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价值|2024
>存在之思
建筑档案
2024年度建筑档案讲述人
魏浩波
西线工作室首席建筑师
EXISTENCE
MULTICOMPONENT
SUBCULTURE
我更倾向于多去了解与体验各种人群目前的存在状态,体验不同的风土人情;另一方面还是要继续坚持做西南的事情,在感受与反省当中介入与深化;在这个资本的时代,不少人其实已然不知道自己身从何而来……; 在未来,“修补匠”工作将是建筑师的主要任务之一, 关注人的生存状态尤为重要,那些天马行空、花费大量时间与资源的形式主义的产物将逐渐淡出视野。
作为共识媒介的建筑
将传承多元文明
全球化进程中,多元文明在逐渐消失。如何在庞大的一体化市场中保留各自族群的特点,是这一代建筑师所面临的重要课题。
邵兵(建筑档案主编,以下简称“邵”):可以简单阐述一下,你主要的工作和状态吗?
魏浩波(以下简称“魏”):可能和大部分建筑师不太一样,我开展工作的地区主要是不同的多民族地区,这一群人可以归为亚文化圈层,亚文化圈层的存在使得多元的文明体系能够得以延续,生存着并不断发展。但他们在这个普世化的世界中该如何生存?他们所携带的传统、信仰、生活方式、文化基因能否存活与持续下来?我所做的工作实际上是在发现、修补并建构多元文化状态下亚文化圈层中人之“存在”的场所骨架,我认为这是我们作为建筑师能为保存与持续文化多元性所能实现的最大价值。“存在”通常有两个维度,一是身体的存在,一是文明的存在。
邵:如何定义亚文化?
魏:其实就是“非主流文明”。这种现象不仅存在于中国,在欧洲、美国、日本及亚洲很多国家都能感觉到同样的状态。相对而言,它们有主流文明体系,通常是强势文明体系占主导,同时影响其他亚文化文明体系的发展。以美国观察,它有很多的世界移民,但它的主流文明还是以传统的欧美体系为主,亚裔、非裔、以及各种各样的南美移民等,他们的文化体系将如何生存,这都是值得思考的问题。对于中国而言,面临的更多是曾经灿烂的多民族文化体系将如何得以延续和成长的问题。
邵:你怎么理解建筑在其中的价值?
魏:我认为是一种“存在之思”。这种存在影响着人和社会的状态。在工作、实践和思考之中,我愈加认识到这对于一个多元文化的价值体系的意义。
崔苏坝彝文化中心暨国际露营基地
邵:之前我们曾探讨过“正在消失的文明”,今天我对这个命题的认识似乎更深刻了。当时我们讨论的地域载体是西南,它承载着多种文明,呈现出多民族形态,所纳藏的时间厚度、空间层次度都比中原地区更多维、立体。你认为多元文明何以延续和生长?
魏:西南乡土带是传统中华文明多元地带的样本,它包含着曾经存在过或兴盛的民族生存模型与独特生活方式的样本。我刚毕业回到贵州时还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当以新农村建设为契机进行走访与调查时,有个现象使我内心震荡。当时为了征求当地人的意愿,建设部门找了十几个新农村建筑的样本给他们投票,当地村民喜欢欧式样本的占95%,只有几个家庭喜欢传统样本,我非常震惊地发现这种多元样本的文明体系正面临着消失的危险。我们当时的工作手段还比较肤浅,基本上是从聚落存在的地缘状态与地形的工作方式入手进行研究,这也是传统建筑学课本教给我们的那一套,但是走着走着就会意识到这种方式很狭隘,再走就会发觉影响地脉和地缘成长的绝不只是地理形态,它更与“地点”性和“乡愁”等相关联。
