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尔浒之战是明朝自土木堡之变以来最大规模的作战行动,将近200年没有派出过如此庞大的军队。为什么要这么干?因为努尔哈赤欺人太甚,打得太凶了。自从1616年自命“天命汗”,定都赫图阿拉,建立“后金”以来,努儿哈赤发布了所谓的“七大恨”,硬从鸡蛋里挑出骨头,宣布要征明。
1618年5月,后金采取骗术,谎称3000女真人要到抚顺贸易,骗开城门,屠尽守军。将抚顺城内三十万军民打包俘虏带走,守将李永芳投降。这个李永芳成为明亡清兴期间第一个带头投降剃发的明朝将领,后来成了努尔哈赤的“吉祥物”,娶了努尔哈赤家族的一个女儿为妻。以后每次与明军对阵,努尔哈赤总是把李永芳拉出来,向对方劝降:快来看李永芳啊,投降了就能封官、娶大汗的女儿!李永芳的曾孙就是乾隆年间的名臣李侍尧。1618年7月,同样的诈术,努尔哈赤又拿下了清河城(今天辽宁本溪),又打包带走了十几万明朝军民。
这下,万历皇帝不能忍了,震怒!几个月损失四五十万军民,丢了两个大城。这女真蛮子,必须要教训一下了。
问题是,明朝想打别个,自己却掏不出钱来。原因无他,20多年前的抗倭援朝把明军在辽东的精锐兵力打得差不多了。长期以来,辽东防务空虚,十几万平方公里,偌大的辽东只有40000明军防守,你能信吗?将领贪污、士兵怕死都成了常态,为了躲避战斗,很多明军骑兵故意把战马饿死!
所以,只能全国调兵来打这次架。从川、甘、浙、闽到处调兵,还加派了饷银,增加了税收,又从农民那里搜刮了200万两,才磨磨蹭蹭在1619年2月出兵。目标,后金的都城赫图阿拉。明朝想用分进合击的战略,以四路进军、四面包围之法,聚而歼之。
统帅:辽东经略杨镐。西路军杜松、南路军刘綎、东路军李如柏、北路军马林。几位狠人到场后,又有两位大明人民的老朋友也表示会来撑场子,朝鲜赞助一万三千人,女真叶赫部出兵两千余人。大家摩拳擦掌,就要这位建州的老朋友不好看。
本次作战,因为朝廷内阁“反复催促”导致明军出兵很急。内阁原定1619年农历二月二十一日出边进击,但因天降大雪,改为同月二十五日(只推迟了4天)。同时,限令明军四路兵马于农历三月初二会攻赫图阿拉。四路兵马只给了八天的时间就要求会师赫图阿拉。
因此,杜松第一个点齐兵马,朝着抚顺一顿撩,跑得飞快,他只想抢一个头功!
杜松此人确实也有点资格傲气,年轻时镇守陕西,常年和蒙古人打,大小百余仗,揍得蒙古人喊他“杜太师”,是有两把刷子的。但是,谋略一般,是个心浮气躁的人,可以说是个莽汉。冲动之下容易干蠢事,或者说常常玩匪夷所思情节的人。早年他跟着李成梁打仗时,因为战事不利,连敌情都没探听清楚,也不思考,直接一把火把粮草都烧了,然后逃跑;被朝廷下狱后,又天天以头撞墙,说要削发为僧,没人理他就在诏狱里哭喊跳脚。就这么个人,按东北话来说,太“虎了吧唧”的。
二月二十八日,明军先锋杜松抵达抚顺近郊。为了抢头功,他命令士兵日夜不停行军,但由于路上遭遇女真部队阻击,辎重落后。三月一日,他终于停下了脚步,就地扎营。他扎营的地点,叫做萨尔浒。此时,他就像“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完全想不到等待明军的命运是什么。杜松误以为努尔哈赤的后金兵最多一两千人,打努尔哈赤可能就是成化年间的“犁庭扫穴”,对方不过是董山第二罢了,或者是王杲第二。
