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狩四年(即前119年),卫青、霍去病各自率五万精兵出征匈奴。此次出征目标是匈奴最高首领——单于。汉武帝为此次出征专门召开御前会议,确定了大军进兵路线。
卫青带领大军从定襄出发,出塞千余里,出乎意料地遭遇了匈奴大军。经过艰苦卓绝的战斗,卫青大获全胜,杀死或俘虏敌军万人,但单于却趁两军交战时溜了。
涉获章渠(单于近臣),以诛比车耆,转击左大将,斩获旗鼓,历涉离侯(山名)。济弓闾,获屯头王、韩王等三人,将军、相国、当户、都尉八十三人,封狼居胥,禅于姑衍,登临瀚海。——《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
而霍去病从代郡出征,其功劳则远远超过了卫青。“所斩捕功已多大将军”——杀死或俘虏敌人超过卫青,“执卤获丑(擒获、俘虏的匈奴)七万有四百四十三级”。此外,霍去病直捣匈奴老巢,俘虏了单于的近臣将相,从而形成了有效打击;而且封狼居胥,确认汉属领地,开疆拓土。
所以,返回长安,霍去病再次加封,追随将领也各有封赏。而卫青“不得益封,军吏卒皆无封侯者”。
自从此次出征后,卫青的地位“日退”——一天天败落了;而霍去病“益贵”——越来越受宠尊贵,甚至超过了卫青。
卫青受冷落,霍去病日益受宠,人情冷暖立刻有所反应。“举大将军故人门下多去事骠骑,辄得官爵”——跟随卫青的所有门客纷纷离去,转身投奔了霍去病,不久便能获得官位。
“唯任安不肯”。
一般世俗之人,如蝇逐臭,改换门庭,而任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卫青。司马迁虽寥寥数语却高度褒奖了任安不趋奉权贵的精神,对此唐朝刘禹锡也曾诗赞“骠骑非无势,少卿终不去。”
“仁与余善,余故并论之”——司马迁明确因为与田叔之子田仁关系交好,所以才有了《田叔列传》。田仁与任安“同心相爱”,而任安又与司马迁交好,所以褚少孙在《田叔列传》之后补缀了任安的传记。通过任安的传记,可以从侧面了解大将军卫青其人其事……
01任安的才能,初试锋芒年少时,任安非常可怜。传记中用“少孤”两字体现,即年幼时父母便已亡故。任安迫于生计,替别人赶车到了长安,顺便留了下来做了“京漂”一族。
“求事小吏,未有因缘也”——任安本想靠伺候别人而挤入公职人员行列,可惜缺少人脉。
“因占著名数,家于武功”,“占著”意思为上户籍,落户;“名数”意思为户籍;“武功”是扶风西边的小县,山谷口靠山处有通往蜀地的栈道。
也就是说“京漂”任安趁着上户籍的机会,在武功安了家。
任安认为武功是小县,没有豪门大族,容易抬高自己。安家就不再是漂泊一族,需要找份稳定的工作,“代人为求盗亭父”。
“求盗”解释为追捕盗贼,“亭父”意思是亭卒,即亭长的手下。亭长相当于乡镇派出所长,刘邦曾任亭长。
任安如愿以偿,终于当上了缉拿盗贼的捕快,后来又升任为亭长。县里百姓一起出去打猎,任安经常为他们分配猎获的麋鹿、野鸡、野兔等。“部署老小当壮剧易处”——合理安排老人、孩子和壮年到或艰难或轻松的地方。
任安的分配赢得了称赞,“无伤也,任少卿分别平,有智略”。“无伤”意思为无妨、无碍;“分别”是指分析辨别事情;“平”意思为公平,公正;“智略”是指聪明智慧。
第二天百姓又聚集在一起准备打猎,来了几百个人。任安说:“某某的儿子叫甲,怎么没来呢?”
“诸人皆怪其见之疾也”——众人都惊异任安认人的速度。
褚少孙刻意模仿司马迁的笔法,通过生活小事反映人物的突出能力。就像刘邦斩蛇、吕后寻找刘邦等等。
后来任安被任命为乡里“三老”之一,又因亲民被举荐为县长。“出为三百石长”,超过一万户的县为县令,俸禄为千石到六百石;不满一万户的县为县长,俸禄为五百石到三百石。
然而,任安县长任职不久被罢免了。“坐上行出游共帐不办”——由于汉武帝出巡时,陈设帷帐供给使用的必需品不完善。
为皇帝准备出巡所需的物品,只能强行摊派压榨百姓,这明显有违任安“举为亲民”的个性。所以,任安被罢免恰恰是其亲民的体现。
02卫青的偏见,嫌贫爱富“乃为卫将军舍人”——任安没有了谋生出路,只好投奔到卫青门下做门客。
在卫青门下,任安遇见了田仁。“此二人家贫,无钱用以事将军家监”——两个人家境贫寒,没有余钱用来疏通卫青的管家。“家监使养恶啮马”——管家安排二人饲养烈马。
任安家贫尚可以理解,田仁一个“官二代”为何家贫?