我们西线工作室对“乡愁”的运行机制做过大量的考量与研究。著名的史学家巫鸿曾提到过宋代画家李成的《读碑图》:画中立有一方高大的墓碑,上面没有一字,所以称之为“无字碑”,碑的周围是枯树干,纠緾着、弯曲着,一个书生带着一个书童凝视着无字碑;这幅画非常有意思,巫鸿认为“无字碑”暗示着“共识历史”,意思是不用讲大家也都明白的这段历史;遒劲的枯树隐喻着记忆的纠葛反转;而读书人则是那怀旧者。他认为乡愁是由共识历史、记忆和怀旧者组成的。而今天的乡愁中怀旧者状态已不复存在,共识历史消失,以至于村民对于历史基本没有记忆,反而会被一个欧式的、与自己完全不搭边的、想象的生活结合在一起,公共生活的模型因此丧失。共识历史暗示着特定的公共生活模型,模型丧失后,在外在力量潜移默化的作用下,人们自然会认同从外部输导与想象中拼凑而来的模型是自己向往的生活。
什么是共识历史?作为共识历史载体的公共模型怎么呈现?什么是记忆的工作方法?怀旧者在今天如何思念传统?从这个角度出发就会发现很多年后有些族群的历史会被淡忘,有些则不会被淡忘。如贵州的侗族,从中可以采样得到不同的东西。侗族的年轻人对传统是有记忆的,村落的铜鼓、风雨桥、戏台等模型至今都存在,这成为一种强大的纽带,使得这个族群的人能够记住历史。
鼓楼+风雨桥+戏台组合的侗寨公共场所骨架
我曾写过一篇文章,详细分析了侗族共识历史的场所化和建筑化体系是如何影响族人的。侗族有两套运作体系,其中之一是以繁衍和饮食为骨架的社会性操作,即世俗社会的运作模型,它是以鼓楼+风雨桥+戏台的组合形成聚落的场所骨架,以“隐喻”的方式承载社会运作功能:比如鼓楼以对生命之树的隐喻,暗示着生命的繁衍与生长;而其下基座内的公共火塘,则与侗寨中的每个家庭堂屋里的小火塘,在格局上形成环绕着鼓楼这一公共火塘的星星之“火”般的向心格局,它是以“火”隐喻饮食;“树”与“火”二者共同呈现出侗寨的公共生活模型本质是以这生命的繁衍与生存为核心的,由此发展出一系列的教化作为和仪式行为。
同时,在侗寨的中部开敞处,通常安有一堡垒状的石堆,称之为“萨坛”,用于祭祀侗寨的守护神即女神“萨”,她坐在类似于大宇宙的球形体石堆中,用贵州话就是“锅盖”中,这“锅盖”般的空间上面植有一颗伞状的杉树,暗示着对女神“萨”的庇护,这女神“萨”的形体采用的正是“换喻”的手法,即以局部的石体表征庞大的宇宙,换言之,女神“萨”即象征了侗族人心目中的宇宙模型。侗族在每年特定的仪式中会用轿子把“萨”从萨坛中请出,即所谓的“请萨”,接着是“转寨”,最后在鼓楼前歌唱,据此把宇宙神和社会神纠结在一起,形成特定的仪式。这个仪式经过反反复复的练习,形成特定的场所结构和建筑形式,强烈影响着族群中的人们。鼓楼那层层檐口上所描绘的侗族传说、戏台上表演的侗戏、广场中的侗族大歌都在传达他们的信仰与生活状态,很好地起到了文化辐射与教化的作用;风雨桥则是寨里寨外信息交换的场所,于是社会神、宇宙神与人类的活动编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强有力的仪式结构,通过反复演练、操作,内化人的心态,力量非常强大,更建构了独特的当地公共生活模型。
崔苏坝彝文化中心暨国际露营基地
邵:你讲到这一点我很振奋。现在我们不管面临的是城市还是农村,中国所有的城市几乎都是同一个样子,而且都是新的状态。西南侗族就不同,有特别的习惯、习性和图腾。其实建筑作为一种共识媒介存在,在人与人之间或社会体系之间流转,它能让我们知道某个族群的生活方式、群居状态。他们的集体意识、历史、记忆都通过有形的建筑形态呈现出来。不同建筑、设计所呈现、给予的状态也是不一样的。所以我在想文明是否是一种因果?我们现在面临的社会是建筑师在每一个当代所要面对的现实,我们所理解的社会是历史共识的社会还是非共识的社会?
