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幻灭上

划过指尖有烟云 2024-03-18 14:32:55

安古兰末的上城,贵族麇集,象一只暮年老鸦蹲在岩崖上;下城平民聚居,工商兴旺,但在保王党复辟后,他们重又落入贱民的地位。上下城,你妒我恨,咬牙切齿。

下城出了两个才华出众的青年:大卫,生性恬静,热爱科学,把父亲老印刷所的生意放着不管,着迷地研究种成本可降低一半的新造纸法。

另一个吕西安,是破产的药剂师的儿子,写一手好诗,却无人赏识。命运的不公道,再加上大卫热恋着吕西安的妹子夏娃,两个才子便成了好朋友。

傍晚散步,吕西安常常望着上城巴日东家的山墙出神,伤感地说:“我们的声名恐怕永远达不到那儿。对有学问的下等人,贵人们不是有眼无珠,就是故意冷落。”

巴日东家是贵族聚会的中心,巴日东太太是上城的王后。她年轻貌美,附会文雅,无奈老丈夫迟钝,贵客们都是些庸人俗物,一腔热情无处发泄。

这年来了个新任税务官夏德莱。他本是巴黎社交场的老油子,四十五岁上下却还十分风流。走马上任三个礼拜,就把安古兰末的所有女人都仔细研究过了。

他看准巴日东太太还迷恋着青春的幻梦,说不定将来是个遗产可观的寡妇,要是那时跟她结亲,真是美不可言。听说她还是内廷总管的亲戚呐!从此他盯住了巴日东太太。

一天,他见巴日东太太郁郁寡欢,愁眉不展,就灵机一动,凑趣说:“夫人不知道本地有一颗未来的诗坛明星—吕西安······为什么不召来逗乐逗乐?”

久患精神饥渴症的巴日东太太乐得无法形容。她要见那个诗人,那个天使!夏德莱则要借花献佛,讨好巴日东太太。引见很快就安排好了。

下城的吕西安竟成了巴日东府的座上客!吕西安如踏云梯。登上巴日东府的台阶;这在这座距巴黎千里之遥的古城所引起的震动,犹如一场小小的“革命”。

吕西安美貌无比,举动羞怯。“啊,真像一首诗那么美!他就是一首诗!”巴日东太太忘了自己的贵族身份,还没看到诗,就直把吕西安唤做“才华盖世的孩子”。

吕西安受宠若惊,以为出头的日子来了。心里明白巴日东太太眼里的爱情,益发表现出倾慕之态。夏德莱看在眼里,发觉恨晚,后悔自己弄巧成拙,招来了情敌。

刚出巴日东府,他便佯装热狂,表白自己爱巴日东太太已到会杀死任何情敌的地步。吕西安十分惊讶,但他半是真无知,半是假糊涂,全不把那风流鬼放在心上。

他照样上巴日东太太那儿读小说、弄音乐,一来二去,两人都心醉神迷了。有一天巴日东太太居然留他同桌吃饭。虽有丈夫在场,也还是闲话连天满城风雨。

乡杜太太第一个赶来报信,不想巴日东太太说:“哈,你们真无聊。我还要举行朗诵会,向贵族们举荐这个天才呢!”心里却想:“这样我们正好公开来往。”

私下,她极力怂恿吕西安在朗诵会上改用吕庞泼莱这个贵族世家的姓:“不要怕起哄,反正将来通过关系,王上会恩准的。”吕西安渴望踏进高等社会,内心深处不由得从自由党变成保王党。

他感激地抓住巴日东太太的手亲吻,她也不迴避,甚至允许药剂师的儿子把颤动的嘴唇贴在她的脑门上,只是惊慌地说:“孩子,孩子!给人撞见,我要闹笑话了。”

