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远智库

2023兔年在冲突、动荡中结束，2024年进入龙年，这个世界是走向和平、稳定、发展还是动荡、不确定和萧条，自然成为大家十分关心、担忧的大问题。因此，致远智库在2024年1月30日举行了2024国际形势讨论会，由致远智库顾问、专家就美国及中美关系、 巴以冲突及中东形势、俄乌战争及欧洲的走向、国际经济走势等热点话题进行分享和讨论。

参加俄乌、欧洲部分讨论的专家包括中国社科院欧亚所副所长田德文研究员、北京外国语大学欧洲研究中心主任崔洪建教授和致远智库主任王欣先生。

现就专家们关于俄乌战争及欧洲走势、中欧部分的发言综合归纳、调整补充如下，供各位朋友们参考。本文未经发言专家审核，不代表专家个人意见。

1、俄乌战争出现哪些新变化？

俄乌战争现在已经进行了将近两年，应该说将进入第三年已经成为定局。现在战场上每天都互有攻防和人员伤亡，战局形势正在发生着非常深刻、根本性的变化。变化归纳起来有三个方面。

第一个变化是最初俄罗斯所主张的特别军事行动已经转化成俄罗斯跟乌克兰之间领土上面的争端。在2022年10月份俄罗斯已经经过俄罗斯国家杜马的审议，把乌东四州（卢甘斯克、顿涅茨克、赫尔松和扎布洛热）已经正式纳入了俄罗斯的领土，然后成立了克里米亚边疆区，现在已经写入了俄罗斯宪法。2024年1月份，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也签了总统令，宣布俄罗斯南部跟乌克兰接壤的一些州，如布克拉斯诺达尔、波罗涅日等相当部分的地区，是乌克兰历史上所拥有领土。

虽然这个举动有些不切实际，但这个举动用心是很深，意思是乌克兰扩大了俄乌之间有争议的领土范围。泽连斯基总统曾经提出过和俄罗斯进行和谈的条件，简单说就是俄罗斯割地赔款，那么割什么地就是泽连斯基总统划出来了的这个俄罗斯与乌克兰接壤的区域，当然没有这个可能了。由此我们看到，它就使得俄乌之间停火止战变得空前困难，因为领土问题是一个零和博弈，没有模糊空间。

第二是乌克兰对俄罗斯本土进行了一系列打击。在2023年的12月份，乌克兰对俄罗斯别尔哥罗德市发动了一场大规模的空袭，这是开战之后乌克兰对俄罗斯最大的一场空袭。按俄国防部信息，乌克兰方面使用了国际禁用的集束弹药，在城市使用集束炸弹是一种非常野蛮的行为。由于俄罗斯事先有了一定防备，人员伤亡并不多，但也有25人死亡、100多人受伤。

这种变化的真正重要意义是乌克兰官方第一次明确承认对俄本土的官方打击行动，由此开启了乌克兰对俄本土打击的先例和未来合法性。

第三个是更深刻的变化，即北约态度的变化。现在美、西方国家普遍出现俄乌战争疲劳症，特别是在共和党阻挠下，美国对乌克兰的军援停止，欧盟强行通过500亿欧元的救援预算。但以欧洲的行为方式，什么时候能真正落实尚未可知，乌克兰能拿到这笔钱也没那么容易。具体到西方援助的减少对乌克兰的战争能力带来何种影响还有待观察的。

最近北约一个举动也需要我们十分关注，那就是一个历时4个月的“坚定卫士2024”军演正在展开，9万人和大批战场需要的先进武器上场，这意味着北约和俄罗斯的接触面更为广泛。这样举动的背后是北约虽然反复的强调不愿直接入场，避免遭到俄罗斯包括核武器在内的报复，但两年来的战争情况让北约发现俄罗斯的报复的勇气其实是有限的，俄罗斯在本土遭受打击之后的报复仍然是非常克制的，没有对乌克兰军事目标为主和部分民用基础设施进行无差别的轰炸。这对北约来说激怒俄罗斯的上限可以再往上调，对俄罗斯的极限施压又不引起冲突的空间比以前要大了。

当然也有北约趁火打劫的可能性，因为现在俄罗斯经济在经受住了1万多项制裁的冲击后，俄罗斯国内真正坚定支持这场战争的人数比例大概也就是百分之三十多，支持政府争取胜利的比例约有百分之七十多，说明俄罗斯内部坚决支持普京政府并没有那么高，国内局势也没有那么稳定，所以我们发现普京总统本人也在多个场合强调希望能够尽快的结束这场战争。当然他结束这场战争的前提是俄罗斯要占住乌克兰的4州，这是乌克兰绝对不可能接受的。而把四个州，甚至克里米亚，给退还乌克兰也是俄罗斯绝对不能接受的。