扎下营来,如果稳扎稳打,努尔哈赤的后金再头铁,其实也无可奈何,因为他们没有火器,无法攻坚。但是杜松不以为意,在根本没有了解周围敌情的情况下,留下大批辎重,率领一万余明军轻装渡河去攻击对岸的后金界凡城。结果界凡城没有攻下来,正在僵持阶段,后金兵从东边赶到了。此时杜松的轻装兵在北,重火器和辎重在西,后金兵没有直接去接应界凡城,而是直接猛扑西边的明军辎重大营。并且从上游放水,淹死不少企图渡河的明军。
杜松这就傻眼了,可以说是,彻底蒙圈了。西边两三万人被后金以优势兵力围着打无法出击,北边一两万人被困在吉林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后金轻松全歼了留守大营,自己这边也军心大乱,彻底崩盘了。拿下西侧大营后,努尔哈赤集中了将近4万骑兵,仍然是以多打少,围住了杜松的轻装明军,最后,杜松苦战不退,被射死。
西路大军全军覆没。这里最诡异的一点是,杜松抵达时完全没有发现后金兵的一点迹象,而努尔哈赤也不是预先伏兵在此以逸待劳。而是杜松刚刚分兵完毕,开始进攻了一半,后金的主力也赶到了,正好拦腰打断了明军,分而击之。极其类似拿破仑的滑铁卢之役,法军与英军对射时,普鲁士援军未到,法军攻上山坡时,普鲁士军还在路上。等到法军把预备队都投入到山顶争夺战中,普鲁士人赶到了……
杜松就跟拿破仑一样,吃了个大瘪,两拨明军眼睁睁地互相看着被歼灭,而不能帮上一点忙。
马林的部队本来应该比杜松提前一天赶到战场,但是不知何故,还比他晚一天。这正好让努尔哈赤休整了一晚上之后,立刻调兵来继续围攻马林。仍然是以多打少!发现杜松那边情况不对之后,马林立刻选择转入防御模式,“即退至前夜驻军之壕内,列四方阵,营周围掘壕三层”。在自己昨天晚上的尚间崖宿营地内,马林布置好了防御阵型,准备好了战壕、火器和战车。同时派出部将龚念遂驻扎在斡珲鄂谟、潘宗颜驻扎在斐芬山。三支部队成犄角之势,在自己选择的战场上等着金军来攻。龚念遂部以战车结营,也挖掘了战壕,潘宗颜部依托山势部署火器。
努尔哈赤的办法是先打龚念遂,让八旗兵都下马步战,推倒明军的战车直接攻入营盘内肉搏。很快击溃了龚念遂部,明军离开营盘逃窜,努尔哈赤安排了大部分八旗兵去追击明军。
此时努尔哈赤手头只有“左翼二旗之兵”在攻击马林的大营,其他六旗都在追击龚念遂的残兵。攻击的后金兵是不占优的,甚至是有可能败的。《满文老档》记载,代善急得大喊,“俺的爹啊!来不及啦!明军都到了,凑合打吧,我先上!”(父,事急矣!明军已来战,我宜进击之!)如果此时,马林冲出营盘,可能努尔哈赤就退了。
但是没有。
努尔哈赤与代善的两旗兵与马林部肉搏时,追击的八旗兵及时停止了追击,掉过头来,加入了攻击部队。甚至能够做到连队伍都不调整,直接添油战术,谁马快,赶到了,就直接加入攻击。明军真是打不过,就这样零零散散的收拢来的六旗加上努尔哈赤的两旗,最终仍然是以多打少,马林部全灭!两个儿子战死,亲信人马拼光,但就是挡不住金军的进攻。马林最后逃跑了事。
最有意思的就是刘綎一路。其他两路明军都败了,这位仁兄还什么都不知道。刘兵团取得不少小战果,仍然在孤军一路深入至清风山,向赫图阿拉城逼近。正进军时,忽然有一名传令兵前来,此人手持杜松令箭,催促刘綎尽快北上会师。刘綎见状非常不满,同是总兵,杜松为何向自己发号施令?随后,刘问传令兵:“为何不发炮相约?”传令兵回答说:“边塞地区,烽不便,此距赫图阿拉五十里,传炮不如飞骑快。”