他们哪知道夏德莱老谋深算,早已布下罗网。这天,傲慢无知的贵族们全到会了。一报出吕庞泼莱。吕西安这姓名,大家就发出一阵讪笑。吕西安心虚胆怯,面红耳赤。

夏德莱一会儿到窃窃私语的贵族堆里说几句俏皮话,挑逗大家低声议论巴日东太太是否已经失节;一会儿回到巴日东太太身边,用热辣辣的语言称赞吕西安一番。

末了,女主人听得如醉如痴,贵宾们却嚷着打牌更有意思。乡杜太太怪声说道:“药剂师的儿子让女主人返老还童了!”声音低得刚好让吕西安听到。出一身冷汗。

整个安古兰末的上层社会感到上当了,乡杜先生低声说:“真做得出来,招一个药剂师儿子来当面调情,污辱我们。”夏德莱得意地微笑着。

客人们陆续走了,巴日东先生疲倦地回到卧室,小客厅里只留下巴日东太太和吕西安。巴日东太太动情地说:“我多快乐!我的心弦好久没有这样振动了!”

她安慰垂头丧气的吕西安:“亲爱的天使,他们不了解你!可是······我的爱可以证明你是天才。”情人的情场老话,吕西安听来新鲜,感情骚动地扑在她脚下哭了。

巴日东太太忽然发觉门口有人,赶紧冲出去,早不见人影了。佣人禀报:“乡杜先生和夏德莱先生回来过,乡杜先生说他忘了带手套”她顿时脸色煞白。

当夜,人人知道“吕西安被人撞见坐在巴日东太太膝上”,传得越远越难听,简直不堪入耳了。

第二天下午,夏德莱内心得意、外表神秘地向巴日东太太报告这件事:··啊,都怨乡杜先生莽撞,他太太也一向好无事生非。天啊,这多伤我的心!

“我到处声明我什么都没看见,我的心始终向着你,不管你是否知道。你有什么差遣吗?”不想那女人一声不吭,露出一副高傲的笑容,叫人猜不透她的心思。

晚上,她一本正经地对丈夫说:“我热心提拔吕庞 泼莱先生。昨晚他受人冷落,我单独留他,安慰了一番地方上的蠢人竟说我行动暧昧,乡杜先生更是刻毒····

“我想你决不会怀疑妻子的清白。你是个有头脑有血性的男子,应该马上找乡杜这小子决斗!你打枪的本领是头等的······你去?真行!我就喜欢这样的男人虎

第三天,吕西安正在吃早饭,他妈妈慌慌张张回来,说:“全城都轰动了!今天早上五点钟,巴日东先生差点把乡杜先生打死。孩子,你惹是生非了。”

当晚,巴日东太太约会吕西安,又凄凉又快乐地说:“朋友,我们都要避避风头。巴日东到我父亲的庄园住。我明天夜里动身去巴黎,你跟我去吧?

“内廷总管埃斯巴候爵是我的堂兄弟,只消他肯认本家,就好给巴日东谋个职位。你不是写了诗集《长生菊》和小说《查理九世的弓箭手》?除在巴黎谁会赏识?

“才子呆在小城镇只会干瘪,巴黎才是你的用武之》地。自由思想把人引入岐路,只有拥护王室才能飞黄腾达。在巴黎,我会想法让你接近王室

再说,”巴日东太太意味深长地停了片刻,“也只有在巴黎,我们才能无牵无挂,自由自在地呆在一起呀!”吕西安的血不禁沸腾起来。

他象井底之蛙一眼望到了巴黎,兴奋得眼挂泪花,发疯似地吻她的脖子,忽然想起一桩事:“天哪!我妹妹不是后天结婚吗?”这是他纯洁心灵的最后一声叹息

巴日东太太一脸轻蔑:“算我看错人了!今天早上还打发丈夫为你去决斗!你妹子出嫁跟我们有什么相干?情人是没有家庭的,出人头地才是我们的正经!”

她有气无力地倒在沙发上。吕西安跟过去讨饶求告,一边狠心地诅咒大卫和妹妹;这才得到情人的原谅:“好,你去吧,诸事保密,明天半夜在芒勒等我的车。”

可是,钱呢?吕西安私忖道:“要是和巴日东太太同居,一天有三法郎就绰绰有余,一年只要一千法郎。况且不出六个月书就能卖出去,我就好发财了!”