2、俄乌战争停火的可能性多大？

先停火、再进一步协商解决的可能性是有的，但可能性非常低。在1月24日，一架俄罗斯军用运输机在境内坠毁，飞机上面有65名乌克兰被俘军人。俄国防部指认是乌克兰导弹所为，而且认定一定是乌克兰政府的决定，但乌克兰不承认。到底是官方决策，还是部分激进军人所为，现在还都无从判断。但这个事件告诉我们，谋求俄乌停火面临的阻力是非常大的，它的阻力不仅来自于美国，也不仅来自乌克兰政府和军队，还有可能来自于双方的各种激进组织、激进力量。

俄乌战争2024年走向的最大特点就是它不取决于俄乌美欧的意志，就是特朗普再次上台，真的在24小时终止了俄乌冲突，真正的问题是这种终止能够在多大意义上真正解决问题，俄乌之间的民间仇恨、纠纷怎么来化解。再者，俄罗斯如果占据了乌东四州，世界上面几乎没有国家会承认。这也就是说如果乌克兰最后单纯是因为缺乏北约的支持而打不下去、投降了，俄罗斯也难以合法地拥有这些地区，根本问题还是解决不了，那么就永远成为是一个火药桶。

3、俄罗斯发动的战争改变了世界格局？

俄乌战争另外一个看点是普京总统从开始发动军事行动来反抗美国的霸权，现在这场反抗霸权斗争实际上已经受到了美国霸权严厉的反制，到现在的形势看，应该说俄罗斯付出的代价比美国要大。

那么在俄乌冲突开战之后，欧洲对于美国的依附程度是大大的超出大家的想象，我们看到欧洲在如此损害自己利益的情况下那么坚定的追随美国。从欧洲对美国的依附程度可以看到美国现在对整个世界体系的控盘能力，或者说它可以强迫别的国家违背自己的意志、违背自己的利益来追随美国。这个能力是其他国家所没有的，也是现在一个基本的国际格局结构。

4、特朗普回归能马上结束俄乌战争吗？

特朗普声称他上任后24小时就可以结束俄乌战争，有分析认为现在普京总统的策略是等美国大选之后再就结束俄乌战争采取具体行动。这样的论述也是包括欧洲国家在内不少人的担心。但实际上现在俄乌冲突走向的决定因素已经不在俄乌双方手里，而是更多的外场因素，当然现在最大的外场因素就是美国的选举。特朗普早就说了上任就结束俄乌战争，俄罗斯方面会很高兴能够最终通过美国的立场变化来导致俄乌冲突的结局出现，这是毫无疑问的。

（1）美国是结束俄乌战争的最大因素，但不是唯一因素，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和过程。一是特朗普个人没能力这样做。即便特朗普对北约不感兴趣，对乌克兰没有了兴趣，但在上台以后他一定程度上也要受制于美国政治的影响，也要受制于共和党内部的影响。现在共和党在对乌克兰援助问题上和拜登政府做对，目的还是和大选有关，和拜登政府做政治交易，但特朗普和共和党是有底线的，如果上台的话也会从执政的角度去考虑问题。

二是特朗普可能会停止俄乌战争，但不可能消除俄乌之间的根本矛盾。俄乌之间已有的矛盾和这次战争增加、增强的矛盾现在消除不了，甚至说他几代人之都是不可能消除的，俄罗斯在欧洲被孤立的这种情况是不可能被改变的。俄乌战争进行到现在，其实俄罗斯已经蒙受了非常巨大的损失，例如芬兰和瑞典加入北约，再如整个中亚地区及外高加索地区对俄罗斯的这种疏离，从在地缘政治、安全角度说，俄罗斯已经亏得一塌糊涂了，俄罗斯和几乎所有的欧洲国家都已经从原来的某种伙伴关系已经变成了这种敌对的关系。这些俄罗斯是不可能重新去拿回来的。即使结束了战争，俄罗斯没有了普京，俄罗斯就会被欧洲所完全接纳，这也是一个神话，俄乌、俄欧矛盾依然存在和尖锐。

乌克兰在这场战争中的损失大家有目共睹，让乌克兰忘记、消除对俄罗斯的敌意那就更是难上加难。

三是俄乌内部的各种势力关系复杂，不会接受就此迅速停火。特朗普可以让美国不再援助乌克兰，也许能够止战，但没有他自己吹嘘的那么简单、轻而易举，还因为俄罗斯和乌克兰都有相当规模的激进势力，普京在俄罗斯也就是中间派而已，乌克兰早就有了一批近乎纳粹的民族主义者。所以，特朗普没有对乌克兰激进分子、俄罗斯激进分子的管控办法，然后这个战争就是表面上结束了，最后就会变成一个流血的伤口，它会不断地在俄乌、欧洲制造麻烦。

