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之中,不知楼赫赫有名。
十岁那年我被楼主莫无言所救,经过五年训练,我成了不知楼的一名杀手。
楼里的师哥师弟对我宠爱有加,莫无言对我也极其偏心。
可后来,我却将不知楼毁了,以慰及我梅岭二十条人命的在天之灵。
1.
不知楼的女杀手只有两个。
一个是师姐十一。
一个便是我。
师兄们说,楼主之前培养了几批女杀手,可到头来,都死了。
唯剩十一。
大家都心知肚明,她爱慕楼主,记恨所有楼主身侧的其他女子,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我仰着头,乌云遮日,起风了。
谁没有秘密呢。
十一的秘密可明目张胆地摆在台面,而我的秘密,怕是要烂在心底。
一片阴影遮住了光阴,莫无言不知何时站在我眼前。
他垂眼,附手在腰间,转身留下一片清冷之气,好似与十一身上的寒香相配,语气慵懒。
「去选兵刃。」
「跟我走。」
这话回荡我耳边,恍惚好像回到他救我那时。
那时,我深处绝地,几番辗转,我被药老捉住。
江湖之上,药老性情阴狠,专门捕捉少女,制成药人,手段残忍,臭名昭然。
他捉了我后,先是饿了五天。
我手脚无力,浑身酸麻。
药老伸着散着恶臭的手,一点点靠近我,声音沙哑低沉。
「好个美人胚子,制成药人,有些可惜。」
袖口下的手,死死握住一把匕首,我想,如若今日逃不过,也要拉着他一起下地狱,省的日后还有少女无辜而亡。
先是骤然的一道风,木窗碎了。
一个黑影,手持长剑,不过三招,剑头刺穿了药老的胸口。
「莫无言,你....」
药老怒斥声被喉咙冒出的血沫掩盖。
这一切,不过须臾。
墨发棕瞳。
眉尾的小红痣。
他身上散出的肃杀之意,彷佛不是天神,而是地魔。
我幼时听阿爹提起过莫无言。
不知楼楼主。
江湖三大势力。
不知楼,百味阁,梅岭山庄。
莫无言虽年轻,可他功夫上乘,生性冷漠,手段凌厉。
那时,我想,如若我能入了不知楼,是否可以查到当年是何人一夜血洗我梅岭山庄。
彼时,我抬眸,四目相对。
没想到他先开了口。
嗓音冷漠,「跟我走吧。」
如此刻一样。
2.
兵刃阁,满墙兵器。
莫无言将我带到右侧。
他用眼神示意,轻声说道,「女子阴柔,兵刃不要太过阳刚,这一排,你看上哪样。」
我一眼望去,软剑,长鞭,九连锁,花枪,双刃暗器,五角银镖...
满目琳琅。
我侧头,指着墙中央的软剑,低声问,「软剑,可以吗?」
莫无言眼底有一丝笑。
他微微颌首,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不悦。
「不可以。」十一蹙着眉头,「无言,你不是说,那软剑日后给我留着吗。」
一声,无言。
宣布了她的主权。
我抿着唇,抬起手,指向了软剑旁边的长鞭,「那我选长鞭,可好?」
我不愿与十一生碍。
她功夫比我好,入楼时间比我长,如若因为兵刃,她将我暗杀了,不值。
可莫无言却摇摇头。
「既然选了,不宜再换。」
我被架在这,上下不得。
歪着头,我不由叹了口气。
「你偏心。」十一眼神冷冽地看着我,语气却像是撒娇。
这般明目张胆。
我倒是好奇,当年如若像师哥他们所说,他训练的几批女子都死了,剩下十一,他不会不知道是十一做的,可十一并未受到惩罚,说明十一在他心底有分量。
我没再说话。
静静等着莫无言的最后定夺。
屋外的一声闷雷,炸开了莫无言的接下来的动作。
他跨步抬手。
剑柄划过他的手,到了我的掌心。
「拿着软剑,跟我走。」
路过十一的时候,我明显感受到了一股阴冷的杀意。
我缩了缩脖颈,加快脚步了跟在莫无言的身后。
3.
