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土诗香:文学典藏丰富多样

昕瞳看历史 2024-03-28 10:49:08

笔者应约编辑《吉林市文学作品精选·历史卷》不久的一天夜里,翻检那一部又一部文学选本时,忽地就想起作家孙犁在描绘冀中抗战的长篇《风云初记》尾声的一段话:“历史,究竟是凭借什么东西,才能真实地、完整地保留下来,而传之久远?在当时,我们是把很多诗文写在残毁的墙壁上,或是刻在路石悬崖上。经过多年风吹雨打,它们还存在吗?河水曾经伴奏我们的歌声,山谷曾经有歌声的回响。是的,河水和山谷是永远存在的。然而,河水也在流逝,山谷的面貌也在改变。歌声和回响,将随时代和人们心情的变化而改易。口头的传说,自然是可靠的碑碣。然而,时过境迁,添添去去,叫它完全保留当时当地和当事者的心情,也会有些困难吧?

是的,历史难以挽留,碑铭会残毁,一些书籍也会像人一样死亡。可是,看着面前的这一篇又一篇诗文,我相信是不会死亡的。因为,这些诗文里澎湃的精神,已经和这片土地融在一起,并使这一片泥土也变得芳香,泥土在,她们就在。

历史上,东北因自然的荒寒,竟然一叶障目般累及文化,很多人因此误读东北文化,视其一片荒芜。今天,这一歧见已为学界澄清。东北地域文化在中华大文化圈中自成单元,并且底蕴深厚,源远流长,独具特色。《山海经》有“不咸”之称的长白山,即已被写入《大荒北经》;曾作为当时“四镇”之一的北镇医巫闾山,在楚大夫屈原的《远游》诗中,是邈远神秘的仙乡,“朝发轫于太仪兮,夕始临乎于微闾”(微闾乃医巫闾古称);肃慎人的楛矢石砮,在商周时代就已是王朝的贡物……如果说东北是中国历史的后院,这个后院堪称是浩瀚壮阔、世间无匹的大后院,夫余、靺鞨、肃慎、鲜卑、契丹、女真……这些少数民族都是在这里走过自己的童年,多少英雄传奇也由此演绎。

吉林大地山河壮美,天钟其灵,地毓其秀,而悠远灿烂的历史更为大地山河增辉添色。从公元前汉初夫余人在龙潭山、帽儿山、东团山的三山之地建城立夫余国起始,吉林市的城市文明史已有两千多年的远脉余绪。其间,夫余人攀山涉水,通使汉朝;海东盛国渤海开府涑州,丝路万里,远接长安大唐;辽金征战,完颜后裔演绎扈伦四部风云;明代设置船厂,锦帆巨舰远航奴儿干;清初,这里则是反击沙俄侵略的水军基地,而打牲乌拉总管衙门之设,更敷演了关东山河的风情万象……在中国历史的册页之间,这都是我们这座城市可圈可点的风采光芒,在岁月的星空里熠熠闪亮。

这些,作为一种特有的文化土壤,使吉林地域的文学基因格外丰沛丰盈。同时,在文学题材与风格等诸多方面也表现出自己独有的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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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林市文学作品精选·历史卷》作为吉林市地域文学的一个断代性选本,上迄于汉初的夫余,下至民国初年,时间跨度两千余年,选辑了一百余位作者的二百余篇(首)作品,从中大略可以管窥吉林地域这一时段的文学风貌。

夫余王子类利的作品《黄鸟》,是迄今为止吉林域内发现最早的汉语诗篇。诗作以比兴的艺术手法,婉转深情地叙说了爱情失意的忧伤。细咏其诗,可见其受《诗经》艺术濡染之深,语言纯熟,艺术凝练,都可与《诗经》作品相媲美。在文学价值之外,它所蕴含的社会文化意义更不可忽视,说明远在两千多年前的秦汉时代,中原文化即已浑穆的气象融入东北。据《史记》《汉书》等记载,夫余与汉王朝的经济文化交往十分频繁,有记录的通使就有十余次,夫余呈贡的珍珠、美酒名动长安,而汉王朝赏赐的华服美器、银缕玉衣亦价值倾城。《黄鸟》诗篇则从另外一重角度,见证了当时社会文化交往融合的隆盛。

因为吉林地处塞外,气候苦寒,历代多为流放之地。这样,在文化史上也就出现了特有的“流人文化”现象。在流放者中,相当一部分都是在中国文化史上有影响的人物,因此,他们的作品也就有了不同凡响的文学价值。

被金人流递冷山(今舒兰市小城地方)的洪皓,写下了《松漠纪闻》,清初因种种文字狱案流放吉林宁古塔的吴兆骞、杨宾、方拱乾等人,分别写下了《柳边纪略》《宁古塔纪略》《绝域纪略》等著作和大量诗歌作品。这些著作,今天多已成为吉林以至东北地方志的开山之作,是史地研究者的案头必备之书,而他们同时也具有很高的文学价值。洪皓的《松漠纪闻》,最早记叙了金国风俗和北地风土,既是珍贵的史料,也是优美的散文作品,具有很高的文学性。《柳边纪略》《宁古塔纪略》等作品,则以文学的笔触记写了北地山河,其中的一些篇章,如关于窝集(大森林)的记述,关于东北风物的叙写,都可称优美的散文作品。

