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扮男装成为捕头,朝廷派来的特使让我去除碧山的蛇妖。
朝廷说那妖食人,尤嗜女子。
“赵捕头的武艺,庆州无人不知,这妖只有你能除。”
他不知道,蛇妖是我的爱人。
我斩情根,扮男装,入仕途,只求有朝一日名冠天下。
特使说,“诛去这妖,你可随我入宫面圣,加官晋爵。”
寒九天,蛇虫冬眠,我执剑入山。
蛇妖竟在雪中傲立。
“听闻来的是你,我想知道你的剑能斩情根,是否能斩我这颗头颅?”
“杀了我,这世上再没有谁爱你。”
1
既然入山,我自然要诛妖。
“芸薹,早想和你比试一二,今日还个愿。”
他的蛇鳞坚比金石,但我的剑可斩金石。
芸薹闻言轻笑,缩地成寸,瞬间出现我面前。
我早有提防,在身影消失那刻,剑舞护住前方半寸。
三两缕青丝掉落在他如雪衣衫上。
“芸薹,你收手了。否则,你已经身首异处。”
芸薹捡起肩头的一缕青丝,痴看两眼。
“这是你曾经梳洗过的,我记得。可惜。”
“赵欢,欢儿,你为何不肯承认,收手的人是你。”
“方才那一剑,多向前半寸,我这颗头颅已经是你的。”
山坡上,雪地里突然钻出小小的身影。
是个约莫七岁的女童。
她先前埋在雪里,小脸儿冻得发白,身子骨发颤,跑两步一步不稳,囫囵滚落。
芸薹退到她身边,把她抱起来,心疼地查看。
“小知了?谁让你跟来的?”
雪厚,人只是冷,无伤。
知了瞪我,“哪来的恶人,快滚!”
“敢伤我阿爹,我吃了你。”
阿爹?
我心头苦涩。
原来芸薹已经向前看了。
“你把她送走。安顿好,我再来杀你。”
芸薹笑。
“怎么?当着自己孩子的面,不敢杀夫了?”
知了和我都愣住。
“他一个男人,怎么能是娘!我见过娘的画像,比他美多了!”
女人怀胎十月方能生养。
芸薹他在胡说,我何时和他有过孩子?
“小知了,那画里画的就是她呀。你这个笨蛋,看不出你娘女扮男装?”
“可她方才还!”知了狐疑看我。
芸薹把她放到袍衣下暖身子,“打情骂俏,大人的事,你不懂。”
“来,近些看,看她是不是你娘。”
他抱着孩子走近。
我皱眉质问,“芸薹,你到底……”
芸薹凑到我耳边,气息吞吐,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孤儿,收养的,不用吃醋。”
这贼妖!蛇该是冷血的才对,他偏偏怪话一堆,像狗一样贱。
“走喽,送我们小知了回家喽。娘子,你我的私事,稍后再说如何?”
我拦住他的去路。
“芸薹,你还是如此幼稚。难道,你想让这孩子一辈子窝在深山老林?”
芸薹轻抚衣袖,知了立刻昏沉睡去。
他把她背到脖颈上,然后拉开衣襟,露出胸膛,握住我的剑,让剑尖抵在他心口。
他的力气很大,掌心和胸口都渗出血。
我的心竟然跟着疼。
“你若要杀我,趁现在。不过要麻烦你把知了送回了。”
血滴落雪地,白里透红。
芸薹的双目化作蛇目,脖子兀地伸长,缠绕我的脖颈,吻我的耳朵。
芸薹是白蛇。
雪是白的,他的衣衫是白的,皮肤更白。
所以,红得更艳丽,更醒目,冲撞着我的记忆。
我和他的第一次,他便是这样白衣浴血。
果子山的土匪从杨村掳走良家女子十三人。
路远,来不及报官。
我孤身潜入,怕去晚了,她们被土匪糟践。
逃离时,有女子不小心惊扰放哨的人。
我只能带着她们死守一间柴屋。
芸薹及时赶到,杀入匪窝。
山上七十九个匪徒,都被我们二人杀光。
他杀人,还不忘护我。
“我是妖,受伤也无妨。”
“不像你们,血是温的,喷得到处都是。”
明明唇无血色,身上不知多少大小伤口,他还有心思调笑。
“既然土匪都死了,今夜无须着急下山,让大家都休憩如何?”
“欢儿,我舍命救你,有事求你不过分吧?”
他骗我去土匪的聚义堂议事。
议的是难以启齿。
芸薹撬开我的唇。
我愤愤问他,“是要从我这里补血吗?”
“不,欢儿。我的女先生。我爱你的全部,当然都要了解的。”
“里里外外都是。”
“和我厮守吧。”
那夜,我把自己能给的,全部给了他。
可仅限那夜。
答应那个人的事,我还没做到。
我必须用男人的方式闯出名堂。
“芸薹,现在我不能答应你。”
“庆州正在招捕快,我想去试试看。”
芸薹少见的严肃。
“你若是去了,有朝一日,定会来杀我。”
他说对了。
2
“放手。”
芸薹听话地松开剑,展示掌心,“小伤,无碍。”
“既然现在不杀我,那就一起把知了送回去吧。”
“放心,晚些时间,我把命给你。”
我不答话。
芸薹了然。
他在前面走,我身后随行。
半途,知了醒了。
“她也要去吗?她是坏人,要杀爹爹。”
“听话。她不是坏人,是爹爹爱的人。”
“哪有爱人要杀人的?”