河边月朗风清,夏娃和大卫正在散步。吕西安听得妹妹说:“我哥最疼我了。我们的婚礼刚好让他快活快活,忘掉忧愁。”她哪知道才子一有野心就要丧失天性。

大卫说:“吕西安是鹰。我们做勤恳的牛吧,总能让他高飞的。亲爱的,我的发明已经······”吕西安听着直咽眼泪,悄悄离开,想到了家里再把消息告诉他们。

母亲、夏娃和大卫得知吕西安要去巴黎后十分悲伤。但野心家的决心又怎能挽回?母亲拿出全家仅有的一千法郎生活费。夏娃怕哥哥在巴黎受苦,再借了一千法郎的债。

一心向往巴黎的吕西安,心中充满种种狂想,泰然接受家里的牺牲。直到夜里向母亲告别,撞见妹子和母亲昏天黑地里为他祷告,才心里一震,流下两行眼泪。

诗人终于踏上旅程,大卫凑着他的耳朵说:“一朝你要忘了刚才那情景,就算不得人。”他知道吕西安性格轻浮,走邪路和走正路一样容易,担心他此去凶多吉少。

吕西安生平第一回坐包车出门,新鲜事儿大惊小怪,一路春风好不得意。没想到在路上就差不多花了一千法郎,他吓了一跳,却也不敢声张。

一到巴黎他们便在一家三等旅馆各开一个房间住下。吕西安后脚刚走,夏德莱前脚就踏进巴日东太太的房间。一向自以为办事隐秘的巴日东太太不免暗自吃惊。

夏德莱说:“我不怕丢掉差事,一路跟踪你,为的是保全你的名声。我熟悉巴黎。你要是住这下等旅馆,跟药剂师的儿子进进出出,就休想进上流社会的大门。”

巴日东太太心里一震。她完全明白这道阶级鸿沟,只是在安古兰末那小地方,狂热蒙蔽了她的眼睛。现在被人点破,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如果你不愿身败名裂,请让我听你差遣,替你找个体面公寓。假如你信托我的话,今晚就搬过去。”巴德莱的话显然句句在理,巴日东太太不觉就点头应允了。

吕西安只当圆满的幸福从此开始,没料到一觉醒来情人变了一副模样。她巧妙地讲了一番上流社会的等级规矩。而后说:“你我不能同归于尽。你的前程多半靠我的地位。所以我今晚就要搬走。

吕西安听着,眼睛睁得很大,两颗眼泪直打转,说:“尽管我害怕分离是遗弃的先兆,还是觉得你的考虑很周到。但可别忘了,我把一切都交给你了。”

巴日东太太说:“孩子,别伤心;白天你尽可以呆在我家里。你一表人才,不愁没有飞黄腾达的日子。”心里却想:“天哪,在巴黎,跟夏德莱一比,他多乡气!”

夏德莱雇车来了,吕西安看了大不高兴。车门一关,夏德莱说:“这可怜的青年乏味透了!在安古兰末或许还称得上聪明,在巴黎只能算没风度的小猢狲。

吕西安心中烦闷,去一家上等酒店吃了一餐晚饭,竟花掉一个月的用度。咬咬牙,再花两百法郎买一套新装;他早已发觉安古兰末的衣服在这里都不能穿上街了。

第二天,巴日东太太差人传话说她正在埃斯巴侯 爵家作客,晚上将去歌剧院,候爵夫人也欢迎他去。吕西山 安喜从天降,一扫愁云,心想:“啊,她是爱我的!

