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危言/文

1963年，中国人民解放军工程兵来到我国西南某地的一条无名河流。这里地处云、贵、川三省交界之处，横跨三省八个地区。技术人员先是勘探测量，接着在当地政府的配合之下动员百姓搬迁。几天后，周边公路出现大量车队，无数的卡车源源不断的搬来不计其数的建筑材料。半年后，一座现代化的工厂平地拔起。

这家工厂没有厂牌，对外称是“906厂”。方圆百里的百姓经常会看见被绿色帆布盖的严严实实的卡车进进出出，却不知道上面拉的是什么东西。在镇上赶集时，遇见胸前印有“906厂”的男女，也敬而远之，不敢多问半分。

其实，不但当地人，即便是“906厂”的员工也不知道自己供职的这家工厂隶属于哪个省，哪个部门。甚至不知道自己生产的零件将要组成什么样的产品。从踏入厂区的第一天他们就被告知，不该问的不准问，不该去的地方不准去。

为了保证工厂人员行动规范，厂部印刷了各种各样的通行证。职工和低、中层干部只能凭证在自己的车间、工段、科室活动。只有厂一级的干部才可以持有可以自由行动的红色通行证，也只有他们知道本厂生产的产品——根据国防科委研究出来的成果试制新型国防武器及部件，原子弹重要部件代号为“G－1107”的“能量转换裂变容器”即是其中的一种。

为了保密，厂子从建立初期就采取了严格政审措施。正是因为如此，厂子建成以来治安一直很好。三万人聚在一起，竟然从未发生过短缺一个螺丝钉，一个硬币的事情。也正是如此，工厂的保卫部门的防盗意识开始变弱，导致一件大案的发生——1966年初秋，原子弹的重要部件“G－1107”失窃。

这天下午4点，总装车间车间主任、党支部书记、厂保卫部部长3人，将完成的“G－1107”工件一起送到总装车间进行压力测试。根据厂里的规定，压力室每班应有3名值班员和1个值班长。但是这两天厂部举行“十六条学习班”，有2名值班员去学习去了，所以只剩下2个人进行试验。人虽然不全，但是试验还是要做。倘若4个人都在，那么只需半个钟头试验就可做完，但现在只剩下2人，试验做起来就慢了很多。

做实验的2个人，一个叫何家声，另外一个叫郦福林。试验做到5点时，郦福林怕车间食堂关门，就让何家声去打饭了。何家声走后，郦福林突然感觉肚子痛，他连忙将“G－1107”工件放入保险箱，又将压力室的门锁上后，三步并称两步奔向厕所。郦福林从厕所回来后，何家声也回来了，两人便在岗位上吃晚饭。饭后，两人想要接着做实验。哪知，拉开保险箱后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25年后，当事人何家声回忆时说：当时我感觉像有人在我的脑袋上狠狠的砸了一下，耳朵里嗡嗡做响！眼前先是一片黑暗，然后又开始金蝇乱飞。真的，我当时吓得魂不附体，瘫上这种事，可是要杀头的！

旁边的郦福林愣愣的望着保险箱，就像木头人一样。他的脸色先是苍白，后是绯红，身子摇晃几下，咕咚栽倒在地，昏了过去！

何家声是军人出身，曾经参加过朝鲜战争。他勉强的保持慌而不乱，马上到总装车间办公室打电话报警察。

“G-1107”究竟是有怎样的价值，会使两人有如此大的反应？我们都知道，原子弹的爆炸原理是利用放射性元素核裂变产生巨大能量而形成的。“G-1107”工件的正规名称叫做“能量转化裂变容器”。放射性元素最初的裂变就是发生在这个容器里的。它的外壳全部是由铂金制作的，其贵重成程度可想而知。据专家估计，“G-1107”的外壳材料价值在12万元以上，这在60年代可以说是一笔天文数字。而其内部的构件，更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如果这个部件被台湾的敌特分子夺走，其严重后果更是难以想象。