刘哪里知道,此时杜松已命归九泉,所谓的传令兵实际上是后金间谍,但他手上的杜松令箭货真价实,是缴获来的。这个间谍回到后金军营报告后,后金军立即传炮,刘綎以为杜松要抢头功,开始攻城了,立即加快步伐进军。随后,后金军队伪装成明军,打着杜松旗帜迎上来,一步步将刘綎诱入包围圈,最终围歼了刘綎兵团。
据《明史纪事本末补遗》记载,刘綎这位悍将的最后时刻:残阳如血,面部中刀,被利刃削去半边面颊,仍在左冲右突,浴血战,直至力竭而亡。刘綎乃是明朝第一悍将,往南打过缅甸,西边打过播州杨应龙,东边朝鲜打过倭寇,从北到南,无一战役不参与,最后竟然憋屈死在了萨尔浒这个辽东小荒原上。
与后金主力拼死肉搏时,李如柏在干什么?他屯兵呼兰达哈,不动如山。未能对刘綎兵团起到一丝策应作用,遑论出师救援。萨尔浒战前,李如柏已经是个六十八岁的老头了,除了三弟李如桢,其余兄弟都已经去世了。李如柏和杨镐提出最正确的战略部署:不和后金决战,而是围而不打、不停骚扰。但是万历不干,因为没钱啊,必须速战速决。因此李如柏刚抵达虎拦路,未遇到后金军,明军自行崩溃,互相踩踏,死者千余。为什么努尔哈赤没有攻击李如柏这一路?是因为努尔哈赤是他爹李成梁的养子,念旧情吗?这也是萨尔浒之战中比较诡异的一点,事后李如柏也因为此事受到北京文官的猜疑,最后自杀了。
努尔哈赤到底是不是放了他一马?谁也不知道了……
萨尔浒战役,前后只有四天时间,明朝的四路大军,除李如柏所率南路军不见后金兵全师撤还以外,其他三路皆被后金军各个击破,损失惨重。据王在晋《三朝辽事实录》统计:这次战斗,明廷共投入兵力八万八千五百五十余员(朝鲜军除外),从总兵官到把总各级军官阵亡三百十余员,军丁阵亡共四万五千八百七十余名,阵失马、骡、驼共二万八千六百余匹。
萨尔浒之战,四路明军各个不同死法。勇将杜松部是冒进分兵,到了之后才发现敌军,属于运气不好。老将马林部是硬抗扛不住,实在战力太渣,败得情有可原。名将刘綎部战斗力最强,却实实在在被骗杀了。名门之后李如柏部是转圈子大游行,压根没看见人就撤退了。四路人马完全没有会师,死一路,来一路,努尔哈赤总共就三四万人,却能够以逸待劳,在四天时间内,一天解决一路,完胜。明朝却为这次战争准备了长达10个月的时间,却在四天之内输了个干净。明朝军队十万余人,还有朝鲜援军13000人,后金的总兵力约为六万人,几乎相差一倍,明朝的军事力量占着明显的优势,但战争的结局,明朝失败得那么快,那么惨。
从后金方面看,努尔哈赤的战略则建立在知彼知己的坚实基础之上,探明了明军的战略部署,不受明军制造的假象所迷惑,正确分析明朝的西路军为其主力;又从地形险夷正确判断明军行军速度;对自己的八旗兵行动迅速善于野战的特点也了解得很清楚。努尔哈赤在这一知彼知己的基础上,制定了“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的战术,将四路明军依次击破。
自萨尔浒之战以后,后金乘胜向开原、铁岭进军。万历四十七年(天命四年,1619年)六月,努尔哈赤率兵四万从靖安堡攻陷开原。七月又攻陷了铁岭。开原,东邻建州,西接蒙古,它是当时明朝对抗蒙古和后金的前沿阵地。铁岭则是屏蔽沈阳的北大门。开原、铁岭失陷,沈阳陷于孤立。
1620年,万历驾崩,死前还拉着阁僚的手,放心不下辽东的战事。但是他已经无能为力了,整个大明都已经无能为力了。后续二十四年,大明一直困顿于辽东,再也摁不住后金这头勃发的野兽,直到把帝国活活啃咬至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