吕西安第一次穿时装上歌剧院,活象背了个硬壳,举止发僵;本想躲在暗处,偏被侯爵夫人请到前排,越发象个木头人了,叫侯爵夫人看了好生奇怪。

对面,夏德莱在好几个贵族包厢间进出,谈笑风生,好象一个老演员回到了旧舞台。不知他说了些什么,惹得全场的手眼镜都朝这边瞄准。侯爵夫人更感蹊跷。

过一阵,四个巴黎名流来问候侯爵夫人。明明近在咫尺,却拿起手眼镜细瞧吕西安。吕西安手足无措,低着头。名流们唧咕一阵走了,侯爵夫人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她低声对巴日东太太说:“你举荐的家伙根本不姓吕庞泼莱。我可不愿意跟药剂师的儿子呆在一起,让人寻开心。相信我的话,咱们一块走吧,马上就走!”

吕西安明知大家在议论他,却不知究里,只管把眼睛盯着台上,如坐针毯,热汗淋漓。等他定下神,回过头来,包厢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只当自己衣着恶俗,给人丢脸。第二天就上街定做一套绝顶高雅的礼服。迎面遇见巴日东太太姑嫂二人。巴日东太太冷若冰霜,侯爵夫人拿手眼镜照照,根本不睬。

吕西安羞得无地自容。见她们怪亲热地跟巴黎的名流们打招呼,心里恨恨想道:“天哪,这个社会只有见了黄金才下跪!无论如何要有钱!无论如何要成名!”

他找上门去责问巴日东太太。第一天说是出去了:第二天,她还没起床;第三天,使女说:“她不见客。”吕西安叫道: “我可不是外人……”门却早就关上了。

他守在街上张望,直到中午。夏德莱从寓内出来,冷不防被揪住,只好回身说:“诗人,我好心告诉你,别再缠了!侯爵夫人被你的出身吓坏了!”说罢赶紧溜走。

吕西安大梦初醒,明白自己成了巴日东太太逢场作戏的玩物,现在被彻底抛弃了!他怒不可遏,心里只想报仇。可是他在巴黎举目无亲,没有依傍

一颗心飞回老家,他流着泪给妹妹写了封信:...... 到这儿的第九天巴日东太太就翻脸不认人了,而我为了跟她踏进上流社会,两千法郎已经花了一千七百六碧升

他马上搬到一家最破烂的旅馆最寒伧的房间里,“我要用工作去征服这个社会!他白天饿着肚子上图书馆.晚上在既冷又潮的房间里修改作品

有一天他发觉口袋里所剩无几,大吃一惊,于是挟着两部手稿,鼓足勇气踏进一家书店。天气相当冷,他却浑身冒汗,不知道什么样的命运在等待着自己。

出版商道格罗神气威严而霸道,俨然象个文学教授:眼睛尖利而多疑,又活活是个生意人。吕西安没料到他竟一口答应,叫留下《查理九世的弓箭手》手稿和住址。

他乐得心花怒放,做着功名成就的美梦,只道至少有一千二百法郎马上到手;忙把屋子整理一番,耐着性子等回音。其实那房间除了床和破桌子空无所有。

道格罗看过手稿,对吕西安的才具感到惊异,决意亲自上门花一千法郎买下版权。一见旅馆,老狐狸马上改变主意:住这种地方的青年欲望不大,给他八百就够了!

旅馆老板娘听说问吕西安,回答道:“五楼!”道格罗仰起脖子,五楼以上就是天空,心想:“还是让这美男子多呆几天阁楼,为我用功,给他六百吧。”

他爬上楼,扫一眼空荡荡的房间,坐下,说:“小朋友,你的小说不坏。”吕西安喜得心口扑扑直跳。”我给你四百法郎。”道格罗的神气仿佛是大发慈悲了。

吕西安浑身冰冷:“四百?我宁可烧掉稿子!”出版商说:“年轻人,除了我谁也不上这儿。你不懂得生意经。下次你再找我,只给三百了。”说罢便起身告辞。

吕西安哭告无门,准备上图书馆消愁,迎面却有人告诉他今天图书馆不开门。他抬起泪眼一看,原来也是图书馆的常客。他叫大丹士,就是白后的大作家大尼埃。

两人过去虽然没交谈过,但心照不宣,都是在穷苦和希望中挣扎的弟兄。“朋友,你心里不快活。”一句话触动心事,吕西安如逢知已,不由得倾倒出满腹苦水。

大丹士竭力安慰吕西安:“一个人要伟大,就应该是个意志超人的殉道者,要跟生意场中的无耻、奸诈、残酷,要跟同行的毁谤、出卖和偏枉不公作殊死搏斗”

