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们说，现在国企里混日子这事儿，可真不是二十年前那会儿了！"老张把啤酒杯往大排档的塑料桌上一顿，油滋滋的烤串签子跟着跳起来，"你们知道现在新来的小孩儿管我们这些老家伙叫啥吗？叫'僵尸电池'！为啥？充不进新电了还占着充电口！"
这话说得我们几个老同事都笑了，可笑着笑着就觉得喉咙发苦。隔壁桌几个小年轻正热火朝天讨论着创业计划，衬得我们这桌像群霜打的茄子。可不是么？去年体检，我们部门三十号人，二十八个脂肪肝，十五个高血压，还有三个查出了甲状腺结节——这哪是体检报告，分明是国企生存状况白皮书。
就拿上个月的事说吧。那天下午四点五十八分，我正收拾东西准备下班，科长突然抱着保温杯晃过来："老张啊，这个季度绩效考核..."我太阳穴突突直跳，眼瞅着墙上挂钟秒针咔哒咔哒转圈，心里默数着：五、四、三...果然！五点整楼道里准时响起那声催命符："全体人员五楼会议室集合！"
这种"下班前一分钟开会"的把戏，我们科长玩得比川剧变脸还溜。上回中秋发福利，全公司都领了海鲜礼盒，就我们科每人两盒临期蛋黄酥。问就是"科里经费紧张"，可转头人家闺女朋友圈就晒出三亚游艇趴——敢情我们吃的不是蛋黄酥，是领导家的游艇燃油费啊！
最绝的是工资这事儿。去年三月开始，我工资条上的数字就跟坐滑梯似的，每月少个三五百。问财务，人家眼皮都不抬："绩效改革。"问科长，他端着枸杞茶直叹气："大环境不好。"直到上个月我翻劳动合同才发现，敢情公司早把我基本工资拆成了十八个零碎项目，随便找个由头就能扣钱。
那天我攥着劳动合同冲进人资部，手抖得跟帕金森似的。人资小妹嗑着瓜子刷抖音，头都不抬："张师傅，这事儿得找你们直管领导。"找领导？我们科长这会儿正在茶水间跟人吹嘘新买的宝马X5呢！"现在这世道，"隔壁工位老王凑过来咬耳朵，"咱们就是砧板上的鱼，人家想清蒸就清蒸，想红烧就红烧。"
这话让我后脖颈子直发凉。想起上个月离职的小李，临走前红着眼眶说："张哥，我在这待了五年，现在出去面试人家都问我是不是来养老的。"可不是么？上个月部门新来的95后，干了仨月就拍屁股走人，人家现在搞直播带货，上周末朋友圈晒的保时捷钥匙，比我们科长那宝马还亮眼。
那天晚上我灌了半斤二锅头，突然想起哪吒闹海的故事。小时候觉得这小孩儿真虎，抽龙筋扒龙皮的。现在才咂摸出味儿来——人家那是宁可粉身碎骨也不当提线木偶啊！第二天酒醒了，我翻出《劳动法》就开始抄条款，抄着抄着乐了：原来公司这些年玩的那些花样，全他娘写在"违法操作示范案例"里呢！
去劳动仲裁那天，我在公司门口撞见科长。他假模假式地叹气："老张啊，闹成这样多难看..."我盯着他新换的劳力士绿水鬼，突然就笑了："领导，您这表盘颜色真应景，跟仲裁庭的调解室窗帘一个色儿！"
调解员和稀泥那套我早料到了。"张先生，公司愿意补发60%..."对面法务推了推金丝眼镜。我慢悠悠掏出录音笔："昨儿个李副总是不是说'宁可把钱烧了也不给刺头'？要不咱把这段放给媒体听听？"看着对面瞬间煞白的脸，我忽然明白为啥哪吒要踩着风火轮了——这他妈烧的不是火，是憋了二十年的窝囊气啊！
现在官司打到二审，公司那边开始搞小动作了。上周突然给我评了个"年度优秀员工"，奖金数字正好是欠薪数额。人资经理假笑着递来和解协议："老张，见好就收吧..."我抓起笔唰唰签上名——然后把协议撕了个粉碎："这纸您留着擦屁股吧，记得用光面那面，不剌嗓子。"
昨天去律所路上，碰见退休的老刘头。老头儿颤巍巍拉着我说："小张啊，当年我也像你这般硬气..."说着撩起裤管，露出关节变形的膝盖："现在阴雨天都疼得睡不着。"我给他叫了辆出租车，关车门时听见老人嘟囔："系统里长大的孩子，出来就成废人咯..."
这话让我在律所楼下抽了半包烟。玻璃幕墙映出我的影子：四十岁的年纪，六十岁的腰，眼睛里还冒着二十岁的火。手机突然震动，猎头发来消息："张先生，您投的互联网公司岗位..."我掐灭烟头，抬头望见仲裁委国徽在阳光下闪光。
回公司的地铁上，我刷到前同事的朋友圈："感谢公司栽培，第十年荣获'老黄牛奖'！"配图是堆满药的办公桌。底下有条评论扎眼："奖杯是骨灰盒形状的？"我差点笑出声，结果发现发评论的是我自己——嚯，什么时候把心里话发出去了？
现在每天进公司都像在演无间道。科长见我就躲，95后新人偷偷塞小纸条："张哥牛X！"保洁阿姨拖地时总在我工位多转两圈——后来才发现，她是怕我想不开在厕所隔间上吊！
上周五下班，新来的大学生突然拦住我："张叔，能教我怎么收集证据吗？"我看着他青春痘都没褪净的脸，突然想起哪吒削骨还父那个画面。掏出U盘塞给他："这里面有全套攻略，记住，要闹就闹他个天翻地覆！"
走出办公楼时，夕阳把玻璃幕墙烧得通红。手机弹出新闻："某国企违规降薪案终审胜诉..."我愣在原地，看着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影子渐渐和新闻图片重叠。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回头看见科长满头大汗追来，手里攥着个信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