时光流逝。
不间断地训练,让我终于在不知楼站稳了脚跟。
师哥他们说,没见过一个女子,和我一样,对自己这般狠心。
只有我自己知道。
如若报仇,自得功夫到家。
否则,即便一日找到仇家,拿什么报仇。
这些年,莫无言确实对我偏心。
修复的药浴。
昂贵的药膏。
还有他秘密加强了我的训练。
这些,十一都看在眼里。
她想杀我的眼神,越发明显。
连昔日打闹的师哥们都忍不住提醒,「小心十一。」
直到那日水中训练。
众人脚腕绑上绳子,捆住重石。
半炷香。
莫无言会将匕首扔下水底,众人每人一把,割断绳索,上浮上岸。
水下一片幽绿。
十一就在我不远处。
我水下憋气的能力尚弱,不敢分散精力,便闭上双眸,吐纳有匀,浮在水中。
直到匕首从天而降。
我感受到了四周水波动静,睁开眼的瞬间,就见师哥他们都往上游了。
我不禁心中暗喜。
这次的闭气的时间尚可。
想必会得到莫无言的认可。
可下一秒,我便慌了神。
河底没有匕首的踪迹。
脚腕上因为牵着绳索,行动的范围不大。
我猛然抬头,正巧撞到十一的眼睛。
她嘴角微扬,极快消失在幽绿的河水之中。
是她。
我的气息逐渐紊乱。
鼻腔探出去的气,化成了几个泡泡。
片刻不得犹豫,我快速弯下腰,摸索着脚腕的绳索。
尝试徒手解开。
终于,气息殆尽的前夕,我解开了。
我蹬腿往上游。
胸口的挤压感越发的强烈。
脑海突然回闪着梅岭的那场大雪。
二十几条的命,在那夜被斩杀。
而我潜伏至此,却依然没有找到凶手的半分影子。
我的仇还未报。
意识的尽头,还有一个人。
黑润润的眼,赤红的眉尾小痣。
可我的眼前也越来越模糊。
4.
我本以为要死在这。
却突然感受腰间的一把强有力的环绕,紧接着炙热的唇贴上来,一口气,将我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我缓缓睁开眼。
只见眉尾的小红痣,赤红。
移动眸光,黑润润的眼睛,有无数的担忧。
我在做梦吗。
是莫无言...
还未反应过来,不多时,我的身子一轻,胸口涌进的空气,惹得我不住地咳嗽。
周围突然围上来很多人。
「小师妹...」
「幸好楼主下去救你,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你刚才不在岸上,没看到楼主那表情,我们第一次见他着急,十一刚开始还拦着,楼主直接一掌给她拍飞了...」
「你的匕首呢...」
声音不一,却听出来众多师哥师弟的焦急关心。
我缓了一会。
刚坐起来,透过他们身体的缝隙,我看到十一蹲下,将腰间的匕首,正想缓缓放入了河水之中。
「十一师姐。」
我的话一落,众人回头,齐刷刷地看着她。
惊慌之下,匕首坠入水底的声音,格外清晰。
‘噗通’---
恍惚有人递过来一条帕子。
我微仰头。
莫无言的手指划过我额前的碎发,眸底是我从未见过的浅柔。
随即,他拨开人群,站在十一面前。
嗓音疏离。
「十一,今日起,不知楼除名。」
5.
「为什么!」
十一一阵嘶吼。
她手指着我的方向,眸中含泪,「就是为了她?你忍心将我除名,我可是在你身侧守了七年啊!无言!」
莫无言面色清冷。
似乎不为所动。
「三番五次,下药,暗器,这次更是险些要了阿慎的命,你说为何。」
我猛然想起这些年,好似总有一双手护在我身后。
看不到。
却能察觉。
杯中的茶,突然洒了,茶香混杂刺鼻的药味。
盘中的糕点,被野猫叼去,却在后院的树下发现了野猫的尸体。
偶尔身后莫名的一阵寒风。
回头却什么都没有。
莫无言,究竟为我挡了多少次。
鼻尖发出阵阵的酸疼。
「无言,求你了....」十一突然下跪,双手扯着莫无言的衣角,满面泪痕,「你看在我多年为你办了许多事,为了你,我做什么都可以,即便几年前差点死在梅岭,我无怨无悔...」
梅岭。
她如何差点死在梅岭。
我瞳孔一缩。
莫无言微微抬手,十一双手握住的衣角碎成了片。
他眼底无情无欲。
「你差点死在梅岭,与我何干。」
挥手示意众人离开。
唯独留下十一。
她跪在地上,看不出神色。
直到莫无言一把将我横腰抱起,十一眼底的恨毫不留情地迸发而出。
她嘶吼着。
「莫无言,你会后悔的。有朝一日,我要你跪下求我爱你!」
楼中郎中说我并无大碍。
莫无言才放心。
我躺在床榻上,一边想着那日在河底他为我渡气的模样,一边脑中又响起十一那日的话。
---几年前差点死在梅岭。
心中一上一下,胸口无比憋闷。
索性起来,披了件外衫,走到了院子。
月色下,我坐在石桌前。
拖着下巴。
脑海之间,那年梅岭上的刀光血影,像是碎片一一组合,冲在了眼前。
阿爹说,江湖险恶。
确实如此。
那晚,阿爹守在后院的土丘边。
他拉着我,给故去的阿娘磕了三个头。
阿爹说,「月华,你保佑咱们的女儿,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