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早上的微雨中,我和巫森过了吉鹤桥,沿着运河向南走。
运河正在注水,水从北面上游察尔森水库那边过来。按照流速,何时能注满,是一道小学五年级数学题。水量很小,还不能覆盖河床上的所有垃圾,但总算不使它浪得虚名了。
雨中远望,河边的垂柳能看见枝条呈现雾蒙蒙的黄绿色,倒映水中的,也有朦胧之感。中国风格的审美在此时最能体现意境了。云杉由黑绿转成了青绿。泥土里,刚刚有一点点草的绿意,不留心完全看不见。唉,这慢性子的春天。
树林和田地之间,一群大鹅在鹅圈里扯着脖子大叫,它们和鸭子一样,很少有安静的时候。所以人们总说一个女人等于五百只鸭子,但不知一个女人等于几只鹅。
鹅圈门口,是整整齐齐切割成方块的鹅粪堆,看来他们的田里是要上农家肥了。鹅吃得干净,所以鹅粪没有那么大的味道。
对面院子,有一个天蓝色的大铁门。铁门上贴了一张红纸,说院内卖鹅蛋,四块五一只。
我们敲门,无人应答,只有身后的大鹅吼我们。
巫森从门边一个小开口上把手伸进去,打开门闩。我们一边问有没有人,一边走了进去。
院门口是新翻的潮湿的土,刚刚有人平整了院子。
一直走到最里面的房子前,敲门还是无人应答。我们都要离开,从东面“咕咕咕”叫的塑料大棚鸡舍里,走出了一个面相憨厚的中年男子。
我们说要买鹅蛋。他说正给鸡上料呢,然后扔下手中的工具,带我们进了房子里。
房子开的是北门,很简陋,但是相当宽敞。南窗外,就是一片枯黄的田野。窗边的新式衣柜上,一只门把手垂头丧气地耷拉着,可见主人忙于养鹅,根本没工夫搭理它。

鹅蛋装在地上的塑料筐里。每一只鹅蛋都粘着泥土、鹅粪和草棍,告诉你它们经历的不凡。
鹅主人问我们买多少。我们说先买十个吧,这样总能吃新鲜的。
他说:一百块就给二十三个,相当于四块三一个。
那就来一百块钱的吧。
正好下午要去无牙家吃饺子,给他和抱抱带十个过去。
和我们在新城区便民市场上看到的比,这些鹅蛋都不大,但胜在新鲜。鹅主人说,这是第一年养鸡和鹅。早上壹号院小区的人,过来买了三四百的呢。
我问这些鹅吃什么。鹅主人说吃玉米杂粮。难怪卖这么贵。
网上和新城区都有更便宜的,两元钱一个。还有双黄鹅蛋,都很便宜,成本都不够。
我老姑在一家大鸡场工作过,所以我多少知道一点下架蛋的情况。孵化小鸡时,要检查无精蛋,及时剔除。用灯照,照出来是无精蛋和双黄蛋时,知道孵化不出小鸡来,就给员工分掉,或者三钱不值两钱地卖掉。
春天,我老姑每隔几天,就会抱回来一箱几乎不要钱的双黄蛋。母亲煮给我们吃。煎鸡蛋不行,因为那样就看不到双黄了。鸡蛋滚运,吃到双黄的会觉得自己幸运。现在看,孵蛋时温度那么高,一定不新鲜,营养也被破坏了。
那些鹅蛋为啥甩卖得如此便宜,连成本都不够呢?因为无精蛋经过了高温,放不住。
网上有人发帖说,看到路边一个老爷爷卖鹅蛋,买了几只。煮出来发现蛋清蛋黄已经混沌分不清,跟石头一样,大呼老爷爷是骗子,上当。
有明白人留言说,老爷爷可不是骗子,他应当是一个都舍不得吃。鹅蛋产量低,他攒了好久,所以不新鲜了。
鹅蛋可以凉拌吃。鹅蛋清煮出来几乎透明,有嚼劲,鹅蛋黄比鸡蛋细腻。用小葱、辣椒和豆瓣酱一拌,配上小米捞饭,你就可劲造吧,香得找不到北,还不腻人。
我小时候家里养两只鹅,母亲会把鹅蛋攒一起腌上。腌鹅蛋也美味,因为蛋大,就不那么咸。
有一年端午节,我帮扶的乡村阿姨坐长途小客车进城,给我送来一篮子鹅蛋。我坚决不收,她坚决不离开。
巫森看我俩拉锯一样推来拉去,劝我说:你收了吧,想办法给她再还回去就是了。
再去乡下慰问,给阿姨的孙女包了个红包,我心里才不那么难受了。
“春天吃鹅蛋,一年不头疼”。不知有什么讲究,也有人用紫苏叶或蒲公英煮鹅蛋吃,说是有清热作用。
“一醉笼鹅去,团栾弄酒星。味能参白堕,书欲换黄庭。”古时人工参与少,想来鹅蛋更纯,下酒绝佳。
回到家,巫森用新鲜的小葱给我拌了一只鹅蛋。
没有酌酒,但在鹅蛋的清爽细腻里,我恍然吃到了童年的春天。
家门口的草原已经返青。红色的山丹丹和一些小黄花在草丛中开放。一两只粉蝶追逐着飞远。母亲养的大白鹅,张开翅膀奔向草原深处,姥爷做的射日风筝,正在空中一下下攀升......
回过神来,心中怅惘不已。逝者如斯,即使得到身畔再多的爱,即使吃到如童年时一模一样的煮鹅蛋,我也永远回不到有母亲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