5分钟后，厂保卫部副部长林仲武就驱车来到了现场。林仲武曾经担任过省公安厅侦查处副处长，是一个实践经验丰富的老公安，当下听了2人的案发经过。他一面下令让部下勘察，一面用电话联系警卫部门，要他们增加岗哨，封锁工厂与外界的通道。

现场勘察的结果很不妙。保险柜没有撬痕，案犯用的是万能钥匙 ，而且带了手套，没有留下半枚指纹。门窗也完好无损，没有留下蛛丝马迹。

这时，厂里的厂长、副厂长、党委书记都来到了现场。得知案情后，个个眉头紧皱。几个人开了一个短会决定，由林仲武负责此案，限期10天破案。并且由厂部出面，向北京报告具体情况。

林仲武立即召集专案组成员开案情分析会。在会上，大家一致决定，总装车间当晚停产，全体人员协助专案组进行调查。

总装车间有工人、干部共1100多人，分三班。丢失部件时，在岗的有300多人。由于车间区域大，岗位多，且实行封闭式管理，大部分人还不知道案情的发生。专案组开进车间后，两人一组，各占一个角落，拿着名单叫号，询问每个人当天下午5点左右的行踪。就这样，等到300多个人都问完已经到深夜十分。然后是个别调查，等到所有人员全部摸排完之后，林仲武终于锁定了嫌疑人膳食科科长宋鲁川。宋鲁川的犯罪嫌疑虽然很大，但是却让林仲武犯了难，因为他和一般人不一样。

宋鲁川，江西永新人，57岁。别看他只是车间下的一个膳食科科长，但是他参加革命比谁都早。宋鲁川是1934年参加工农红军的，还参加过两万五千里长征，是全国为数不多幸存下来的老红军。在其革命生涯中，有不少值得回忆的经历。他给周恩来当过警卫员，还给张国焘当过伙夫，还一度被调到山西八路军前线指挥部警卫营，保卫彭德怀和左权等首长的安全。抗日战争中，他的左臂中了日本鬼的毒弹，被迫截肢，成为残疾人。此后，他只能在后勤岗位工作。可能是断臂时常疼痛，宋鲁川逐渐染上了酗酒的习惯。有一次，他醉酒后把朱德总司令的坐骑打跑了。还有一次，把康生的帽子抛到半空中。为此，他没少关禁闭，职位晋升也被耽误了。

建国以后，他被调到工程队当膳食科科长。他仍是喝酒，但上级领导因为他资格老、年龄大都不敢管他，身边的战友们更是不敢惹他。

这样一个角色，林仲武自然不敢轻易碰他。但不碰不行，因为整件事情的疑问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宋鲁川平时都是雷打不动的8点上班，5点下班，。可是昨天却一反常态，5点钟没有下班，也没有呆在食堂，而是跑到了车间区域晃荡。根据工厂规定，这种行为本来是不被允许的，但因为其身份特殊，所以没有人敢劝说。

把宋鲁川请过来后，林仲武开始盘问他。他则非常不给面子地说：老子没有人证名自己的清白，你来审查吧！面对如此态度，林仲武也没有办法，只能安规定把他隔离审查了。

“G-1107”失窃以来都是保卫部副部长林仲武在忙前忙后，这是因为保卫部部长黄松一直在北京参加学习毛主席著作动。“G-1107”失窃第3天，黄松正好受到中央领导的接见。当黄松与周恩来握手时，问了他一句是哪个单位的？他顺口回答说是“906厂”的。周恩来瞬间来了兴趣说：906厂？唔，向你打听一个熟人-一条胳膊的宋鲁川，他还好吧？

黄松先是一愣。他早就知道家里“G-1107”失窃的事情，也知道宋鲁川有重大的犯罪嫌疑。他只能对周总理如实回答说：报告总理，宋鲁川被卷进了“G-1107”失窃案，正在被隔离审查。周恩来眉毛一耸，“哦”的一声，继续与其他人握手。

