平时争分夺秒地学习，别说喝酒了，上个厕所都嫌浪费时间。他在这种时刻怎么还会想着去喝酒，可是我一再追问，他就是不肯告诉我有啥事，只是说，高考压力大，想放松一下。我没办法，只得陪他。
那晚，我们全程都没有说几句话，他一个劲地叫老板上啤酒，最后，喝得烂醉如泥。但是他的口风极严，我几次想试探，都被他绕开了，我只得送他回了宿舍，买好了酸奶，嘱咐他宿舍的一个同学，晚上看着他点。
高考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来了，那天，我跟林一清一起去看完考场，他让我等他一下，然后转身去了超市，买了四瓶红牛，说每场考试前喝一瓶。
我抢下他的红牛告诉他：“这是运动功能性饮料，平时没喝过，容易上头。你还是不要喝吧。到时候晕晕乎乎的，影响考试不好，你要觉得犯困，可以涂点风油精。”
“没事，我这段时间白天老犯困，就怕考试的时候睡着了，喝一罐提提神，不会有事的。”我知道我没法劝了，以林一清的固执，他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六月的江西，闷热潮湿，我们就在那个挂着老吊扇的考场，完成了对人生至关重要的高考。考完以后，我问林一清怎么样，他说脑子还是晕晕乎乎的，好多题看过就是做不出来。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我可能觉得他是谦虚，但是林一清说的是真的，我明白。我当时就骂他：“让你别喝红牛，你看，平时没喝过的人，根本扛不住吧？”
他说：“没事，大不了复读一年，人各有命。”接着他又问我考得怎么样？我没敢告诉他。其实我觉得题目都挺容易的，二本应该没问题。
高考成绩公布，结果并没有出现奇迹，林一清果然没有考上，而我也只是超越二本线几分，其实殊途同归，这个分数也没什么好的二本可以录取。于是我们相约一起去补习，也是在补习的时候，我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那次喝酒，并不是因为压力大，是他被宿舍以苍老大为首的四个舍友欺负了。他们在一个晚上，趁林一清睡着的时候，把他蒙在被子里踢打了一顿。事后，又装作没事人一样。
我问林一清：“那你为啥不告诉我，也不告诉班主任？”
“当时都快高考了，我觉得把这事闹大，对大家都不利，他们以前也挺好的，只是因为看咱们走得近，才嫉妒。这事过了就过了。”
我问：“那你为什么后来白天老是精神恍惚，想睡觉呢？”
“他们经常晚上各种闹出动静，还锁住卫生间不让我用，故意让我睡不好觉。所以白天没精神。”林一清叹了口气。
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傻吗？这事你早点解决了，你今天就不用来这儿复读了。”
“哎，谁知道呢?只能说人各有命吧，你看他们四个不也没考上二本吗？不发生这事，也许我也考不上呢？都到这一步了，就好好读吧。”
我后来也常常想，是不是林一清这种逆来顺受的性格，导致了他后来的悲剧。
3
复读那一年，我们俩都没有被任何事情骚扰。经过这一年的努力，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都如愿上了一本线，只是报学校的时候，他觉得离家近比较好，就报了一所省内211，而我更向往外面的世界，所以报考了一座外省大学。那四年，我们联系得就很少了。
大二寒假的时候，我去他们镇一个同学家做客，顺便也联系了林一清，他邀请我去他们家吃饭。我之前见过一回他的父母，都是老实本分的工薪阶层。
那晚，我们还和另一个同学聊了很多，林一清说：“你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说：“你对我也一样。”
他告诉我，他已经谈了女朋友了，湖南的，人挺好，就是矮了点。我说：“没事啊，真心相爱就好。”还开玩笑说：“难怪你爸把房子装修的这么好，原来是有喜事了，是不是准备一毕业就结婚啊。”他也笑了起来，说：“哈哈，那要看女孩子的态度了。”
临离开的时候，他嘱咐我，开学时，从南昌走，记得去学校看看他，顺便介绍他女朋友给我认识。我郑重应允，但那一年，不记得是什么原因，我最终也没有见到他那个传说中的女朋友。