“叔以官卒,鲁以百金祠,少子仁不受也,曰:‘不以百金伤先人名’”(《田叔列传》)——田叔在鲁国国相任上故去,鲁王想赠送百金祭祀田叔,但田仁并未接受,理由是不能接受赠金而损害了父亲的名声。
此文含义颇多:其一,田仁家境贫寒,田叔葬礼俭朴,以至于鲁王想赠金厚葬。其二,田仁年少。不然田叔作为鲁相,完全有“父任”的机会举荐为郎官。其三,田仁见识非凡,并非贪慕虚荣之辈。
“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任安与田仁成了知心好友。褚少孙之言便是“同心相爱”。
有一天,二人在床上“卧谈”。田仁说:“这个管家不了解人呐。”任安抱怨道:“将军也不了解人,何况是他的管家呢。”
任安此说有证据。卫青曾带二人去拜访主子平阳公主,卫青是平阳公主家的奴隶。“主家令两人与骑奴同席而食,此二子拔刀列断席别坐”——平阳公主家安排二人与骑奴同桌吃饭,二人自尊心受辱,拔刀割席另找地方坐。
下人们感觉怪异而心生厌恶,但无人敢斥责二人。想想也是,卫青出身于骑奴,卫青的门客与骑奴一起吃饭跌份吗?任安、田仁的这份心高气傲有点虚假。
“其后有诏募择卫将军舍人以为郎”——此后汉武帝下诏选拔卫青的门客做自己的侍从官。卫青从门客中选择富裕的人,让他们准备鞍马、绛衣、用玉装饰的剑,准备报送入宫。
卫青为何选择富裕子弟,“令具鞍马绛衣(鲜衣怒马,绛衣指侍从官的官服)玉具剑”呢?因为郎官尤其是骑郎,马匹、马鞍及官服均需自己准备。穷困潦倒的任安、田仁自然无法配备。
其实,主父偃也是游历多年,走投无路才投奔到卫青门下,后因缺少食宿费用,准备打道回齐。临走之前,最终决定投书自荐,所以才有了后来一年连升四级。
从奴隶到将军,卫青身份变化、眼界拓宽,变得嫌贫爱富了。在褚少孙来看,这好像是正常的变化。
03任安的机会,脱颖而出“会贤大夫少府赵禹来过卫将军”——卫青准备送门客入宫时,恰巧赵禹来访。
赵禹,作为一名酷吏,手段残忍口碑极差,褚少孙竟称之为“贤大夫”!而司马迁揶揄嘲讽断然不会如此直白。
卫青招呼举荐门客,让赵禹逐一过目。赵禹按顺序考问,十多个竟无一人通晓事理有谋略。
赵禹说,“我听说将军门下一定有人才。如今皇上下诏举荐门客,希望得到什么贤才。这些富家子弟,都是绣花枕头。”
“于是赵禹悉召卫将军舍人百余人,以次问之,得田仁、任安”——赵禹又将卫青百余名门客召集起来,继续按顺序考问,最后才发现田仁、任安。一个大将军,门客数量仅是司马相如老丈人卓王孙家僮的十分之一。
“独此两人可耳,余无可用者。”可见,卫青的门客不仅数量太少,质量也太差了。
门客流行于春秋战国。“战国四公子”、稷下学宫、燕国黄金台、秦相吕不韦及淮南王刘安皆因蓄养门客闻名,这都是游离于朝堂之外的势力。
苏建语余曰:“吾尝责大将军至尊重,而天下之贤大夫毋称焉,愿将军观古名将所招选择贤者,勉之哉。”大将军谢曰:“自魏其、武安之厚宾客,天子常切齿,彼亲附士大夫,招贤绌不肖者,人主之柄也。人臣奉法遵职而已,何与招士!”骠骑亦放此意,其为将如此。——《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
苏建曾跟司马迁说:“我曾质疑卫青,大将军极其尊贵,天下贤大夫却不称赞。希望卫大将军努力效仿古代招选贤才的名将。”
卫青对苏建说道:“魏其侯、武安侯厚待宾客,天子常常切齿痛恨。安抚士大夫、招纳贤才,那是国君的权力。作为臣子奉公守法,做好本分就够了,何必非要招纳门客?”霍去病也效仿卫青,做将军如此谨慎。
跟随卫青出生入死的校尉裨将封侯者九人,成为将军十四人。如果卫青野心膨胀,根本不需要蓄养门客。这就是可怕的存在!