当天晚上，总理派人到招待所会见黄松，让黄松把陈述事情的经过。总理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后，又把公安部部长谢富治叫了到西花厅。

周总理单刀直入问他：富治同志，刚才我接到报告，国防科委所属的906厂失窃了，这个案子公安部知道吗？

谢富治说：这起失窃案我知道，是三天前发生的，当时该厂就报告公安部了，一小时后国防科委也向公安部报告了！

周总理看着他：公安部采取什么措施？

谢富治在总理的目光中看到一层“来者不善”的意思，便小心翼翼的回答说：我考虑到906厂是隶属于国防科委的保密单位，就没指示下面插手。

听后，总理严肃的对谢富治说：906厂虽隶属于国防科委，但并不是部队编织，全厂上下没有一个人是穿军装的。非部队编织单位发生如此大的案件，已经上报公安部了，公安部还不管，这符合那条规定？真是乱弹琴！

看谢富治不吱声，总理又接着说：“G-1107”是原子弹重要部件，如果落到敌特手中则后患无穷！就是906厂、你、我的重大失职，我们怎么向中央，向人民交代？即便退一步说，是刑事案件，给国家造成的损失也是巨大的。

谢富治则解释道：总理，这个案件906厂的保卫部已经在侦查了！

周总理语重心长的对他说：如此重大案件靠他们保卫部就能解决了？公安部一定要派人过去，越快越好！

……

果真，如周总理所料，公安部的加入为案子的侦破带来了转机。

次日下午2点，公安部侦查组一行8人抵达906厂。侦查组一到就立刻听取了林仲武关于案情的汇报。这三天里，专案组对于宋鲁川的疑点进行多次调查、询问，但案情没有丝毫进展，宋鲁川只是用沉默来对付专案组。公安部侦查组从林仲武口中得知宋鲁川的简历后，一致认为以他的一贯表现，缺乏盗窃“G-1107”的犯罪动机。他的沉默很可能是另有隐情，这隐情一般不会和案情有关。因此，一直盯着宋鲁川的行为是错的，应该另辟蹊径案。

就在这时，公安部侦查组从宋鲁川儿子宋小川的汇报材料上查出了漏洞 。宋小川在材料中说，他看见父亲拿了一个白晃晃的罐罐回来，不一会又拿了出去。从办案规律来讲，宋小川的揭发还应该有其他的细节，如那个东西有多大，用什么东西包着，是什么形状等等。但是在这份材料中却没有这种细节。因此应该当面找宋小川问一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公安部侦查组马上找来生活后勤处的一位科长，向他了解宋小川的情况：原来宋鲁川没有结过婚，宋小川是他一位战友的儿子。那位战友在儿子刚满一岁时就夫妻双双死于战场。于是宋鲁川就把孩子收养为自己的儿子，并起名宋小川。可是宋小川在小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病愈后就成了一个傻子。厂长看在宋鲁川的面子上，才把宋小川安排到906厂在后勤部养猪。

侦查组一听宋小川是这样的一个角色，愈加对这份出自他手的揭发材料产生了怀疑。当下决定，要找宋小川好好谈谈。因为当时已经是午夜时分，众人便决定先休息，明日在把他找来当面对质。次日上午9点，生活后勤部的人开始找宋小川，可是到处都找不到。最后，只得发动大家一起找。终于在下午时分，在一片荒草丛中找到了宋小川的尸体。