魏:早期的人类被分离成各种相互孤立的族群,传统社会是分离的族群社会。中国向来是一个庞大的国度,从诸子百家到诸侯各国都能看到在不同的地域上生长着不同的文化火种。但是在工业革命后,资本开始运作,人类社会日益盛行一种整体的、商品属性的流转方式。全球的运作系统全部调动起来,为了争夺资源、争夺市场、争夺资本,这套运作机制的目的是要把隔离的单元体和独自的圈层消灭,形成整体利益最大化。全球化机制下,建筑也是被商品化的。如今的日本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商业市场,但其仍顽固的保留着传统,这值得我们去参考。如何在庞大的全球化市场中,保留着各自族群的特点,并与全球化的市场相嫁接或做成一个个漂浮其上的浮岛?是这一代建筑师所面临的课题。
崔苏坝彝文化中心暨国际露营基地
保持洞察与思考
才有可能免于异化
当今时代,资本和商品意识的拉扯,让很多人放弃了独立的洞察与思考能力,逐渐异化,心甘情愿走进资本的囚笼。在其中,媒体和舆论的助推作为关键的部分,恰恰是如今需要改变的,有更多在地域和一线状态里的建筑师需要被关注,同时也需要泡在时间里的沉淀和反思。
邵:我认为就重庆或西南而言,很多公共的部分是“隐匿的公共”,是人在高空视野中看不到的。去乡村就是在寻找当下社会的公共部分,找到更多的共识。共识历史、怀旧者和记忆,它是人之所以为人的纽带、由来和因果。如果连这个都消失了,那我们就成为了建筑生产体系里的一环,甚至是被资本化的一部分。
魏:这也是之所以建筑师在这个时代挣扎的原因。比如,现在的住宅开发大多都在拷贝所谓“好卖好用”的样本……
“上山下河”- 丹霞赤水世界遗产地游客中心暨展示中心
邵:人从乡村里跟随潮流涌到城市中,会突然发现曾经的院落体系消失了,自己被搁置在一个格子里,要为这个格子去买单,甚至这成为了一种人生理想。当建筑成为一种资本的符号时,我们也不自觉地被卷动在这种人生理想里。好像到北京买套房,就能以此为荣耀。这种价值体系所传达的是人要光宗耀祖、飞黄腾达,但是大家没有文明的、图腾的共识。当代的人是什么样的人?我们所处时代的社会是什么状态?当我们更明白地能看见时,或许就能明白我们到底要往哪去。
魏:人被异化成为了资本所需要的角色。资本给人树立了一种生活标准和生活范式,传承的共识历史在人的生命当中消失。在当下,不少人不知道或是忘却了自己从哪里来,祖宗曾经有什么样的传说和故事,他们对这个社会和人类的存在有哪些意义。现代人快乐的来源是获得资本的赞赏或成为资本当中的范本,在这个时代,资本对人的洗脑很严重。
“上山下河”- 丹霞赤水世界遗产地游客中心暨展示中心
邵:我们好像停止了洞察力和思考力,人们在一个庞大的系统里去探讨个体的问题,似乎显得很可笑。在任何朝代都有很多“网红”的人物和建筑,但是如今因为要成为网红而不懈努力让人感到诡异。
魏:网红建筑罢了,还有某些学者把网红建筑上升到所谓专业的高度,这个挺恐怖的。
邵:在建筑设计领域里,大家仿佛都在自说自话。很多建筑师不太愿意交流,觉得自己是学术的、正确的。但就我个人而言,我不认为学术必然能够产生社会价值。
魏:没有诸子百家和百家争鸣这样争锋、交割的状态,很难理清楚思路,因为人习惯在个体的圈子和自己的生存环境里面看问题的。
邵:我很在意一个建筑师做建筑的动因,这决定他会走到哪里。
魏:有思考力很关键,形式、技术等都是伴随思考力而来的。
邵:我发现有一批已经知名的建筑师,其实也并没有真的在探讨建筑,而是在利用对建筑的讨论来博得大家的关注。