（2）欧洲不会接受特朗普式的结束。乌克兰和欧洲都担心出现这样的结局，特别是担心特朗普上任后和普京搞越顶外交，两个人之间达成一个协议之后交给乌克兰和欧洲表态。所以，欧洲和乌克兰要极力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我们看到乌克兰到欧洲都开始对美国喊话，对美国内政施加一些影响。然而他们对美国能施加影响也是非常有限的，但至少他们在做一个事情，包括现在北约搞的所谓冷战结束以来最大规模的演习，也不排除欧洲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反过来影响美国的政治。

随着特朗普在美国国内竞选的声浪越来越大，欧洲这边开始就欧洲自己安全保障问题的讨论也就越来越多。这些声音会传到美国，我们相信特朗普上台后美国不会就只有特朗普一派人，其内部会有有识之士，还有国会、媒体等监督、制衡。

（3）美国自己也无法承受这样的结果。俄乌战争如果真如前面所说的特朗普方式结局，最后导致迫使乌克兰付出代价、欧洲要继续承受安全风险的话，对美国来说最大的风险是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再去动员它的国际盟友、伙伴体系，这对美国来说是毫无疑问的一次战略溃败，这次战略溃败比所谓的阿富汗溃败来的还要巨大。所以共和党内部有些眼光的人、或者共和党内部还能超越党派斗争的人来说是不可接受的。

从得失角度来说，美国从策动这场战争过程到现在没有什么损失。所以特朗普上台的话，他对整个俄乌战争的烂摊子想的是怎么样去利用来获得更大利益，而不是完全180度的大转弯。再有，虽然特朗普跟普京之间的私人关系应该是很好的，但问题是这种私交不足以让美国抛弃欧洲的一众盟友和借俄乌战争建立起来的伙伴联盟、然后形成一个美俄共治的局面，因为特朗普不想和任何人共治世界，甚至说他根本就不想治理这个世界，他想要的是重新让美国伟大，在国际政治角度说，他可能是尚不成熟，但是看他损害美国国家利益的程度是有限的，不会只是为了报复拜登把现在一手牌彻底打的稀巴烂，更多的他会用这样的“恐吓”和有利位置来更好谋取美国的利益，届时欧洲、日韩等紧随美国参与俄乌战争的国家要好好看看自己的荷包了。

欧洲的社会、经济、政治问题已经持续多年，持续至今的俄乌战争对欧洲的变化起了催化剂的作用。

1、整个欧洲经济的衰落

欧洲经济的衰落是始于德国经济的衰落，德国经济的衰落实际上从2016、2017年就已经开始了，在俄乌战争发生后加速，现在的德国已经不再能承担是欧洲经济火车头的功能，反而现在几乎是拖欧洲经济的后腿，甚至说已经变成了欧洲的病夫。

德国经济衰落加速度主要来源于俄乌冲突后对俄罗斯的制裁，使得德国工业失去了稳定、充足的俄罗斯能源供给。德国同时又在欧美针对中国所谓去风险浪潮中失去了相当程度的产能支持。俄国能源、中国产业链和市场可以说是德国经济的双轮，现在这两个轮子一个掉了，一个已经坏了，那么德国经济出现问题就不奇怪了。原来的欧洲经济老大、火车头的德国经济出问题反过来又会造成欧洲经济区的重构，现在其它国家都在各想各的办法。

2、欧洲民粹主义的兴起

现在欧洲的各个国家都有所谓的这种民粹主义政党，就是即使在德国最为自由民主体制下边也有了德国选择党。这就让我们不得不关注这些右翼或极右翼政党上台后欧洲会走向何方，会不会走向法西斯化，然后产生新一轮的暴力。目前看这样的担心是不需要，因为现在的德国或欧洲右翼的本质就是传统派，他们只是被贴上了种种的标签，例如德国选择党选择党被人贴上法西斯标签，不久前的几十万人抗议选择党的大游行也是一些政党、组织在背后操作起来的。

这两年欧洲国家的极右翼势力上升得非常快，现在已经在13个国家进入了政府，例如不久前的荷兰，还有北欧的一些国家，接下来还有在法国、德国这些极右翼政党的势力上升了。我们可以看到现在极右势力在欧洲已经成为了一个潮流。

欧洲的极右翼的抬头，它的风险实际上不在于欧洲会重新法西斯化，而在于这些捍卫自己国家主权利益的这些党派被污名化、被排斥。他们在政治上面还不是主流的，在欧洲目前的情况下成为主流就必须坚定地依附于美国，这是欧洲政治生态变化的一个显著特点，值得我们关注、研究。