吕西安十分感动,要求大丹士看看他的手稿。一小时后,他把手稿送到大丹士的住处。房间贫穷而整洁,看便知主人的精神十分高尚。

一连十个小时大丹士静听吕西安读完手稿后,道出许多中肯的意见,并热诚地说:“只要你坚持十年;如实地描写生活,就不难成为一个出色的作家。”吕西安心悦诚服,觉得大丹士近乎巨人。

他对这个超群绝伦而又朴实谦虚的人物完全倾倒了。啊,巴黎竟然还有感情如此热烈的人!直到天色微明,他还留连忘返。

大丹士的住处是一班优秀青年聚会的地方,他们迷恋诗歌、美术、政治、哲学、医学…………都是被压在泥淖中的花朵、出类拔萃的天才!

他们善良坦白、思想奔放。吕西安终于在巴黎利欲熏心的茫茫人海中,遇到真正的朋友,象在荒漠中找到一片丰美的水草。他寸步不离大丹士,加入了这个小团体。

一晃过了几个月。吕西安正鼓足精神继续写作,却发现连饭钱都没了,不敢出门。朋友们第二天就凑集两百法郎送来。皮安训道:“你为什么不来聚会?你在需要朋友帮助的时候,不信任我们了?

吕西安忍不住流出两颗眼泪,沿着腮帮淌下:“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这笔钱。”米希尔说:“朋友,我们这儿只有赠送,没有借贷。”吕西安一下子脸红到了耳根。

大丹士道:“啊,你不了解我们。你在金钱和友谊之间,选择金钱。朋友,我就怕你虚荣心作怪:思考问题很高尚,行动上却偏偏以曲为直······

吕西安说:“我们这样吃苦用功,不知道要撑捱到什么时候才出头?我很累了。”朋友们知道他又在打当新闻记者的主意,笑说:“有人想离开正道,向巴黎的懒惰和糜烂投降了。

大丹士道:“一朝当上记者,不消两个月,我们喜爱的吕西安就要贩卖思想,变成口是心非、尖酸刻薄、心只想拿现钱的文棍了。”

其实,吕西安早在饭铺里认识了一个叫罗斯多的记者。只是他来去无踪,不得深谈。这天,他又露面了。吕西安顾不得大丹士忧郁的目光,挤到罗斯多的饭桌旁。

象向大丹士请教一样,吕西安约个僻静公园,把诗稿《长生菊》读给罗斯多听:“我本是四野花魁,不幸生就纯洁无瑕;命运教我吐露真情,从此就横遭残踏”

不想罗斯多听了一阵,就说:“你这块料做三个诗 人也绰绰有余;但要靠它吃饭,你没出头先得饿死六次。天才在当今社会也先要学会在保王党和自由党之间穿梭。”

吕西安一脸惊愕。罗斯多说:“我们记者就是替工商界、文艺界和社交场做争名夺利的打手。是捧是骂,全听报纸老板斐诺的指挥,跟诗歌可没有一点缘份。”

吕西安道:“哪人格呢?”“人格?为了象王子一样快活,有时就得学叫化子。人格高低就是手段高低。象大丹士那样洁身自好、埋头苦干的人,巴黎只有寥寥几个,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

吕西安听得出神,叫道:“我可不是孬种!”罗斯多道:“好,角逐场又多了一名斗士。今晚带上诗集:到我的情妇佛洛丽纳家吃宵夜,也许好运在等着你!

