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游的喇叭声，吹破了古镇的滤镜”凌晨五点，西塘的青石板路还在打盹，导游的扩音器已经炸响：“后面的阿姨跟上！九点前要转场乌镇！”我攥着刚买的芡实糕，被裹挟在老年旅行团的冲锋队里。前排穿荧光粉运动服的张姐，正用自拍杆戳着灯笼摆造型：“老头子快拍！抖音定位要精确到米！”
转角处的百年茶楼挂着“网红打卡点”的霓虹灯，服务生端着38元一杯的“古法酸梅汤”穿梭。我摸出保温杯泡枸杞，瞥见后厨的速溶粉包装袋从垃圾桶溢出来。河对岸的民宿老板在训员工：“把WiFi密码改成‘五星好评送卤蛋’，听见没？”
“在敦煌戈壁，我遇见了‘吃土’的老徐”西北大环线的第三站，导游举着喇叭喊：“抓紧时间骑骆驼！每人限五分钟！”驼队老板叼着烟扫码收款，骆驼的眼角结满浑浊的泪痂。
我躲在鸣沙山的背阴处啃馕饼，撞见个灰扑扑的老头在刨沙土。他叫老徐，退休的地质教授，帆布包里装着31个省市的泥土标本。“你看这敦煌的土，”他捏起一撮砂砾，“含云母量比二十年前少了67%，全被游客鞋底带走了。”
当晚旅行团吃烤全羊时，老徐在帐篷外煮面片汤。他指着远处排队等日出的长龙：“那些人等会要发九宫格，配文‘洗涤心灵’，其实连脚下踩的是什么岩层都不知道。”
“洱海边的‘天空之镜’，照出了老年游的荒诞”大理的网红拍照点，二十块租五分钟的玻璃镜倒扣在泥地上。穿旗袍的阿姨们轮流趴着摆造型，P图师蹲在旁边喊：“阿姨腿再翘点！要飞出屏幕那种！”
我花三百块逃票进的白族老宅，房梁上挂着“直播中勿扰”的牌子。主播对着手机扭腰：“给家人们砍价银镯子！原价三千八，今天只要…”八十岁的屋主奶奶蜷在角落，数着每单五块钱的场地费。
老徐的消息就是这时弹出来的：“千万别去泸沽湖！他们往水里倒荧光剂造‘蓝眼泪’！”我望着刚买的598元夜游船票，想起他收集的那些泥土——有些装在药瓶里，有些裹着景区宣传册。
“桂林溶洞的钟乳石，滴穿了旅游业的假面”阳朔的岩洞里，导游用手电筒照着石笋：“这是送子观音，摸三圈添孙子！”乌泱泱的手掌抹过去，万年钟乳石包了层人油浆。
我落在队尾喘气，发现岔路深处堆着发霉的救生衣。保安叼着烟说漏嘴：“上月暴雨淹死过摄影团队…”话音未落，前方尖叫炸响——王阿姨摆姿势时崴了脚，导游正打电话叫救护车：“对，还是老地方，让医院把理疗套餐报价准备好！”
老徐的包裹在此时寄到客栈，拆开是瓶武夷山的红壤。附信写着：“他们要建玻璃栈道，这片茶山明年就喝不到岩骨花香了。”
“我在黄山烧照片，烧出了第二人生”最后一站黄山，导游发着塑料雨衣：“山顶有专业摄影师，50元一张含电子版！”我摸出三年积攒的游客照：在鼓浪屿比心、在华山锁同心锁、在漠河装泼热水…
凌晨摸黑爬到炼丹峰，把照片摊在观日出的栏杆上。打火机点燃边角的瞬间，晨雾中浮现老徐的身影：“这就对了！旅行不该是盖邮戳！”
我们踩着露水下山，他指给我看石缝里的黄山松：“这些树要在岩爆中找生路，比旅游大巴的路线野多了。”路过挑山工时，老徐掏出个皱苹果：“他们挑一斤货挣八毛，你信吗？”
“三轮车上的‘深度游’，碾碎了夕阳红攻略”现在我在皖南骑二手三轮车，车斗里装着老徐送的各省泥土。民宿老板娘塞给我烤红薯：“老周，今天带客人去挖冬笋呗！”
傍晚在晒秋场教上海来的老教授辨土质，他的单反相机躺在辣椒堆里吃灰。炊烟升起时，村口阿婆硬塞来罐辣酱：“你们文化人说的‘在地体验’，不就是帮我家剁辣椒？”
手机弹出旅行团消息：“双十一特惠！999元打卡网红公路！”我把链接转给老徐，他回了个定位——正在神农架捡第四纪冰川石。
山风卷着柴火香掠过三轮车，车铃铛上拴着的黄山松果叮咚作响。那些被烧成灰的游客照，终于飘成了真正的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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