2017年，我们都毕业了，那会儿联系突然多了起来，因为大家都面临一个问题，就是择业。当年信誓旦旦的少年，突然发现，读了文科以后，择业范围狭窄得可怕。当时我只拿到了广东一个教育培训机构的offer，另一个选择就是留在西北一家国企。天生爱自由的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因为不想做老师。
林一清有一天打来电话，问我最近怎么样？我说：“没办法，没啥好的单位，只能留在西北了。”我问他：“你怎么样了？”他说现在在深圳实习，我又问他是哪方面的实习？
“还能有什么好工作，文科生，就这么几个工作。现在在链家干房产中介，卖房子呗。”他淡淡地说
“工资怎么样？好的话，我也跟你干了，实在不想留在西北。”
“实习期三个月，工资6000加500住房补贴。三个月后，基本工资4500，开单另算。”我听完感觉待遇还行，表示也想来试试。他说：“那你来啊，我罩着你。哈哈。”
两个月后，毕业仪式一举行，我们也正式毕业，我给林一清打电话，问他最近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现在在家里。”
我觉得好奇：“你不是在深圳卖房子吗？怎么又到家里了？”
“你可别说了，太坑了，我在那待了两个月，说是6500一个月，但是要扣什么着装费，还有网络接口的费用。而且6500其实不是保底工资，要开单才能拿到，要不只能拿3000，七扣八扣算下来，两个月，我自己贴了2000块钱进去。我本来觉得还可以坚持一下，结果，我说我要请半个月假回来完成毕业论文，他们说只能给七天，从来没有人可以请半个月。我说七天肯定不够，一个来回都两三天了，我怎么完成论文，最后逼得没办法，我只能辞职了。”
我问：“那个跟你一起去的舍友呢？他也辞职了吗？”
“他没有，他骗人家说自己要补考好多门，结果弄到了半个月的假，他时间够了。”
我说：“你傻啊，你不会也编个理由？”
“我做不出来，大不了不干了。我现在回来考银行算了，有几个同学也考了银行。”
我表示无语，挂了电话。这次之后，我们很长时间都没联系。大家刚开始工作，都很忙。
4
那一转眼，就到了2017年的冬天，我给林一清打电话，问他最近怎么样，银行考上没？
“我早就没考银行了，银行虽然稳定，但是做柜员，一年收入也有限，而且没什么发展前途。”
我惊讶不已：“那段时间，你不是说要考银行吗？怎么又没考了？那你现在在干什么呢？”
“我在上海啊，进了德邦物流，做物流行业。”
“那你干得怎么样？”
“感觉还可以，万事开头难嘛，凡事慢慢来。这个公司也是全国的大企业，待遇，制度各方面也还不错。”挂了电话，我总算放心了。物流行业也是不错的行业，他做这一行还是很有前途的，而且又进了大公司。
事实证明，我估计错了。林一清毕业后，没有迎来一个好的开始，而是一个坏的开始。
2018年年初，林一清给我打电话，说让我给他打点钱，我问他：“你怎么了？为啥突然借钱？”
林一清说：“也没啥，就是辞职后，暂时没找到工作，不够生活费了。”
“啥，辞职？你不是说你在德邦物流干得挺好的吗？怎么突然又辞职了？”
“你可别说了，德邦就是坑，把我的加班工资打在夜班同事的卡上，然后叫我自己去问。搞得跟个叫花子似的，我干脆不问了，也不干了。太坑了。”
我问他：“那总共是多少钱呢？因为这点事就辞职，犯不着啊，跟人事沟通，调整回来不就行了吗？”
“没事，也不全是因为这事，主要是在这家公司干得不爽。总共才三千多块钱，我干了九个多月。就当我扔掉了，不要了。你有钱的话，匀我一点，我发了工资就还你。”
我把钱打给他，并嘱咐他，好好找工作：“今年经济条件不好，还是要注意一下，先踏实干一份工作再说。”他应和了我几声，就挂了电话。
2018年5月，我也辞掉了西北的工作，去了青岛。因为换了地方，要准备房租什么的，于是找林一清要之前借的钱。打电话给他，却连着两天都是忙音。我以为他出了什么事，就换别人的手机打过去，却发现电话奇迹般的接通了，传来的也是他的声音。我质问他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他嗫嚅着：“最近手头有点紧，看你发的朋友圈，知道你也辞职了，想着你是不是要找我还钱，就不敢接。”
我说：“你这样说，还是兄弟吗？你如果手头紧，我就不会问，大不了我问别人借点也行，但你拉黑我就太过分了吧？你到底遇到什么事了？为什么一直手头紧？”