天生俊美加上几个月练就的巴黎风度,今晚吕西安美过希腊神像。他早早赶到罗斯多落脚的旅馆。记者房内潦倒的景象把他惊呆了,不由得想起大丹士温暖的房间

罗斯多说:“这是我的狗窠,我的排场在佛洛丽纳家。那是我们的药材商替她精心布置的。”吕西安听了莫明其妙。这时进来一个龌龊胖子,打断了罗斯多的话。

他塞给罗斯多几十法郎,带走几本新书。罗斯多笑道:“你又呆了。我们常要靠卖书评样本和戏剧招待券得几个现钱。巴贝那家伙就是专门承包这类生意的。

“那书评怎么写?”吕西安感到不解。“你真是初出道的诗人!要捧要骂,只须断章摘句就足够了。日后你就晓得其中奥妙了。走,先去见见出版界巨头道利阿!”

夜晚的巴黎充满了淫荡和诱惑。吕西安眼花缭乱.一路楞头傻脑地跟着罗斯多。道利阿的店铺里人声嘈杂,挤满了谈生意的印刷商、报业经理、纸商、作家······

啊,被世人崇拜的作家拿当在向批评家勃龙台顶礼膜拜,报业经理斐诺对出版界大王道利阿陪尽小心······吕西安看呆了。其实这一切的谜底只有一个字:钱!

听说是介绍一个诗人,斐诺不屑一顾:“噢,诗人?都是冒牌货!尽会蛀钱!我要的是攻击手!”道利阿揶揄说:“他的才气比得上本人的相貌吗?”众人哈哈大笑。

吕西安又羞又恼,不敢发作。奇怪的是,道利阿最终竟愿意象王爷般伸手接过《长生菊》,说:“看在罗斯多的面上,咱们看看再说。”

坐上街车,吕西安感慨万千,觉得小团体的朋友没看到现实世界。罗斯多道:“象大丹士那样身后才会出名的人,耽于理想,就不知道乘着青春年少打天下。”

全景剧场到了。一向跑龙套的佛洛丽纳今晚要在这里初次担任主角,同时登台的还有新手高拉莉。罗斯多拉着吕西安的手,径直闯进演员化妆室。

佛洛丽纳一见他们,就喜孜孜地对守在一旁的药材商说:“主宰我命运的先生们来了!”又回身叫道,“我的胖子今晚要用最好的酒菜招待你们,你们明天可要在报纸上好好捧我一阵才对!”

罗斯多说:“我把勃龙台、斐诺都请来了。”“噢!小罗斯多,那我非拥抱你不可!”药材商吃了一惊,抬起头,沉下脸来:为了这女戏子,他已经花了六万法郎哪!

这时一阵铃声响起。佛洛丽纳道:“戏要开演了,你们走吧!”吕西安和罗斯多最后走。佛洛丽纳低声告诉罗斯多:“今晚不行。老头骗他女人说下乡去了。”

罗斯多问吕西安:“你看她可爱吗?”吕西安道:“可是,那药材商······”“呃,孩子,你不了解巴黎。有些无可奈何的事只能忍受!人总得有点理智。”

这时剧场经理差人请他们到包厢去。吕西安诧异记者在戏院竟有这么大的权势。今晚他看到权势和吹拍、欺骗和享乐、光荣和屈辱全部混在一起,不禁目瞪口呆。

斐诺早在包厢里了,他问:“今晚这戏能赚钱吗?”经理说:“没问题。附近三家戏院派来喝倒彩的;被我们收买了。对面包厢的药材商和高拉莉的后台老板丝绸商加缪索,各买了一百张票叫熟人来捧场。”

钱!又是钱!吕西安心里一阵抽搐。乘经理上后台的当儿,斐诺对罗斯多说:“我打算买下道利阿一个周报的三分之一股份,你能叫药材商拿出三万法郎吗?'

罗斯多微笑不语。斐诺说:“我让你当小报主编,每月进款四百五。行了吧?”说完走了。吕西安道:“天哪,简直是强盗世界!你真的要叫佛洛丽纳做说客?”