3、欧洲社会碎片化（或是多元化）

现在欧洲的社会已经高度的碎片化，这种碎片化的结果最终就导致欧洲整合力量空前的下降，随之而来的欧洲逐步丧失了维护自己利益的独立实力，对美国的依附就会越来越强。这样就使得美国可以更好控制住欧洲，欧洲的附和也使美国又提高了控制全球的能力。

在整个这些变化的表层是美国在维护它的世界霸权、维护它的世界体系，但是更深层的逻辑恐怕还是一个现代化的逻辑，即脱离开美西方主导的世界体系，还有没有可能实现现代化？这是个比较学术比较理论话题，以后可继续讨论。

4、欧洲总体形势走向

（1）欧洲现在是处于两场俄乌、巴以冲突之下，应该说它的安全仍然是重点核心问题。所以2024年如何应对两场冲突给它带来的安全上的冲击和影响，对欧洲来说仍然是至关重要的。俄乌冲突是在欧洲家门口的战争，巴以冲突发生在院门口，二者都不同程度对欧洲的安全会有影响。安全影响是全方面的，除了地缘政治以外，还有地缘经济的影响，尤其是巴以冲突从地理上就可以看出来会严重影响欧洲的南部，也就是地中海这一线的通道和海洋安全。所以现在我们看到欧洲在巴以这个问题上，尽管它内部存在很大的分歧，但是仍然是想有所作为。

（2）欧洲经济处于两难的形势下。去年欧洲经济应该说出现了比较大的波动，现在整体上状况大概是1%左右的增长，而最大经济体德国第四季度却出现了-0.3%的衰退。因此在2024年，欧洲的经济仍然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据欧洲自己的估计，2024年能够有1%-2%的增长，尤其是下半年有些情况可能会好转。

欧洲地区多场选举中特别需要关注两场，一个是欧盟的核心国家比利时的选举，而且比利时在欧洲还具有一定的代表性，比利时的政治还经常处于一种无政府的运作状态。今年对比利时选举来说，最大的考验仍然是极右翼力量。比利时的构成比较复杂，佛罗芒和其它地区矛盾较深。在佛罗芒的极右翼政党的支持率现在是达到了30%，所以接下来在欧洲的核心地带的比利时的选举可能会进一步突显极右翼上升的势头和声势。

1、总体上出现缓和、回升迹象

2023年中欧关系一方面获得了一些稳定性，或是说企稳回升，中国2024年当然希望势头不仅仅是企稳，稳定的关系延续下去，而且还要进一步发展，开展更多的合作。从去年年底到2024年初，实际上中欧双方都有缓和关系的意向，例如中法两国在积极为2024中法建交60周年、中法文化交流年造势，这些都呈现出中欧之间的确有一些因素，在推动中欧朝着促进稳定、推动合作的方向走。

2、中欧关系回暖障碍多多

与此同时也有另一个方向的一股很大的对冲力量，这就是认为中欧关系中还是有很多的问题，而且现在我们看到欧盟层面试图搞两个挂钩：一个就是把现在它面临的一些地缘政治的问题和困境和中俄关系挂钩，其中最明显的就是坚持要把中国对俄罗斯的政策、中国对俄乌冲突的立场和中欧关系挂钩，而且最近欧盟方面仍然反复强调这一点；第二个就是要把实现所谓的经济安全和对华“去风险”进行挂钩。所以在这两个挂钩的背景下，今年的中欧关系要在一个大的背景下来看它的走向，更大程度上取决于欧洲如何实施它的经济安全战略、如何针对中国及中方如何回应。

从去年开始，欧洲首先是针对中国产电动车的反补贴调查，然后今年伊始就又出台了一个所谓经济安全方面的一揽子计划，强调对双向投资的限制和审查，同时加强对军民两用商品的限制，而且还提出了所谓的科研安全。

3、如何把握好中欧关系的方向

现在中欧关系仍然是处在一个激烈的博弈和波动的状态。面对俄乌战争进入第三年、欧美关系的“特朗普因素”以及欧洲经济、社会出现的这些新情况，要明确欧洲依然是世界重要的政治和经济力量，以理性和平常心主动加强与欧盟、欧洲各个国家的政治、经贸、人文交流，例如前一段开放部分国家免签、高层互访，保持一个开放、合作和交流的姿态，不断推动合作，恢复对话，努力在国与国交流、中欧经贸领域和民间交往做出增量来。

另一方面欧洲方面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要做减法，要把中欧关系限定在他们的观念里，也可以说这是中欧关系中的负能量。走得好的话可以从稳定然后到合作、往上走，不好的话可能就从合作就会滑落到只有接触这样一个基本面上。今年应该说中欧关系很复杂，需要经受的考验仍然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