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雨,从午后一直下到黄 昏。天空是蓝灰色的,从灰蓝里 面抽出来雨滴,被人类称为甘 霖。
白城的春雨一向稀有,三月的雨就更少见了。人们感叹着这雨,欣赏着这雨,赞美着这雨。住在颐年的人,经历了太多人世的风雨,但三月的雨,对他们来说也是较少见到的。

有家崽来,进了大厅就是跺脚抖衣服,一边感叹:这雨,可真大!
雨,是阻挡不住家崽们前来探望父母的脚步的。
父亲一见了我和巫森就责备:下这么大的雨,你们咋还来了?不用总来看我。
我说:爸真是越来越厉害,越来越让人省心,啥都懂,不闹人。真是我们不总来也行了。这都快成优等生啦。
坐在父亲右手边的王主持见了,又夸我漂亮,懂事。
坐在父亲斜对面的刘姨说:孩子,你比以前更漂亮了,原来就漂亮。这么忙还来看你爸,真行啊。
坐在父亲左手边的王姨说:你儿子长得好看,个子还高。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见王主持的女儿也来了,就夸她女儿长得美。她是真美,个子高挑,五官俊秀,眼睛尤其顾盼生辉。
接着夸王姨的发型好看,显得人精神。
王姨的长发在脑后挽起,用一枚酒红色发夹夹住,既干净利落,又不失婉约柔美。
王姨说是小余给梳的。

我说:很难梳吧,手真巧。
小余一边大力拖地,一边说:一点不难。一编,一卷,一掐,就得。
举目四望,在颐年头发最多的就属王姨了,别人想编个辫子、盘个发,连材料都凑不够。
我夸王姨时,她就一直笑,笑得天真烂漫,笑得毫无保留。再问她女儿齐老师来没,她说齐老师最近上课忙,没时间过来。
我们又一起夸齐老师。夸王姨时她没法自夸,但夸齐老师时我们可以一起夸。
我夸齐老师会打扮,穿衣服特别飒,把妈妈打扮得也漂亮。
王姨夸齐老师会买衣服,她的同事都愿意让她当顾问。
我们这样一夸,父亲坐不住了。他说:小余好,小余最好了。
我说:咦,爸,昨天小刘值班,你夸小刘好,比谁都好。你这不是见到谁夸谁么?
父亲摇了摇头,说:我可不是见到谁夸谁。谁真好,我才夸。
我们这边夸夸才进行到一个段落,那边宇姐妈妈叫我过去。
宇姐妈妈夸我孝顺,天天来。夸我会说话,老人家都爱听我说话。夸我特别能维护宇姐,她很笨的。
我蹲在宇姐妈妈脚边,说:宇姐有才华,当过办公室主任。能干,还开过店。
宇姐妈妈说:开过啥店,我咋不知道?
我说:鞋店啊,饭店啊,文具店啊,还收过废旧物资。不那么干,咋能有实力把老妈送条件这么好的养老院?

一位白发微秃的大妈在长桌尽头吃饭,她女儿先是站在她身边,后来坐了下来,用非常大的声音,不耐烦的语气跟妈妈说话。那声音像尖锐之物擦着玻璃发出的,有些刺耳。
女儿个子不高,素颜,戴着无框眼镜,应当是个知识分子。
妈妈说:你快走吧。
女儿说:我不走,我往哪儿走?
妈妈说:你不走我走。
女儿说:你走啥走!
她们娘俩就满是怨怼地把那几句话翻来覆去地重复着。后来女儿终于背上包进电梯走掉了。
我在那个带了一脸厌倦和不满离开的女儿身上,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我也不是一下子就成为今天的夸夸团成员的。也曾经充满了不耐烦,不要听唠叨和叮嘱,不要被庸俗的人事打扰,所有的亲热体贴礼貌温存都留给外人,对亲人说话没好气,特别不耐烦。
经历母亲的离世和父亲的重病,看过太多生离死别,受到深刻的生命教育,我才一点一点长大,终于成为今天被一众老人们交口称赞的木兰。
可能我昨天的嘴脸比那个女儿还不堪,但我庆幸终于与亲人和解,与自己和解,也成为了享受并送出夸夸的迟桂花——虽然迟,可是香得更浓,更持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