罗斯多道:“她准成功。那药材商又不是人,不过是爱情送来的一口银箱。”“你的良心呢?”“你又傻了!良心这棍子,我们用来专打别人,不打自己的。”

“我要当上主编,就请你入伙。你能把好戏打入冷宫,叫坏戏轰动巴黎;吃喝玩乐全在这上面。道利阿要不肯印《长生菊》,你就邀伙攻击他想畅销的小说····..”

吕西安听得入迷,心想:那药材商正张着嘴欣赏佛洛丽纳,做梦也没想到人家要算计他三万法郎。他神思恍惚,今晚看到的种种猎取名利的手段象毒蛇缠住他的心。

经理突然闯进来说:“不好了,高拉莉看上你的朋友,心不在焉,已经忘了台词!”吕西安听着发楞。罗斯多说:“告诉她,这位先生等会参加宵夜,听凭她支配。”

高拉莉从此演得很精彩。吕西安经不住媚眼的诱惑,听凭邪念吞噬,再也想不到丝绸商。他曾对罗斯多的“忍受”深恶痛绝,此刻自己也跌入臭沟,在欲海中浮沉。

罗斯多道:“看,高拉莉光为你一个人表演!”吕西安的虚荣心满足了,得意地说:“我今晚的见识胜读十年书哪!”便把对巴日东太太和夏德莱的仇恨说了出来。

罗斯多喊道:“真妙!斐诺刚刚送信来说小报缺文章。今晚剧评你来写,我去准备三栏文章对付你的冤家!准保他们明天在大街上抬不起头!

这时掌声四起,演出结束。高拉莉拾起丝绸商扔给她的鲜花,伸向吕西安。吕西安跟着罗斯多跳上舞台,等她们卸装。两个商人早雇了街车在外面等着。

高拉莉一面请吕西安上车,一面埋怨街车肮脏。丝绸商怪难受地说:“明天就给你买一部。”高拉莉道:“你就不知道体贴人。”说着暗地握住吕西安的手。

丝绸商十分委屈,对吕西安说:“还恳求你的剧评 多多夸奖小姐。”高拉莉气恼地说:“这不用你管,你只管买车。”吕西安和气地说:“我是第一次为报纸动笔。”

丝绸商好不狼狈。高拉莉趁大家下车,车厢里只剩她和吕西安时,说道:“你为我第一次动笔,我为你第一次动情。”吕西安禁不住神魂颠倒了。

药材商为佛洛丽纳布置的客厅漂亮非常。吕西安忽然明白,罗斯多为什么不在乎平常住破烂房间。这时斐诺进来嚷道:“稿子!稿子!”几个才子顿时忙碌起来。

佛洛丽纳和高拉莉刚穿扮完,文章就出来了。罗斯多他们挖苦巴日东太太和巴德莱的文章,读了叫人直乐。吕西安接着战战兢兢地念了自己写的剧评。

不想,客厅里掌声雷动。两个女戏子拥抱吕西安,两个商人也险些把他搂得透不过气,戏院经理约他吃饭,斐诺连声道:“有才情,有魅力!我请你加入编辑部。”

斐诺派人将稿子火速送往印刷所。吕西安得意之余,只是惊讶:原来报纸就是这样编出来的。另几个作家在意味深长的称赞中却已经略带妒意了。

夜餐开筵了。斐诺和罗斯多低声达成默契,不让吕西安手头宽裕,尽量剥削这个新人。而吕西安一夜之间踏进报馆、出尽怨气,望着罗斯多想:“这是我的朋友。”