魏:这也是异化状态。这类建筑师不考虑建筑者的定义和工作范畴,考虑的是个人在资本时代的资本价值。当代的中国建筑缺乏多元性,同时还有某种特定的导向,评价体系单一。中国如此地大物博,应该是百花齐放、多种状态同时生根的。不管是温室里的花朵,还是野蛮生长的草根,都应该有它存在的关注度,这会让社会更丰满。
“上山下河”- 丹霞赤水世界遗产地游客中心暨展示中心
邵:现在建筑的状态好像都很相似。
魏:建筑学多元流派的生长当然各自有一套与之对应的体系、理论研究与实践探讨,这是现在我们所缺失的。以日本为例,日本在五六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建筑思潮汹涌,那时真正产生了一批有理论体系、深刻反思社会的大师。我们说原广司是“恐怖”的存在,然后我们又讲谷口吉生是一种“寂静”的存在,矶崎新则是一种“哲学式”的存在,每个人都做了大量的基本工作;原广司花了很多时间做聚落研究,我去京都火车站都吓了一跳,他的未来知识和聚落的研究竟然是同步的;矶崎新思考人类文化现象,包含与宇宙的关系,但他在这个理论体系上扎根去做,形成了相应的观念;那一代的建筑师很厉害,因为思想力在背后起到强大作用。
邵:之前我们相对贫穷,没有太多房子。在一个时期之内,用一种大规模的、城市运动的形式来建造,满足了我们生活的需要。如今有一部分建筑师在经验里思考,但可能还需要十年甚至是二十年的时间。
魏:沉淀是一定需要的。
邵:人在集聚的力量拉扯中感受不到“我”的存在,好像我们进入城市,晃了一下神,突然就变成现在的样子。讨论建筑、建筑师或设计的社会价值,就更该讨论在场、不在场的价值,或是对场地、地域的研究问题。
魏:建筑师对一个社会机制的表达,很大程度会影响人的生活方式。意识形态、社会运作机制的转换,建筑师都可能会因之在设计实践中形成一种特定的场所关系、城市形象,进而影响个体,内化人的心智。但建筑师经常会放弃在这个角色当中所起的作用、丧失立场。
邵:资本和商品意识的拉扯非常大,时不时会被力量拽回来。在乡村还能感受到被传统的、时间的、共识历史的东西拉扯着,但在城市里拉扯你的是资本和商品。
魏:在这样的情况下,建筑师的性格要强硬一点,否则连自己都没了,容易随波逐流。现在的运作机制,作为建筑师个体发声的力量变得极其有限。
“上山下河”- 丹霞赤水世界遗产地游客中心暨展示中心
邵:建筑师大于建筑。如何理解建筑师这个身份,决定建筑要成为什么样。有一部分建筑师即便面对着庞大的商业资本及市场运作的状态,还是保持着自己的状态。
魏:关键要看建筑师本体是不是头脑清晰且顽强,在这时建筑师真正能够持续下去的是本体的力量。日本的大师在资本下,如风一般,是顽强的存在,这为日本未来塑造了多样性的范本。但是媒体强大到可以把这种顽强的存在忽略掉,他们可以将一个原本很单薄的建筑师塑造成网红或明星,一些学术媒体也为之呼风唤雨,这种现象就有可能误导年轻一代的探索。
邵:我反倒觉得媒体可以让学术有更广阔的视野、更多元的对话对象,而不是仅仅树立一个符号和标识性的建筑。固化的、习惯的或是已经被划分圈层的思考状态,其中存在壁垒。
魏:专业媒体更重要的是思考,不单局限于建筑学专业的思考,而是整个人类状态的思考,这对于建筑发展才是有意义的。建筑媒体当有益于推动了建筑的进化过程,因为媒体能够导向某一种趋势,所以媒体的成熟度、对专业的见解、对社会问题的理解至关重要;建筑媒体关注建筑存在的社会价值很有意义,如果没有多元的社会价值、没有考虑具体的生存状态和生活方式,那建筑的存在意义何在?