他在电话的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年初我不是辞职了吗？后来就找了份研发的工作。感觉还可以，待遇6000起，加班另算。我就想先干着，干了两三个月，我还是觉得不妥，这个公司太小了，没什么发展前途。而且研发是理科生的天下，文科生做了也没什么前景，我就辞职了。但因为还没满三个月实习期，就扣掉了一些工资，所以我就没什么钱了。幸亏我辞职早，要不干下去，还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发工资呢？你别见怪啊，我是真没钱，有钱我就还你的。”
我说：“那你现在怎么样啊？还活的下去吗？”
“没事没事，坚持几天，我就找工作了，到时候会还你钱的。”
挂了电话，我默默祈祷林一清以后会踏踏实实工作，我一直觉得他不是一个三心二意的人，却没想到大学毕业后，开始各种作。同时我也没想到，他说“我会还你钱”的这句话，只是个开始。
5
2018年十月的时候，我被公司派到上海出差，想到林一清还在上海，我赶紧给他打电话，说哥们来上海了，还不赶紧来接风。这次他倒很快接了电话：“小海啊，难得你想起我，不会又是找我要钱的吧？我这会儿可没钱给你哦。”
“你说哪里的话？我找你就是为了找你还钱吗？这不来上海出差吗？想着你在上海，咱们也好久没见，找你喝喝酒，聊聊天啊。”
“你说啥，你去上海了？可是我现在不在上海啊，我在深圳呢。”
我诧异道：“你咋又跑到深圳去了？那你现在在做啥啊？”
“我……”他又吞吞吐吐了，“小海，我现在没工作。你的钱可能要晚一点还你，如果你手头宽裕的话，可不可以匀我点，我吃饭用啊。”
我感到有些蹊跷：“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在干嘛？怎么又没工作，又跑到深圳去了。”
他沉默着，没有回答问题，我感到有些生气：“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否则，我告诉你父母去，我问你父母要钱，就说他们儿子欠我钱不还。”
“小海，你别激动，我真的只是暂时遇到困难，欠你的钱也一定会还。你听我解释，我在上海辞职后，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就想着去深圳碰碰运气，我大学学的不是金融吗？深圳不少金融公司，我去了很快就应聘上了一家。”
我说：“那很好啊，干回了你自己的专业，而且，金融行业来钱很快，不是吗？”
“快什么啊，我进去后才发现，就是销售，忽悠人家来投资，忽悠得多，挣得就多。一点意思都没有。”
他喘口气继续说：“我干了几个月，认清了这所谓金融公司的本质，就不想干了。我就辞职了，都是骗人的。根本不需要金融学知识，就是销售。我才不干这种事呢。”
我问：“那你就直接裸辞了啊，都没找好工作。那你怎么搞啊？怎么生活。”
“就这样生活啊，你借我点钱，我够吃饭就行，过几天我去好好找份工作。”
我又给他打了2000，让他接下来好好找份工作，不要眼高手低，什么工作都需要从基础干起。他说道理他都懂，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2018年年底过年的时候，我特意去他家拜年，两人也终于又见了一面。因为过年，大家都没有提还钱的事，我就问他：“那你后来找了什么工作？怎么样啊，有没有好好干？”
以往，从不抽烟的他，此时竟然夹着一支烟，很有滋味地抽起来：“小海，你说，我是不是没有找好工作的运气。找的工作十有九坑。从金融公司辞职后，我去面试了自如管家，想着现在长租公寓不是很火吗？做这一行应该挺不错的。可是面试通过，经过了七天的岗前培训后，我就辞职了。他们这个公司太坑了。我面试的时候，明明填的是市区，最后他们要把我的工作地点分配在一个鸟不拉屎的郊区。你说这种公司坑不坑，还没入职就这么坑，以后不知道还有多少坑在后面！所以我果断辞职了，我才不给这种公司卖命呢。”
我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合着您老，这一年半，换了五份工作，就没一份是您如意的。”
“这不能怪我，我找工作运气不好，碰到的都是坑人的公司。”