“知了,你听好了。那是因为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比爱人更重要。”
知了对这话很不满。
“我爱爹爹,觉得天底下,爹爹最重要。”
两座小山外,有一被雪藏住的山洞。
洞内幽深,岔路多。
芸薹是蛇妖,所以分得清。
黑暗中,他牵着我的手领路。
走了许久,又见光亮。
山洞中悬着翠竹帘子,那后面大片天光。
我踌躇,不敢进去。
芸薹把知了放下,让她保证,“爹爹和娘打架的事,你不准告诉任何人。”
“知道吗?爹爹在你那存了件事呢,现在要用掉。绝不许说。”
然后,芸薹看向我,温柔地笑。
“你要进去的,在这里等我不像话。”
“她们都很想念你。”
“去打个招呼,之后我们再找无人的地方。”
“你要的,我都给你。”
3
“芸薹。你既然肯把命给我,你我便是仇人,不必善待我。”
“见她们一面,立刻走。”
“杀了你以后,我和她们亦是仇人了。”
芸薹突然道歉。
“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
“让你当坏人,一定很为难吧。”
他不再插科打诨,掀开竹帘先去了。
里面还有一段石洞。
石洞两侧悬挂十几幅画,皆是一身穿彩衣的女子。
从背影,到侧身,回眸,展露笑颜。
我认得,那是我,女装的我。
芸薹仓促把画挨个取下。
“又让你为难了。”
“我想着你哪天说不定会来,我若不在,你见到画,也知道我还爱你。”
“对不起,不会再画了。”
傻瓜,这里是新的桃花源,我哪里会知道位置呢?
4
走出山洞,眼前的山谷屋舍俨然。
有人遥看过来,立刻喊着,“好像是欢儿姑娘来了!”
屋舍里陆陆续续涌出些女子,总计三十多个。
其中生面孔大概五六个,其余的,我都认识。
没想到这么多年,她们远远一眼,还能认得我。
“欢儿姑娘,你是不是要回来了?”
“回来好。外面苦,这里有咱们陪着呢。”
“我就不喜欢欢儿姑娘扮男装,多好的姑娘,美得跟仙儿似的。”
“你懂什么?不扮男装,他们能叫欢儿姑娘做大事?”
吵吵闹闹。
吵得我想哭。
芸薹摆手,“好了,大家围着,是不想让人休息吗?”
立马有人调笑,“蛇神大人着急了。嫌我们耽误他私会呢!”
“让蛇神大人带走我们欢儿,怕是明天早上之前,我们根本见不到人!”
我背过身去。
人群这才安静。
“大伙儿都散了吧,回去准备准备,给欢儿姑娘接风。让蛇神大人和她好好说会儿话。”
连骑在芸薹脖子上的小知了也被她们抱走。
有人临去前提醒。
“大人先让欢儿姑娘把衣服换了吧。”
“您那身衣服做了好几年,如今终于能让欢儿姑娘穿上了。”
芸薹试探问我,看不看那衣裳。
他问是问的,动作更快。
进了屋,立刻从箱子里宝贝似的捧出来。
那衣裙,好似把七彩霞光披在身上。
摆着看,也觉得被云儿托起来了。
“千年蚕妖的丝,不好买的。”
我很喜欢。
如果可以,我也愿穿罗裙,像其他女子那般美丽。
非是不爱红妆,是武装只有男装。
5
扮男子扮了一生,芸薹第一个识破我的身份。
他守了三天,求见我,却不肯同我进屋。
“女先生见谅,是在下的执念。”
“此生只愿和相爱的女子共处一室。”
我贴了假胡子,手臂上长长的刀疤。
“你怎么识破的?”
芸薹轻笑,“气味。男人都是臭的。”
我有些脸红,觉得眼前这人是在奇怪。
前嘴还显摆自己忠贞,怎么又来调笑我的气味。
芸薹认真向我抱拳,“正是天凉气爽的时候,劳烦女先生在这院中槐树下指点迷津。”
我困惑。
这些年靠剑法的确闯了些名堂。
他们都当我是剑痴,爱行侠仗义。
有来雇我杀人的,有求我杀人的,指点迷津还是头一回。
“不去问那些个老先生,问我作甚?”
“我想问的,女先生自是比他们都懂。”
“先生觉得,世间女子之疾苦,如何解?”
我皱眉,觉得他在与我胡闹。
大康男尊女卑,女子是第二等人。
她们的苦与世共存,如何解得了?
“我若能解,为何扮男装?”
芸薹思索片刻,又行一礼,“谢女先生,在下懂了。”
他……他懂什么?
我怒从心来,真想撕了他的脸,看看下面是不是还藏了一层油彩面的丑角。
“你这人,无礼得很。听说碧山有蛇神,守护女子,你怎么不去问那蛇神?”
芸薹爽朗大笑。
“我就是那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