丙安红一军团纪念馆
从社会与微观中
看见建筑的生命状态
建筑是高度社会参与的事件,还是一个微循环体系的建构。专业应该有立场,建筑师需要社会责任感,而不是完成任务式的交差。
邵:建筑这个学科极其靠近社会学。它作为一种社会印记,既有历史的时间印记,包括文明的迹象;又有人的习性,反映人性的状态。
魏:建筑既是社会的产物,反过来又影响社会习性和习性的养成。如果建筑只局限于专业技术层面或纯粹的美学层面,就丧失了影响社会价值形成的重要作用。
邵:建筑的内核,也是它之所以存在的那一部分是更值得探讨的。好的建筑一定是都能看到建筑生命状态的,而不是商品状态。
黄陂洞战斗遗址纪念场
魏:中国在传统建造里曾有一个很重要的职业叫堪舆师,是看风水的,他们对于山川河谷的地理机制、世间各种神鬼传说以及社会运行机制都十分明了,在这一套体系中,整个房子的建造是与当地人文背景、生活习性、微循环气候与地缘常识等息息相关的,堪舆师是深刻洞察社会运行机制的,建筑师同样应该具有这样的状态,但现在更多是作为职业运作的单体,把做建筑视为完成任务。建筑居住舒不舒适、能给人什么心智启发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把它作为产品完成了,同时赢得点利益与名声。
邵:如果堪舆是找到一个房子的因果,那建筑的社会价值参与最重要的就是要在既定基因下给予新的衣裳。我们听到文明、传统会有图像思维,因此有一类建筑是强扭出来的。
魏: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与记忆的两种属性相关。一种是修复型的记忆,在人类的历史当中截出一段荣光的片段,建筑师把它的蓄意地修复出来,认为这是大美传统。另一种是形成反思性的共享框架,不同的记忆交流、重构,形成的一种有思考的记忆群,这样就不会简单地复衍历史。
邵:建筑师在历史中作为个体的企图心很重要,我喜欢这种深刻的企图心,哪怕是一堵墙、一个小花园、一个火塘……我们有多元文明,为什么一定要盖得像西方现代主义的建筑?我认为那样反倒无趣。
魏:西方现代主义的盛行,是因为现代社会的商业性、技术性极其强大,建筑师很容易会被裹挟其中,同时失去反思能力。
水文化中心
邵:还有一个问题很重要,向谁学习。你关注着鲜有人关注的亚文化圈层,那里保留着过去的痕迹、习性、状态。这种状态是在既定工业化体系下,我们所寻找的不规则、差异性部分,所以它极具诱惑力。
魏:中国既有当代的现代文明进程,又有乡土文明,还有半乡土、半工业文明,如我工作的西南地区。这些文明状态的规律清理出来后,就会为思考形成丰满的背景,就会产生出异于所谓的欧美范本的东西,这就产生了意义。不少人把现代主义视作一种形式,其实现代主义是很外延、很广阔、很丰满的,比如现代主义的场所理论、空间理论、材料理论、关于社会运作机制的投射、以及艺术形式与核心形式的探讨等等硕果累累,如果不具备这些专业常识与素养,就很难谈起对前后工业社会运作机制与文明惯性的理解与反思了。专业成长不丰满的状态往往让他偏颇,或容易受到某种东西吸引。专业丰满后,思考问题的维度和深度都会有不同,这很关键。
邵:所以“存在之思”是一个关键词,批评、自省、抵抗……每个个体参与社会、历史、城市,需要有点连接感。现在大家好像习惯于把旧的东西修一下,新的东西能使用就拿来直接用。
魏:这呈现了当代图像化趋势,忽略了对“地点”这个词的关注、认同,还有人的归宿感以及时间的绵延感。人的存在、聚落的存在、共识历史和“地点”有什么关系?如果忽略对“地点”的关注,就容易陷入图像学的陷阱。
水文化中心
全球化视野下的
过客、故土与自我游牧
随着全球化发展,交通愈加便利,人的流动性大大提高。作为研究对象的空间将如何提供更大的社会价值,这将是建筑未来的研究课题之一。
邵:接纳过多新鲜事物后,会突然发现曾经记忆里乡野之感的东西没有了。我经常去各种地方,动起来才会心里踏实,好像是一种自我放逐与自我游牧的状态。
魏:这种流动性,是当代社会中异化出来的一种独立特征,这恰恰是当代人们一个很重要的、值得关注的现象。你这种状态超越了单一“地点”,是在点到点的关联当中行走的。我总怀疑我自己的身体会异化成几个部分,比如在美国时会想起故土,在故土时会想到遥远欧洲的某个城市,在欧洲会想到西南的村落……在这种差异当中,其实你对故土、对生活的城市的理解会比在那生活一辈子的人清楚。