这里值得关注的一个文学现象是,吴兆骞、方拱乾等一批流人虽然身处流放的苦境,却写出了歌咏北地壮美风光的大量诗作,且心系国家的安危,于反击沙俄侵略斗争前后,相继写出一批充满爱国主义情怀的边塞诗篇。龙水滔滔,诗情河泻。已有研究者指出,这些边塞诗,不同于大唐王朝时期意气雄豪开边拓土的那些边塞诗,他是在国家遭受侵略之际发出的铜铁般的正气之声,沉郁、慷慨、苍凉,却也雄壮。这一现象,值得研究,而这些作品,更是我们地域文学史上宝贵的珍藏。

从吉林市历史的文学遗产来看,康熙、乾隆的诗作是应该列有专章的。这并非因为二人居于帝王高位,实是从诗作的艺术价值品评,他们的作品确实有着较高的艺术品位,如康熙的《松花江放船歌》、乾隆的《吉林览古》……都写得诗情磅礴,豪迈慷慨,而又寄寓历史的深邃。在吉林市的城市发展史上,康熙可称是卓有贡献的奠基者,从设治、建城、移民、拓路……皆康熙一力筹划,其后又两次东巡吉林,留下大量诗作。这在一个地域的文化史上,应该也是一种值得研究的特异的文化与文学现象吧。

清代后期,随着弛禁政策的推行,吉林市的文化发展也进入一个新的时期,教育开始走向民间,学堂也逐步增多。沈承瑞是这时产生的吉林市第一位乡土诗人。他自筑小茄园,开办私塾,以教授家乡子弟为己任,创作的《香余诗钞》,歌咏家乡山水,赞美吉林风物,极富乡土气息,是吉林本土诗人的第一部完整诗歌作品集。

其后涌现的“吉林三杰”——成多禄、宋小濂、徐鼐霖,则使吉林文学产生了高地效应。成多禄“诗书双绝”,又有“关东诗豪”之誉,一生留有诗作800余首,当时结集《澹庵诗草》,后人成书《成多禄集》,收入《长白丛书》。他的诗歌作品,如《乌拉怀古》《其塔木》等,辞气慷慨,而又富有历史的沧桑之感;《甲午有感》等则表现了深切的爱国主义情怀。总体来说,他的诗作忧时伤怀,关心民瘼,充满爱土爱乡爱民爱国的深厚感情。时人评价其诗有“老杜(杜甫)遗风”。

宋小濂有《边声》《东道集》,虽然收入诗歌作品不多,却足以代表那一时代的诗风,唱出了时代的铁板铜琶之声。他曾请友人作像“兴安立马图”,意气豪迈,矢志筹边强国。他的诗作也一如其人,大气淋漓,笔端涌动历史风云,诵之令人有荡气回肠之感。近年,在史料里瞻望前贤,甚感愧疚的是,我们对这些珍贵的前贤文学遗产研究得实在不够。

清末民初,国事日艰,强邻窥视,边疆危机愈加深重。这时,一大批仁人志士相继奔赴东北,如吴大澂、曹廷杰、熊成基、吴禄贞、林伯渠、宋教仁、魏声龢、郭宗煕、沈兆禔、黄兆枚……他们或从政,或兴学,或投军从戎,皆各以不同的方式为救国救民贡献力量。而他们创作的诗文,也使得这一时期的吉林文坛呈现大观景象。

吴大澂的诗作明亮响快,不着一丝云翳,直如其铜标铁柱的爱国主义精神。曹廷杰不避艰险,奔走关山两万余里,写出《西伯利东偏纪要》等一批史地报告,内中许多章节,都为文学名篇。

魏声龢也是间关万里,奔走东北边疆,详考吉林地理,以文学之笔写出《鸡林旧闻录》。

沈兆禔的《吉林纪事诗》,写史、写民俗风物,更写时政人事,令人读之低回咏叹,看到的是吉林历史风情风貌的诗画图。当时吉林省省长郭宗煕主持创办的“修暇诗社”,写出了大量歌咏吉林山水风光的诗篇。新闻记者孙茂宽在职余之暇,走入民间,探幽访奇,写出纪实笔记《关东搜异录》。稍后的顾晋昌、孙介眉两位作家,都是当时吉林文坛的实力派,在近代吉林文学史上占有一定地位。顾晋昌著有诗集《鸡塞集》,诗风浑朴厚重,有沉郁之气,表现了正直刚强的人格理想。孙介眉著有诗文合集《桃花流水捕鱼人集》,读后可感知诗文里流淌着盎然神韵……

今天,吉林地域文学作品的搜集与整理,还应该感谢北华大学古籍研究所原所长李澍田先生,他在主编《长白丛书》时,将相当一部分文学典籍收录其中,这对以后的吉林文学研究,实是功不可没。

(本文是作者为《吉林市文学作品精选·历史卷》撰写的后记,题目是收入本书时所加)

本文选自2021年民生读本,吉林省地方志资源开发立项项目《木城往事》,作者高振环,吉林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版权所有,未经许可严禁通过任何方式转载,违者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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