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张宝珍,是江苏省泰州县泰西公社孙庙大队人,1959年8月,响应党和国家号召,两口子带着十三岁的女儿支边来疆。
那时候,交通落后,各种条件都不好,来疆时坐的是闷罐子黑铁皮货车。从南京浦口火车站出发到新疆尾亚火车站,就走了11天。
从尾亚坐汽车(大卡车),又经过3天才到目的地。汽车拉着我们满头满身尘土的来到天山四场。
停车后两眼一看,一片大戈壁滩荒凉的很。大家都不愿意下车,好多人在车上抱着哭成一团。但没有办法,最后还是很不情愿的下了车。
1959年,我们一起支边的人很多,孙龙珍也是我们一块儿坐一辆火车支边到新疆的,她和我是一个公社的,但不是一个大队,他是陈家庄郑家村的人。
一起来疆后,她也被分到天山四场,但不在一个队,据说她被分到基建队(老房建队),在1962年底调出天山四场的。
我被分到天山四场一队,在连队的主要任务是开荒,挖红柳根和芨芨草根种地。
那时候没有什么机器,全靠铁锹、抬巴、十字镐和坎土曼。有时候还调去打坎儿井,从地下取水浇地。
当时我们没有房子,住的全是地窝子,还是自己挖坑盖的。吃的水是涝坝水。那一坑水呀,牲口在里面连喝水带拉尿撒尿,就用那水做馒头、打糊糊。
冬天上冻了,连涝坝水也没得吃的,只好靠化冰雪吃水。那雪白的,看起来干净的很,可一化成水就黄黄的,里面有很多树叶子、杂质,还有羊屎蛋子呢!
说来也快,转眼一冬天过去了,开春后忙着下地干活,没有菜吃就派人去捋榆树叶子和野菜当菜吃。
等到夏收、秋收农活一结束,10月份所有劳力全部投入到天山四场,南山里面修达坂河水库,参加修达板河水库的不光是天山四场的人,还有天山二场、三场调去修水库的人。
水库工地上没有住房,就现挖一个二三十米长,七八米宽的坑,上面木头一棚,树枝一铺,压上一层土,里面两边用木头一档,中间留个过道好走人,铺上一层麦草就住人了。
一个大地窝子住四五十人,男的睡一边,女的睡一边。同在一个地窝内,男女生活非常不方便,特别是女同志来了月经,大冬天想在房内垫块烂布都没办法,只好跑到离住处较远无人的地方,垫一垫,弄一弄,那真叫个难过啊。
那冬天更叫个苦啦。天山四场那地方冬天比五家渠还冷,经常风雪交加,气温一般都在零下二三十度,最冷时有零下40多度,脸上冻得起泡。
就这样,风雪无阻,天天早上四五点钟起床,晚上八九点才收工,连星期天也不让休息。
晚上回到家,地窝子里本来有个铁皮炉子,可是缺碳也没有干柴火,还有不少人不会生炉子,因此,经常熄火,房子里冻得像冰窖。
收工回来,吃点饭,晚上不敢脱棉衣,不少人和衣而睡。还有些人戴着棉帽、口罩、穿着毡筒睡觉。
早上一睁眼,口罩冻得硬硬的,眼毛、眉梢上尽是冰水珠儿,被头也冻得硬邦邦的。
在水库上馒头小吃不饱,也没有水洗,那么多人几个月没洗过脸的人多的是,更不用说擦洗身子,换洗衣服了,洗脚就更不用提了。
由于长期不换洗衣服,加上干活出汗,不仅气味难闻,而且所有人都长了虱子,有的手一伸就能从腋窝下抓几个活的。
在水库工地的主要工作是拉爬犁、运石头,一天规定每人要拉多少趟的任务,每拉一趟送上去,有人负责验收,给发一个牌子。
那爬犁子装上石头在冰上走,走慢了重的很,还完不成任务,走快了因为惯性常常打脚后跟,弯着腰拉着爬犁子上坡,经常跪倒在地,膝盖皮被磕烂那是常有的了。
有一次我拉着爬犁子跑快了点,结果我被爬犁子撞到,一大筐石头全压在我身上,腰也被砸坏了,弄得一个多星期都不能上班干活,提到这事现在都很伤心。
那时,我们的收入很低,每月工资30多元,我们俩口子还有一个十三四岁,没有工作的娃娃。
每月扣掉伙食费,再扣去发的大衣、毡筒钱,从来就没有拿过钱,提起来进疆的头两年所过的那日子,真是3天3夜也说不完。
1961年冬,是我们支边后迎来的第三个寒冬。这里冬季平均气温在零下30℃以下。
早晨上班,人们疲倦地从地窝子里走出来,好像一下子闯进了北极圈,嘴里呼出去的热气瞬间就会在睫毛和胡子上结成一层薄薄的白霜。
寒风从领口、裤筒钻进去,似乎把衣服剥了个精光,冻得哆哆嗦嗦就是在这样寒冷的情况下,我们穿着厚厚的棉衣,腰里系着麻绳,怀里揣着霉味的玉米饽饽,腋下夹着铁锨,缩着脖子,去几里外的苇湖滩挖排碱渠。
我们机械地在“瀚海阑干百丈冰”的土路上向前移动着,远远见到一条“黑色的莽龙”横在面前。
原来是为了化解冻土层,连里事先安排了几位老军垦,在规划的渠道上焚烧了大量的柴草所致。