法医对宋小川的尸体进行解剖后得出结论：宋小川的太阳穴先被人猛击后晕倒，之后又被人用毛巾堵住了口鼻，几分钟后窒息而死。

宋小川的被害出乎侦查组的意料，但是也使案情趋于明朗。就在这时，保卫部的林仲武打来电话说，正在被隔离审查的宋鲁川要见公安部侦查组，称其有话要说。

原来，宋鲁川一直把小川当作亲生儿子看待。这两年，随着儿子的长大，他一直希望给他找一个老婆。不过，宋鲁川也有自知之明。他没有挑黄花大闺女，而是看上了总装车间发货员刘翠花。刘翠花三十多岁，是一个寡妇，还带着两个孩子。案发当时，宋鲁川正和她谈这事。事发后，专案组找了所有人谈话，唯独没有找刘翠花。因为她所在的仓库处于去食堂的必经之路，他与宋鲁川谈这件事的时候正坐在窗户上，150多斤的大胖子，又穿着红衣服，凡事经过窗子前的人都看见了她，所以她有不在场的证据。而此时的宋鲁川正坐在屋里的死角，没有人看到他。

中午，宋鲁川从送饭的炊事员口中得知儿子被害，想着再沉默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便提出要和侦查组谈话。侦查组也找到刘翠花与她核实，确认宋鲁川说的都是实情。

因为是死者的父亲，侦查组请宋鲁川帮忙想一想，谁有可能是杀害宋小川的凶手？在得知宋小川是死在卧虎岗上的草丛里，宋鲁川一口咬定这件事肯定和邵固滨有关。

邵固滨是宋小川的“好朋友”，邵固滨之所以和这样一个傻子成为好朋友，是因为通过宋小川可以使用宋鲁川的猎枪打猎。邵固滨以前是一个侦察兵，他很快就收服了傻傻的小川，让他成为自己的影子，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现在，影子遇害了，即使宋鲁川没有提供线索，侦查组早晚也会查到邵固滨。

邵固滨刚开始还在负隅顽抗，声称宋小川的死和自己没有关系。但是在侦查组的一再逼问下，终于突破了心里防线。他交代是保卫部的鲍远昌让他把宋小川骗到山上去的。因为鲍远昌手上有他和别人通奸的把柄，所以他才会对鲍远昌言听计从。他只是把宋小川骗到山上，并没有做其他过分的事情。

事情已经明了，侦查组立即拘捕鲍远昌。到他家才发现，鲍远昌早已经逃之夭夭了。接着，公安部发布全国通缉令，抓捕鲍远昌。功夫不负有心人，公安部门终于在南京抓到了鲍远昌和“G-1107”部件。此时，距案发整整过去了18天。

鲍远昌在罪证面前，不得不交代了作案动机和经过：

原来鲍远昌在福建沿海某地当兵时认识一个姓谢的居民，并与其女儿勾搭成奸。而谢某经常利用去海上打鱼的机会参与走私。几个月前，鲍远昌去福建出差，专门去看望了谢某父女。谢某知道鲍在保密单位工作，就怂恿他盗窃白金，之后会以巨款收购，其女也在一旁娇声煽动。在财、色的诱惑下，鲍远昌忘乎所以，一口便答应下来。

回到单位后，鲍远昌利用在保卫部工作的便利，秘密窥查，制定了犯罪计划。为了实现这个计划，他主动要求调到保卫部驻总装车间保卫组，去压力室当了保卫干事。他还利用当侦察兵时学习的技能，偷偷制作了压力室和保险箱的钥匙。

那天，鲍远昌偶然得到作案机会，便果断下手。作案后，他得知宋鲁川成为重大嫌疑人后喜出望外。为了嫁祸于人，他利用向宋小川调查的机会，指示宋小川做伪证。宋鲁川被隔离后，鲍远昌暗自高兴，哪知道风云突变，公安部派来的侦查组。他本就属于保卫系统，知道这些刑侦专家的厉害。一阵恐慌之后，他便乱了方寸，贸然决定杀人灭口。次日一早，他便指使邵固滨把宋小川骗到山上，把其残忍杀害。苏不知这一手段反倒加速其行为的暴露。无奈之下，他只得仓皇出逃。

一个月后，鲍远昌被公开审判，因杀人、盗窃罪被判处死刑，并立即执行。至此，原子弹部件失窃案画上了圆满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