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亲历丨张景春回忆智取南许炮楼经过

义和江涛 2024-07-13 07:36:46



讲述者:张景春

一九四三年十月十六日,蠡县四区敌工部韩香文同志把叫我去,兴奋地和我一起分析了全县抗日斗争的形势。

他说:“咱们蠡县抗日军民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粉碎了日寇的'大扫荡’,抗日战争的艰难路程已经跨过,胜利的坦途就在面前。今年以来,除汉奸、端据点、拿炮楼,一个胜利接着一个胜利,敌人成了惊弓之鸟,这怎么不叫人高兴,令人自豪呢!”

接着他告诉我,南许炮楼里缺一个炊事员,想让我去。当时我想,党派我去炮楼,自然有特殊任务,这是党对我的信任。于是,我高兴地答应了,“行!”

香文同志深情而严肃地继续说:“派你去炮楼做饭,与魔鬼打交道,这是党组织决定的。只有深入虎穴,打入敌人内部,才能全面掌握楼里敌人的变化情况和活动规律,才能做敌人的分化瓦解工作,化敌为友。你要想尽一切办法,创造条件,争取咱们里应外合,尽快拿下这个炮楼。”话说的句句在理,我连连点头,说:“我一定尽最大的努力,完成党交给我的任务!”

十月十八日,我们南许村伪村长领着我到了炮楼。当时伪班长张刁和几个伪军正在打牌。他们见我来了,用眼睛扫了一眼,继续出牌。伪班长叼着烟,吐着烟雾,阴阳怪气地说:“你就是南许张景春吧!听说你会杀猪宰羊,从小学会了一套做饭的好手艺。来到楼上可要多露两手,好生侍候弟兄们!”他皮笑肉不笑地“嘿嘿”了两声,露出了大黄牙。他吩咐一个伪军叫来了炊事员李文,李文领我住下了。从这天开始,我便当上了伪军们的炊事员。

这座炮楼在南许村西南边,外围有两道两丈多、一房多深的护楼大沟,大沟坡设有疾藜丝网,留有进出口,进出口处有两道吊桥,经常有岗哨。炮楼里一溜九间东房,住着伪军们,还有弹药库等。炮楼内有岗楼。站在高高的岗楼上,可以遥望到古灵山炮楼、刘铭庄、大柳树炮楼和大百尺据点清晰可见。炮楼里养着两条灰色大狼狗,见到生人便吐着大舌头,冲着你汪汪直叫,要没有主人阻拦,准会把你咬伤。

十月二十三日,给伪军们开过饭后,请假回到我的家中,刚坐定听到有人叫:“景春哥在家吗?”我妻子应了一声,打开门,让他们进屋来。找我来的是冀中九分区三十三团八连连长田寿山同志和战士黄良同志,是领导上派来找我的。

他俩开门见山地问我:“你去楼上做饭有多长时间了?”我说:“有几天了。”他们向我了解了一下炮楼里的情况,我把楼上每个伪军的出身、籍贯、血帐一一向他们说了。

田寿山对我说:“景春同志,你出身贫寒,苦大仇深,对共产党、八路军有深厚的感情,对敌人充满刻骨的仇恨。你胆大心细,善于应变,敌人再狡猾也对付不了好猎手啊!你能够在楼上找个靠得住的伪军作为我们的内应吗?”我说:“因为我去的时间不长,还没有真正摸透敌人内部情况,着急可不行,我抓紧机会,尽快找吧!”嘴上虽这么说,但我的心里非常着急,想一下子把这件事办妥。

无巧不成书。俺们仨正谈着话儿,院子外面有人喊叫:“张大师傅在家吗?”我一听是楼上张刁、卢建勋的声音,马上告诉田寿山和黄良:“伪军来了!”田寿山不动声色地让黄良做好战斗准备。他闪在东屋隔山门后,黄良闪在窗户右边,手里紧握着扳机,侧耳听着院外的动静,眼睛盯着院子里的变化。

听到叫我的声音,我边答话边往院外走,把张刁、卢建勋等六个伪军迎在了大门外。张刁问我:“家里来了什么人?”“八路军!”“多少人?”“一个连队。”伪军们倒吸一口凉气,吓得惊慌失措,面如土色。张刁那副本来就暗淡的脸,顿时变得腊黄。他们万没有想到在大白天,八路军竟敢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活动,真是吃了豹子胆。我看着他们骄横的神气一扫而光,不禁心中暗笑这帮怕死鬼。

为了给他们个台阶下,不失“面子”,赶紧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不能拿着鸡蛋往碌碡上碰。你们赶快回楼上去吧!”他们六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再说什么,悻悻地走了。