外戚掌军权,且能征善战,卫青从未遭猜忌,或许与其不蓄养门客有关。而卫青推荐富贵门客或是有意隐藏“锋芒”。
然而,卫青至死谨小慎微,恪守人臣本分。
04任安的才能,重文轻武“卫将军见此两人贫,意不平”——卫青看到田仁、任安二人一副穷酸相,内心忿忿不平。
卫青为何会有如此表现呢?
卫青不过是平阳侯府的奴隶,因姐姐卫子夫受汉武帝宠幸而从军,继而成为将军。难道因为地位改变而嫌贫爱富了?
赵禹去,谓两人曰:“各自具鞍马新绛衣。”两人对曰:“家贫无用具也。”将军怒曰:“今两君家自为贫,何为出此言?鞅鞅如有移德于我者,何也?”将军不得已,上藉以闻。——《史记·田叔列传》
赵禹离去之后,卫青对二人说:“自己去准备鞍马、绛衣吧。”
“家中贫困,没钱准备。”
“现在是二位家贫,为何这么说话?你们心中不满,好像这事怪我,为什么呢?”卫青对二人回答很生气。但是,卫青不得已,只好造册如实上报。
褚少孙的文字充斥着对卫青的厌恶,这导致了后世误读司马迁。相对来讲,司马迁刻画的李广人物形象完美,英勇故事精彩;反观卫青传记平铺直叙,毫不隐讳其奴隶出身。对比出身、征战、英勇、智谋,会发现司马迁褒扬李广多一些,自然会认为贬低了卫青。
田仁、任安受诏见,“诏问能略,相推第也”——汉武帝询问二人才智,二人相互推崇。田仁说任安善于领兵,任安说田仁擅长治政。
汉武帝听后便任命任安监护北军,田仁监护边疆屯垦生产。
“仁以壮健为卫将军舍人,数从击匈奴”(《田叔列传》)——田仁作为卫青的门客,因为孔武有力曾多次跟随出征匈奴。然而,田仁实在不是行军打仗的料,卫青七战七捷,田仁竟未能立功封赏。
那么,任安干啥去了呢?
“提桴鼓立军门,使士大夫乐死战斗”——如同田仁所说,任安适合敲着锣鼓为士兵呐喊助威。任安的才能不是冲锋陷阵、驰骋疆场,而是文官之类。
前123年,卫青第二次出征,右将军苏建(苏武之父)全军覆灭,只身一人返回大营。当时,卫青向“正(执法官)闳、长史安、议郎周霸”征求该如何处置苏建。此处“长史安”便是任安,“长史”负责处理政务的属官。所以,任安未立军功大致可以理解了。
结束语:此后,任安官至“北军使者护军”,而田仁官至“丞相司直”,均为二千石,相当于省部级高官。“北军使者护军”是皇帝下派京师卫戍部队的监军;“丞相司直”为辅助丞相监察百官,负责检举揭发。
征和二年(前91年),江充以巫蛊诬陷太子刘据,刘据不得已发兵诛杀江充等。受“太子有兵事”牵连,任安和田仁“下吏,诛死”。
《报任安书》,是司马迁写给临刑的任安的回信,不仅透露了两人的友谊,也让任安名垂千古。在《太史公自序》中,司马迁任“郎中”(即郎官)时曾奉命出使巴蜀。平定西南夷设五郡在元鼎六年(即前111年),由此推测司马迁出使在元封元年(前110年)前后。
司马迁与任安大概此前在宫中结识,进而结交。而郎官的直属领导郎中令在前117年之前为李广或者其子李敢。李广于前119年自杀,李敢接班郎中令在任一年多,因殴打卫青而被霍去病射杀。
司马迁曾是李广的属下,出于对老领导的同情,所以李广传记才格外精彩。而将李广之死归咎于卫青用人不当,则是李敢的臆测以及后世读者的推测,至于事实如何前文已有分析,不再罗嗦。
卫青的确存在有识人不明的可能,主父偃就是例子!前134年,主父偃在走投无路投奔了卫青。“卫将军数言上,上不召”——卫青多次向汉武帝推荐主父偃,汉武帝愣是没有召见。最终,主父偃无奈投书自荐。
俗话说“功高震主,兔死狗烹”。历史上大多名将名相下场均是如此。诸如白起、韩信、周亚夫等等名将,征战沙场立下赫赫战功,最终却亡命于朝堂争斗。而功绩卓著的文臣也不免“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如文种、伍子胥等等。
卫青征战匈奴七战七捷,立下不世之功,却从未被汉武帝猜忌。大概是卫青深谙为官之道,夹着尾巴做人,门客招揽既不多,也不要有才能之人,所以得以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