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好汉燕青,排位天罡星最末第三十六位。论武功,他与武松鲁智深没得比;论出身,他不过是一个小小家奴;论智商,他再厉害也算计不过宋江;论情商,他的确高,但主人不信有什么用?
但就是这样一个各方面都不怎么样的人,在读者的心中却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人们喜爱他,不只因为他的重情重义,更为重要的是,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一种人生的境界:不逃避现实,活在当下,忠义是他追求的品格,但苦难让他看清更大的现实。
燕青和李固都是卢俊义门下的家奴,他们两人的出身半斤八两,不相上下。燕青由卢俊义养大,李固则是为卢俊义所救,论亲疏关系,燕青与卢俊义更为亲近。
但卢俊义为人光明磊落,也并没有慢待李固,而是将他扶持上了卢府首席财政部长兼经理的位置,这种待遇明显高过燕青。
按理说,一个平民出身差点冻死在寒风中的李固,混到这样的位置上,按照知恩图报这一说法,他应该对卢俊义感恩戴德,誓死效忠才对。但现实恰恰相反,他居然做出了那样忘恩负义的事儿。
卢俊义滞留梁山许久,再次回到卢府时,所有的形势都变了,老婆、家财全都易主了,自己还入了大牢。这背后固然有梁山人的“功劳”,但没有李固的神助功,卢俊义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李固之所以这么做,追求的无非是财富,但他这样做的结局,我们也看到了,被卢俊义一刀砍死,人生就此玩儿完。
人活着没钱是万万不能的,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李固不是什么君子,自然求财也就不讲求什么道,这正是燕青与他不同的地方。
燕青出身卑微,难道他就不向往财富,不想有妻妾儿女吗?这么说吧,每个人都有这种基本需求,但为何他偏偏要寻找一条充满苦难的路呢?
最真实的答案就是,他认清了自己,也认清了现实。他所拥有的东西都是依附于卢俊义才得到的,换句话说,卢俊义存在的价值远大于他所拥有的价值,也就是说,卢俊义的名头远胜于财富本身,这也正是梁山要赚他的意义所在。
那么为何卢俊义的价值会如此之大呢?其一,家庭背景雄厚,宋江说了“他是北京大名府第一等长者”;其二,其人本身也是个实力派,论钱财不在话下,关键论武艺,也是“棍棒天下无对”。
也就是说,卢俊义既有社会地位,又可凭本事吃饭,明明可以拼爹,却偏偏要靠实力,就问你们服不服吧。
所以,燕青对卢俊义的认知远比李固要深刻得多。那么这是他选择忠义的理由吗?我们不要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在这个世界上,人分三六九等,你完全可以相信燕青的人品。
卢俊义落难后,凭他的本事,完全可以另有一番天地,但他选择了为主子前前后后劳心劳力的苦难生活。为什么他要这么做?理由就是他不逃避眼前“给予”的现实。
法国作家巴尔扎克说,苦难对于天才是一块垫脚石,对能干的人是一笔财富,对弱者是一个万丈深渊。很显然,燕青是第二种能干的人。
面对卢府突如其来的变故,他和卢俊义双双蒙受不白之冤,他没有选择逃避,而是选择了直面现实,努力地去还原真相,尽可能地去拯救在这起事件中所承受的冤屈远大于自己的卢俊义。
如果没有他出手,卢俊义也早就成了冤魂,之后的入伙梁山更是无从说起。其实在整个事件中,燕青是唯一一个看穿全局的人。
智多星吴用扮作算命先生来赚卢俊义时,燕青已说破真相,无奈主子不相信。李固背叛卢俊义时,燕青苦等主子出现,将实情相告,主子还是不相信。待到卢俊义再次被官府劫去时,他终于明白,仅靠他一人无力改变现实,所以,他选择了联手梁山。
可以说,卢俊义入伙梁山的选择是由燕青间接为他完成的,这是对现实的屈服,也是对现实的抗争。所以,燕青和卢俊义被“逼”上梁山,既不同于鲁智深的除暴安良,也不同于武松和林冲式的被官府相逼,而是为了最大限度的尊重现实。那么现实是什么呢?
现实就是:其一,卢府已然改变,但卢府的变故并非来自官方,而是李固和梁山人共同作用的结果;其二,卢俊义面临生命危险,诛杀“反贼”,官方的行为无可非议;其三,只有梁山有实力为他们主仆翻盘。
如果他们主仆二人还想活命,还想在江湖上拥有一席之地,现实选择也就只剩下了一种,那就是入伙梁山。但实际上,他们主仆二人,谁都不钟情于当个土匪。
卢俊义被骗至梁山,小住之后,还是选择回到自己原有的生活轨道。到最后,卢俊义选择留下,那是因为他更看重的是名利,征讨完方腊后的梁山人,官方怎么想先不说,在卢员外眼中,他们已然成为国家的英雄,应该被官方所重视,被人民所敬仰。所以,此时的卢俊义选择留下,完全符合他人生的价值观。
而燕青选择离开,则是更看重于现实背后的真实。无数的历史真相都告诉他,“鸟尽弓藏、兔死狗烹”,韩信、彭越、英布就是铁一般的事实。
燕青从小跟随卢俊义左右,在经历了诸多磨难之后,他终于看清了更大的现实,那就是,他和卢俊义的价值观完全不一样。卢俊义追求的是名利,而他所追求的则是现世的安稳,前者是大地主阶级的理想,后者是平民百姓的愿望,两者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所以,我们看到,燕青走了,既然他已预料到主人会出事儿,为什么不再像上次一样留下来保护他,暗中跟随他,等着救他呢?因为他终于明白了,他能救他的命,但救赎不了他的灵魂,他们原本就不属于同一个世界的人,借用一句不太恰当的比喻,“强扭的瓜不甜”。燕青在走时,还不忘拿上一担金珠宝贝,可见,他这到底是有多现实呢!
活在当下,并非简单地接受现实,更不是像个无赖一样躺平了事,而是要接受现实的苦难,在苦难中实现对自己的救赎,从而达到一种心理上的平衡。
综上,从燕青入伙梁山,到最后离开梁山,在经历了一系列的苦难之后,他终于发现,救赎自己最好的方式,不是富贵及身,而是活在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