我支走伪军,快步回到屋里。我们三人议论了一番,一致认为:在敌人面前,不可以表示丝毫的怯懦。但为了有效地保存自己,消灭敌人,无论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必须十分注意战略和策略。今天放走他们六个,是为了明天消灭他们六十个、六百个,我们决不可以在村里打死他们,不能因小失大。如果在村里向他们开火,敌人必然调兵遣将,合击我们,祸害百姓,并且会使敌人警惕起来,对我们端掉这个炮楼不利。

我回到炮楼上,一群伪军 立刻把我围起来了,有的让我坐,有的倒水,有的递烟,尤其是张刁、卢建勋等六人,更是给我套近乎,张师傅长,张师傅短地叫个不停,感谢我的“救命之恩”。

从此以后,伪军们对我基本上消除了怀疑,把我看成“自家人”。

我便利用这一有利时机,抓紧进行了争取工作。我把争取的重点人物放在了卢建勋身上。这个伪军三十多岁,留着分头,尖下颏,中等个儿,祖籍北平(北京)大栅栏,有两个老婆,大婆叫鸳鸯,小婆叫凤凰。他带着两个老婆远离家人,爱吸烟,爱喝酒,爱打牌。今年以来,他听到看到八路军老打胜仗,日伪军的日子不好过,思想发生了变化:莫非共产党、八路军要胜,日本要败?当伪军前途在哪里?

他试探着把这些想法和盘给我讲了,我根据他的特点,常送点钱让他耍个牌,在炮楼上尤其是他去我家,我总要弄几个菜,让他喝几盅。我常把他叫到一些隐蔽处,如坟坎里、道沟里、大树后、厕所旁,给他讲抗日救国、弃暗投明、做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的道理。

有一次他问我:“景春哥,为什么日本人要败,人家八路军要胜?”

我说:“这是历史发展的规律,谁也违背不了。古语说得好:'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斗争是正义的,日伪逆历史潮流而动是非正义的,这不是明摆着吗?”

“唉!我是骑虎难下啊!当初几个盟兄弟拉着我当保安队,说你看日本人和保安队多么时兴,整天吃香的喝辣的,跟着他们干不了几年就能捞个一官半职,前途无量啊!可是干啊干啊,干了半天也没干出个名堂来。如今人心惶惶,都通过各种关系找自己的出路。我连做梦也在梦见鬼,老缠着我不放……我的两个老婆跟着我倒霉了,整天提心吊胆,生怕让八路军杀了。八路军一拿炮楼,我们恐怕死无葬身之地!”

我开导他说:“这年头,自己不要跟自己过不去,大活人哪有让尿憋死的?有道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干好事八路军给你记个红点,你干坏事,人家给你记个黑点。谁好谁赖;人家八路军有本帐。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啊!”

“现在我该怎么办?”

“咱们俩一起帮助八路军拿咱们这个炮楼。拿下炮楼来会给你特殊的优待。”

他想了想说:“行!那我的老婆怎么办?”

“我帮你把他们送回北平!”

卢建勋听了我的这些话心里热平平的。

我把对卢建勋争取工作的进展情况向四区政委韩香文、田寿山等同志作了详细汇报,他们表示满意。尔后我们一起进一步分析了拿炮楼的情况;这个炮楼,地势险要,工事坚固,防守严密,守敌顽固,距离刘铭庄炮楼只有三里路,距大柳树炮楼、大百尺据点只有五里路,这给行动带来了很大困难。如若强攻,势必给我们造成巨大损失。只有智取,里应外合,才是最佳方案。

经过周密考虑,认为拿炮楼时机已经成熟,并具体确定了拿楼的步骤。最后,他们叮嘱我要保护好自己,千万不要暴露,要大胆、谨慎,进一步侦察敌情,把困难想的多一点,不拿则已,拿则必胜。此时此刻,我感到责任的重大。

十一月十六日,我给了卢建勋五十块钱,套着骡子大轿车,带了烙饼、咸鸡蛋,把他的两个老婆送到蠡县城,然后买票坐车回到了北平。这下子可解除了卢建勋的后顾之忧,他由愁眉不展变得整天价哼着小曲儿。

十一月二十五日,满天是厚厚的、低低的浊云。北风嗖叟地刮着,枯草落叶漫天飞扬,雪花飘起来了,大地顿时变成了一片白色,冻得人们伸不出手。老天真是作美,给我们创造了拿炮楼的好机会,

区游击队和三十三团手枪连抽调十九人组成了拿炮楼突击队,队长由田寿山担任。他们从万安借来了大梯子,找来了铡刀、钳子,准备了白色夹被子,擦洗枪支,一切工作准备就绪,待命出发。为了防止刘铬庄、大柳树、大百尺的敌人增援,又派出了三个警戒队,到时分别埋伏在指定地点,万一敌人出动增援,就狠狠地截击。

这天下午,我从炮楼回到村里,在赵培德开设的小铺里购买了烟、酒、肉、香肠、烧鸡、花生仁,香油等回到了炮楼上。伪军们一见我挑回了东西,忙问:“张师傅今天给我们吃什么好的?”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有什么好吃的?只不过随便买了点东西,犒劳犒劳大家。”他们觉得美滋滋的。