车田文化中心
邵:我到每个城市都非常想找到那里的人,我认为那是在找自己。做城市记录到一个城市会待两个月,期间用镜头、文字、图片大量认识各种人。在武汉、重庆我甚至能带着本地人去他没去过的地方,我对重庆的情感会比本地人更浓厚一点。
魏:这种现象很特殊。你对“地点”之间的关联比较敏感,能把点与点之间的关系连接起来。
邵:我们现在有大量在城市与城市之间流动的人,如果酒店设计师以这个意义追溯为目的,那么这事就变得不一样。
魏:游牧的人反而是支撑全球化的最重要人群。现在通常最保守的做法是产生差异化。比如一个在东京的酒店,就要把东京的潜质做出来,这是常态做法,把建筑涉及人的片段生活固化,但并没有对流动状态进行研究。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研究课题。
邵:同一个城市中的人口流动也是。比如城市潮汐,房子成为了酒店的性质,每天晚上回到的不是家,而是一个可以居住、吃饭的地方,它只是一个潮汐两个端口中的一点。北京大量上班族每天需要三个小时通勤是常态,那么地铁应该如何设计?当地铁作为空间研究对象的时候,每一个站点、通廊,每一处可以停留的地方显得尤为重要。
魏:目前建筑学还很少涉猎到这种思考,很有意义。
邵:刚才你讲到群像文明的态势和文化的多元性,又讲到地点以及地点如何通过建筑的形式串连。如果我是个侗族人,肯定是个活着的人,因为有建筑师给我证明过,留下了很多痕迹,给我一些经验。
魏:只有“地点”能证明你是否当地人。现在很多建筑,当地人的部分也没做好,过客的部分也忽略了;其实,全球化并不忽略“地点”,它有能力快速导出了一种表象的“地点”性结果,反而是作为主流的“过客”却往往被忽略了。
车田文化中心
在感受中介入
愿做一名有思想的“修补匠”
在过去几十年中,建筑师是主体力量。随着社会状态的演变,建筑师应当主动转变角色。修补“地点”与多元文明,从而与社会体系相融合,同时关注人的生存状态是未来的重中之重,那种天马行空的、花了大量时间与资源的形式化设计要逐渐淡出视野,转而做一些更贴近本质的事情。
邵:作为建筑师,应以一种什么样状态参与社会?
魏:我想了解各种人群具有的存在状态,有意思的项目当然做呵。同时我还在继续坚持做西南的事情,在感受与反省当中深入。我发现从表面看各国建筑师的状态都差不多,其实差别还是蛮大的,他们在社会当中的定位不同。中国建筑师还能成为一个社会架构的主体,但在欧美除了一些重要城市以外,很多基层建筑师是被忽略了的,建筑师无法改变与提升地方的社会形态,更多只能在规范、程式当中行走。中国建筑师,万幸的是,很多建筑师成为一个地区、城市、村庄发展的主体,遗憾的是,是否把主体作为用好?
邵:恰恰是大的城市发展浪潮之下推动了建筑师职业,目前经济下行,可以让建筑师这个职业、群体冷静下来认真思考,也可以淘汰到一批假建筑或假建筑师。
魏:建筑师在过去几十年建设当中被夸张的社会地位要降温,如今不再是一个主流社会的建设者和推动者。实际上在较为成熟的欧美社会,真正的推动力是一些新型的技术力量。正是中国的发展环境给了中国建筑师一个难得的契机,中国建设史是波澜壮阔的,那么庞大的体量,那么多公共建筑,那么强大的力量,下一步是希望能有更多关注人之存在状态的有质感的房子与聚落的呈现。
贵安新区大学城消防应急救援中心
邵:就中国的现状和基础而言,未来建筑师要如何参与社会价值?
魏:过去的几十年,中国建筑师是整个社会运行机制当中非常重要的一环,也是主体力量。未来建筑师要认清地位,我们当是有思想的“修补匠”,将人居环境中与社会性关联弱,或忽略对人的生活及生存状态关注的东西逐步修整;建筑师真正要花心思来关注人类的生活,对多元文化圈层人群的场所骨架、生活空间、公共场所、人文体系的改善、保留并发展,同时弥补之前快速建设中产生的问题,向深处做修修补补的事了,当然“修补匠”是一个专用词,强调将“地点性”社会特殊的人文基因、场所结构、生活经验、工具模式等与当代的设计思辩、系统的技术手段相编织的工作思维。
赤水竹海国家森林公园入口
本文图片由西线工作室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