觞觥交错之间,吕西安听见高拉莉咬着佛洛丽纳耳朵说:“替我灌醉加缪索,让他睡在你这里。”他从菜肴的热气中打量高拉莉,觉得她真是妙不可言。

宴会临了,个个风雅人物丑态百出。高拉莉和吕西安见丝绸商瘫在桌下,乘机溜走。药材商和佛洛丽纳也不见了。只剩下勃龙台向呼呼大睡的同伴提议再干一杯。燕

吕西安直到第二天傍晚才醒来,睡眼惺忪地环视高拉莉豪华富丽的卧室,发现高拉莉正多情地注视着他,心情欢畅至极。

这时女拥贝雷尼斯慌慌张张进来说:“加缪索来了!”吕西安马上跳起来,躲入盥洗室。两个女人抢着把衣服送进去,手脚之快无以复加。

丝绸商一屁股坐下,低头瞧见一双男靴,老实人不敢抬头望他的情妇,暗自寻思要不要生气。高拉莉先吃了一惊:竟忘了靴子!又见丝绸商没有勇气道破,就笑了。

她高呼贝雷尼斯:“别忘了把我的这双靴送往更衣室,等会排演 要穿!”丝绸商松了口气:怎么?是你的?”“傻胖子,难道你以为······这是我扮男人的道具。”

高拉莉拉着丝绸商走出卧房:■来吧,我要吃晚饭了。亲爱的,你昨晚到哪儿去了?见了酒就把我忘了。老头儿,我不喜欢男人喝酒·····”

过了一个小时,贝雷尼斯放出吕西安,关照他吃饱睡足,等女主人回来。她说:“你们真是天生一对。她说你是穷小子,但她情愿跟老头一刀两断。这可使不得啊!

吕西安知道丝绸商每月供给高拉莉两千法郎,还有全部衣著和鼓掌队佣金。这是自己负担不起的。可眼前这神仙洞府不就等于自己的吗!他心满意足地等情人回来。

第二天下午两点,丝绸商果真送来一辆体面的轿车。两个情人早已穿扮整齐等着。高拉莉指着吕西安对丝绸商说:“我约他今天来看我,一同去试试新车。

丝绸商没精打采地说:“你们去吧。我忘了今天是我女人生日。”高拉莉心里高兴,却叫道:“可怜的加缪 索!”和他着实亲热了一番。商人说:“看你这样快活,我真想每天送你一辆车子。”

吕西安快乐得飘飘然,称心如意的高拉莉更加美了,高雅大方的装束叫所有的人看了出神。香榭里舍大道上的巴黎人望着这对情侣啧啧称羡。

在布洛涅森林,他们遇到埃斯巴太太和巴日东太太的敞篷车。她们瞧着吕西安觉得诧异。吕西安目无下尘地瞪她们一眼,对她们的仇恨总算发泄了一部分。

参加剧场经理的筵席后,吕西安回到旅馆。踏进满是灰尘、臭气触鼻的房间,心情便沉重起来。一眼看见桌上摆着朋友们帮他修改过的小说稿。

一读之下,他大吃一惊。经过朋友们一章章苦心润饰后,书中人物个个发出异彩。吕西安叫道:“这样热心的朋友!我多幸福!”他冲动地赶去看大丹士。

朋友们都在。吕西安说:“谢谢大家点铁成金。”“咱们之间谈什么谢呢?你失踪两天就当上记者了?大家看到你的剧评了。”吕西安说:“还没有正式下海呢。”

大丹士道:“吕西安是知道良心可贵的。一个天才不会为了钱把自己的聪明才智用于无耻吹捧和造谣中伤,也不屑违背信念用俏皮话去博取轻易的成功。”

皮安训说:“有人看见你跟高拉莉坐着华丽的车子“难道你们真的跟爱情无缘吗?”“告诉你,你可能成为大作家,不过永远是轻骨头。”米希尔说。玉不出

吕西安低头不语,心想:“他们要知道我容忍丝绸商。准笑话我。”尽管大丹士体贴,温和,想法鼓励他,他还是烦恼不堪地走了。他知道,这是真正的朋友最后一次和自己推心置腹了。

可敬的朋友啊,在这个世界德行无用,用功愚蠢!天才要不愿沉沦堕落,就只有漫长的痛苦等着他。吕西安向大丹士的窗子投以最后的一瞥,心境凄凉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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