“那你明年打算怎么办？还要这样混下去吗？总得想个办法稳定下来吧？”
“明年再看吧，我同学说他在省城双胞胎饲料做财务，待遇还可以，我看看能不能进得去。能进去的话，明年我就不出去了，就在省城待着。也挺好的，还能照顾家里。”
我看着他：“希望你这次能踏实下来吧。”
过完年，我也出门工作了。三月的时候，我在微信上问他：“怎么样？在南昌干吗？”
他说：“没呢，我又到上海了，南昌那个公司不好，现在省城没有岗位，要进去只能在别的地市公司，还得驻点在猪场附近，一点也不好。等以后，那个公司在省城有岗位，我再看看吧。”
我问：“那你在上海干嘛呢？”
“干了一段时间贸易，但现在不是有贸易战吗？贸易不好干，老板工资都发不出来，我就辞职了。准备去深圳再碰碰运气。上海这边没啥好工作。你借我点钱吧。几个月没发工资，活不下去了。”
我问他：“那你打算去深圳干啥呢，你对自己的职业生涯有明显的的规划吗？你这样贸然过去，万一又找不好咋办？”
“没事，树挪死，人挪活嘛，总得试试不是。”
挂了电话，我只得又给他打去了2000块钱。告诉他，无论怎样，找一份工作就好好干，不要再瞎折腾了。他答应了我。
6
2019年十月，我去深圳出差，约他出来见个面。他说他白天不方便，问我晚上可不可以。我答应了他。
晚上，我订好了餐馆，把地址发给他。九点多，他终于来了。但我仿佛不认识这个人了。他脸上都是灰尘，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格子衬衫，脚上的鞋已经脏得看不清颜色，我揶揄他：“你这是去工地干活回来的吗？”
他拍拍身上的灰尘：“你咋知道？今天去给人家家里抹灰，挣了260，今天我请你吃饭。”
我又一次惊讶不已：“你给人家抹灰？这就是你在微信上一直跟我说的找到了工作啊，给人家家里抹灰？”
他倒是不紧不慢：“你知道深圳这儿有个地方叫三和吗？”
三和人才市场
“在网上听到过一些，但是没去过，怎么了，你现在成了三和大神吗？”
“对呀，我现在就专门在那儿揽活干，比以前自由多了，都是日结。还不用挨什么管理。你们都误解三和大神了，他们才是踏实人，干一份活，拿一分钱，不拖不欠。我现在干得就挺好，揽到活就干，没揽到我就休息，比以前自由多了。”
我问：“那你现在住哪？这样挣的钱够生活吗？”
“当然够啊，我现在都没租房子，就住在日租房，一个床铺那种，一晚就十块钱，挣钱了就吃沙县小吃，没挣钱就买点泡面吃。养活自己完全够。不过你的钱，就要以后还你了，我暂时没攒到钱。”
看着眼前这个略显沧桑的”少年“，我无言以对：“我说你能不能好好找份工作干呢，这个工作有什么意义？没读书也能干，那你高考两年拿个211的文凭，就是为了干这个吗？”
他沉默：“我也不知道，我找工作没什么好运气，都两年了，看着同学们一个个都混得还可以，我不想回家，更不想跟大家联系。你知道吗，我之前那个留在链家的舍友，虽然也不怎么懂业务，但现在他的存款，也有二十万了。毕业考进银行的同学，现在也买房了。我想到这些就烦，就没心思工作。还是待在这儿自由一点。”
吃完饭，我陪他去他的住处，那是一个真正的群租房，都是出外的农民工，大部分人的职业是没有职业，或者送外卖，打打短工、送快递等，屋子里到处是酸臭味和烟味。
我说：“难怪租金才10块钱。你还是换个好点的住处吧。”
走的时候，我还是往他卡里打了2000块钱，让他找个好点的住处，这地方也不安全。他默默收下了钱，我知道他确实缺钱。
十一月的时候，他依然问我借钱，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他了，我问他：“为什么不好好开始？”他说：“明年吧，明年也许就重新开始了。”
我又问：“你过年回家吗？”
他支支吾吾：“不回吧，回家也没意思，一个人待在这儿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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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周予风，本文系“人间故事铺”独家首发，享有独家版权授权，任何第三方不得擅自转载，违者将依法追究责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