来到工地之后,连长按照班排分配任务,落实到每个人要完成4米。要求:渠面宽5米,渠深2.5米,坡度为1:1.25。
我们很快进入角色(因为不干活更冷),模仿老军垦的样子,先用铁锨铲掉了已经解冻的地表土层,下面仍然是冻得硬如钢板一样的冻土层。
铁锨换成了十字镐,铆足了劲刨下去,不料虎口震得生疼,“钢板”上却只留下一个白点,换个地方刨下去仍然是个白点。
气得我直喘粗气,脱掉棉衣,甩掉手套,手上哗了一口唾沫,握紧十字镐,准备与冻土层做一番殊死的较量。
班长笑着走过来,和蔼地说:“你这样像鸡啄米似的,东一下、西一下地刨到下班,冻土层也刨不掉。”
说着他从我手中抢过镐,熟练地朝着同一个点连刨几下,奇迹发生了,冻土层居然出现了不规则的裂痕,最后一下握紧镐把往上一撬,一大块冻土层松动了。
我极不好意思地冲班长笑了笑,拍着脑门,自责到:“哎,真笨!”可心里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我急忙接过十字镐,学着班长的样子继续干下去,不到一个时辰,冻土层终于全部掀掉了。
这时我已经是大汗淋漓,下意识地用手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水,手上好像被什么蜇了一下似的,煞疼煞疼的,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双手已经磨出了水泡,看看其他人正干得热火朝天,也顾不上包扎,操起铁锹,投入到下一道工序。
可是一锹下去却挖不出一点泥来,原来泥土里长满了盘根错节的苇根,犹如混凝士里浇筑的钢筋。
瞧瞧老军垦们,他们像切豆腐块一样,干净利落地把挖出来的泥土甩到渠边上。
上前仔细查看:原来他们手中的铁锨铮亮,锋刃锐利,症结找到了,赶快找老军垦借来钢锉,临阵磨锹,果然立竿见影。时值中午,太阳从阴霾的云层中羞涩地露出半面脸,又躲了起来。
送饭的毛驴车来了,我学着老军垦的样子,把铁锨用干草擦干净,递上前去买了份菜,顺手折断两根干苇棍做筷子,从怀里掏出霉味的玉米饽饽,准备享受一下这顿特殊的野餐。
孰料,怀里的饽饽竟然成了冰疙瘩,怎么办?只好拾些柴火点着烘烤起来,顺便暖和一下汗涔涔的倦体。
然而,火烧胸前暖,风飕背后寒,我们像烤羊肉串似的,来回转身地烘烤,才勉强待得住。
吃完带冰核的饽饽,就赶快携着“碗”——铁锨,急忙跳进渠里继续工作(荒野无遮,风寒冻体)。
依据坡度的技术要求,每挖一锹的深度,就要从渠帮左右往里错过一锹多点的距离,渠越挖越窄,下挖的速度显然加快了。
当排碱渠挖到近两米深的时候,新问题出现了:地下水汩泪地冒出,这时候我们不是在挖泥,而是在捞泥!挖泥的速度再也快不了,地下水越积越多,水浸裤腿,一会儿就结成了冰疙瘩,好像腿上套了一副冰脚镣,腿已冻得全无知觉。
趁这个机会爬上渠面,开始清理渠肩。排碱渠下游挖通后,地下水终于排了下去,我又返回渠底,往下连挖两锹,呈阶梯状往后移动,待天快黑时,渠终于挖完了!
经过验收,当天完成土方量计16立方米,心想,这横空出世的排碱渠中,有我有生以来为西北边陲留下的第一幅永久的作品,也是为兵团军垦事业又交了一份合格的答卷。
经过几十年的艰苦奋斗,生产、生活条件慢慢好了起来,特别是改革开放后,各项建设和发展真是太快了,变化太大了。
我33岁支边来疆,今年整五十年,我现在83岁了,身体还可以,眼不花耳不聋,头脑也还不糊涂。从1976年在一O一团六连退休,眼看着日子越来越好。
如今,我住在五家渠中心,有宽敞明亮的楼房,冬暖夏凉,靠近市场,连着广场,吃的穿的什么都有,什么也不缺,有退休金养老,看病有医保,出门有公交车,不要钱又不要票,你看这日子到哪找。
可看看现在的年轻人吃得好,穿得好,要啥有啥稍微干点活儿就叫苦喊累。不知道我们年轻时是怎么过来的,这些年轻人啊,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我要把我们的过去告诉他们,叫他们不要忘本,要珍惜今天来之不易的好日子。
(张宝珍口述,李洪喜采集,选自2009年12月《戈壁红柳.江苏泰州支青扎根边关50周年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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