晚上十点多钟,我给伪军们摆了一桌酒席,还包了饺子。这帮嘎杂子貌合神离,各怀鬼胎,现在竟然坐在一桌酒席上,划拳行令,尽情地吃喝,现在确实成了“难兄难弟”,临死也要抱成一团。

两个钟头过后,大部分已酩酊大醉,有的吐了一地,有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呜呜地哭个不停,真是丑态百出。他们一个个地支持不住了,便先先后后东倒西歪地摸回自己的屋子睡觉去了。

我见他们都睡了,有的打起了呼噜,就轻轻地进了各屋,把放枪的位置,枪口的方向等又仔细地看了一遍。

卢建勋当然没有醉。我们俩把他站岗的时间(凌晨四点到六点)又丁对了一下,他说一定照计划行事。然后,我把晒了三天的用日本面粉蒸的镘头用白酒泡透,蘸上香油,喂了楼上那两条灰色大狼狗“猢猢”和“楼楼”。它们饿极了,大口大口地吃了个饱,时间不长就醉得如一摊烂泥,呼呼大睡了。

喂醉了两条大狼狗,我又找卢建勋,嘱咐他在和王瑞兴站岗时一定要稳住他,要先发制人,下掉他的枪,不能让他打乱我们的拿楼计划。他说:“景春哥,我听你的”

炮楼里的时钟当当当当”敲了四下。卢建勋和王瑞兴提前五分钟上岗了。王瑞兴耳朵聋,爱喝酒。他刚从热被窝里出来,在楼顶上被冷风一吹,打了两个喷嚏。卢建勋对他说“瑞兴,我铺底下有半瓶酒,还有香肠,你喝两盅暖和暖和吧,我先站着。”

王瑞兴高高兴兴地下楼去了。到五点三十五分我上了岗楼,催卢建勋赶快划洋火,(这是事先规定的信号)与突击队田寿山他们联系。他掏出洋火,背着大枪,脸朝东北,“哧”的一声划着了洋火,接着划了第二次第三次洋火,间隔时间是一分钟。

我站在岗楼上焦急地向东北方向望着、望着,怎么还不见突击队的踪影?心想:这可坏了,天明了就拿不了炮楼了,我们的行动计划就会落空,后果是不可想象的。后来我才明白过来,我们的战士人人披着白夹被,雪又下得很大,稍远一点是望不见的。

这时,王瑞兴又上了岗,我和卢建勋趁他未站稳就下了他的枪,用棉絮堵上了他的嘴,把他捆了起来。这同一时间,突击队朝楼上打了一声枪。这个王聋子稀里糊涂地当了我们的第一个俘虏。我马上叫醒了李文,让他赶快去伙房拿两把菜刀,万一拿不下楼,砍一个算一个,砍两个赚一个。

拿楼突击队看见岗楼上亮起的联络信号,火速前进。勇敢无畏的突击队员们披着夹被,踏着雪,似尖刀直插炮楼。我看到了他们那矫健的身影,我的心简直要跳出来。他们用很快的动作铰断沟坡的蒺藜丝,把大梯子放在头道沟上,又铰断第二道蒺藜丝,把梯子放在二道沟上,解开绳子,放下吊桥,顺着小门,摸进了炮楼。

我领着他们,进了正在酣睡的伪军们的屋子,把他们的枪一敛,厉声喝道:“不许动!动就打死你们!”伪军们在被窝里动也不敢动,束手就擒,个个吓得六神无主,哆哆嗦嗦地筛起糠来,乖乖地举起了双手。·

我们的突击队员们押着十三名伪军走下了炮楼,一把火点着了炮楼。烈焰熊熊,浓烟滚滚,照得雪地一片火红,照红了突击队员们那一张张绽开的笑脸。这座号称“铜墙铁壁”的炮楼被彻底摧毁了!这次拿炮楼,从跨越护楼沟进入炮楼,到敌人被押下炮楼,只用了半小时,就结束了战斗。拿楼过程,只打了一声枪。

经过清点,共俘虏伪军十三名,缴获机枪一挺,大枪八支,冲锋枪一支,还有手榴弹、毒瓦斯和一批子弹。对于伪军,愿意参加八路军的就留下,愿意回家的发给路费。对两个心狠手毒、罪大恶极的马福生,张刁,我们的三十三团手枪连把他们带到蔡庄,执行了枪决。

天亮了,全村人奔走相告,欢呼、庆祝拿楼的胜利。拉鞭炮的,敲锣打鼓的,表演武术的,好不热闹。我和参加这次战斗的全体同志被群众簇拥着,他们紧紧拉着我们的双手,望着我们,流下了激动的热泪。三十三团手枪连和区小队的:同志们向乡亲们依依惜别,准备去参加新的战斗。

(刘国庆根据本人口述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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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和江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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