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梯》作者:爱吃肉的小同学

冰悦谈小说 2024-03-17 00:31:18

《青云梯》

作者:爱吃肉的小同学

简介:

【天潢贵胄x叛臣之女】

一缕孤魂在人间独行,衣染金灯露,脚踏岁月香,可他却无法入轮回之道,去往来世。

幽都土伯言,他阳寿未尽,并未身死。

可如何会有这样的孤魂?

明砚舟独行良久,只为等待着身死的那日。

可此时,却有位小娘子攀上他的袖口,指尖染血,玄青留印。

孤女容昭一双眼异于常人,可见之魂。

身世的谜团、朝堂阴谋接踵而至。

二人看似殊途,却同道而归。

只待浓雾散开的那一天……

精彩节选:

梅雨季节,小雨淅淅。

淮县已经连着下了半个月的雨,路上的行人披着蓑衣,脚步匆匆。

有货郎担着筐子,走街串巷地叫卖着。连日来的雨使他生意惨淡,货郎望着筐里仍然没有减少的货品,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走到一处府邸的廊下,将担子放下,揉了揉早已疲酸的肩膀。

雨势渐大,路上行人寥寥。

身后的大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货郎一惊,担心主人家责备他在此躲雨,他连声告罪之后忙戴上斗笠,担起筐子便想走进雨里。

身后却传来一道女声:“等等。”

货郎闻声回头,神情忐忑,见来人是位梳着未婚女子发髻的小娘子,他忙低下头。

贩夫走卒向来地位低下,比高门大院的小厮尚且不足,何况是大宅院里的姑娘。

女子声音清丽如出谷黄鹂:“你这有什么新奇的物件儿吗?”

货郎忙放下担子,揭开筐子上蒙着的竹编盖子,里面用防水的油布遮着,未曾浸到半点雨点子。

“小人这里都是些从江南运来的手帕和摆件儿,小娘子请看。”他畏缩地候立在一旁,便是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打扰到眼前的贵人。

他的视线里只能看到对方的浅绿色的裙摆。

容昭面色有些苍白,似乎沉疴难解。她一手执着团扇遮着面,矮下身仔细地翻看着。

手指白皙纤细,指甲圆润饱满,很是好看。

她看中一块丝绢手帕,上面绣着精致的双面绣,图案是一朵艳丽的海棠花。

货郎看着她拈起帕子,忙殷勤道:“您眼光真好,这是小人这唯一一块双面绣的手帕,出自姑苏的徐娘子之手,就连汴京城里许多小娘子都喜欢的紧哩。”

身后跟着的丫鬟颂春从袖口掏出银锞子,付了钱。

容昭淡淡道:“确实精美。”

货郎见她出手大方,自是千恩万谢,又从筐里掏出一个泥人摆件儿,递给她:“您是小人连日来唯一一笔生意,这个小玩意儿便送与您把玩,还请别嫌弃。”

泥人胖乎乎的,身上着饱满的颜色,十分可爱。

颂春收下,与他道谢。

货郎连连摆手。

“雨势渐大,你可以在此躲雨,不会有人赶你走的。”容昭看着他窘迫的脸色,淡淡道。

货郎一怔,有些不敢置信地抬起头,这才看清对方半遮的脸。

她一双眼睛圆润明亮,眨动间似在说话,眉间却有一缕轻愁,挥之不去。

便是只露出这一双眼,都能隐约看出容颜不俗。

货郎忙低下头,脸隐隐有些红,还未来得及道谢,容昭便带着颂春转身走进了大门内,门又“吱呀”一声关上,声音沉闷。

颂春撑着伞跟在容昭身后:“小娘子,身上可还好?”

容昭一连病了多日,今日才好些,闻言她摇头:“无事。”

团扇早已拿下,露出她未施粉黛的一张脸。皮肤白皙,五官精致秀气,颂春看着她不由得红了眼眶。

“婚期将近,您怕吗?”

提到这个,容昭便想起前日她尚在病中,主母徐氏哭倒在她跟前,言容齐病重,以换药为由哀求她,为她定了桩婚事。

但那桩婚事,确是任何女子都避之不及的。

闻言,容昭止了步,她转头望向颂春,扯出一抹笑:“怕啊,怎么不怕?可是,我要救爹爹。”

颂春吸了吸鼻子,压住浓厚的哭腔:“您自私一点吧!”

容昭摇头:“容家对我到底有养育之恩。”

她回到院子,身上的罗裙被雨洇湿一片,颂春担心她再受凉,忙侍候她换了衣袍。

她握了卷书,半躺在榻上看。

连廊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似乎有人簇拥着而来。

颂春忙放下手中的绣棚,站起身。

来人正是主母徐氏。

她迈过门槛,看向颂春:“你家小娘子呢?”

容昭早已听见外间的响动,但她没有起身。

“在里间看书,夫人稍待。”颂春行了礼后,便转身走进来,搀扶起容昭,又给她披了件披风,这才走出来。

徐氏看清来人,终于一笑,她走近握着容昭的手:“可大好了?”

“谢母亲关心,我已好了很多。”容昭强忍着不适,并没有把手抽回。

“那就好。”徐氏拉着她往外走:“来看看绣娘送来的婚服,还有母亲为你置办的首饰,精美的很呢。”

容昭步履一滞。

徐氏察觉到她的停顿,回身拍了拍她的手:“为救你的父亲,委屈你了。”

颂春的泪几乎跌出眼眶。

这哪里是委屈两个字便可以概括的,她可是要让容昭与人结冥婚啊!

她家好好儿的姑娘,知礼不说,性情又好,便是高门大户也是嫁得的,怎就到了与人结冥婚的地步!

颂春再也忍不住,她哭着拜倒在徐氏跟前:“夫人,求您三思!这冥婚,我家小娘子结不得啊!”

她不住地磕头,直将头都磕破了,血流不止。

当下的冥婚,简直残忍至极,哪怕是穷苦的人家,宁愿将女儿卖作大户人家的丫鬟也不会让女儿去结冥婚的。

只因结冥婚的女子,会被夫家用针线缝住嘴,同男子的尸体一起钉死在棺材中,一起下葬。

那便是蹉跎了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啊!

徐氏冷眼看了半晌,最后佯作慈爱,望着容昭道:“母亲何尝不知你的苦呢,但是你爹的病已经不能再拖了,只有袁家有这一味名贵的药啊!”

见容昭的面色寸寸苍白,她又道:“要不是你爹爹收养你,给你锦衣玉食的生活,你早在八岁那年就死在了外头,这么多年的养恩,总得报是不是?”

容昭沉默了片刻,她将手从徐氏手中抽出,矮身扶起哭到崩溃的颂春。

颂春泪眼朦胧,额头上破了皮,青紫一片,她握紧容昭的手拼命摇头:“小娘子,不能嫁,不能嫁!”

容昭望着她弯了眼睛,随后她转身看向徐氏:“我省得了,母亲放心。”

徐氏心里长舒一口气,面上却不动声色,她仍旧慈爱地望着容昭:“母亲知道你是明事理的。”

身后的丫鬟将婚服和首饰摆在了桌上,徐氏笑着道:“昭昭,试试合不合身吧。”

“今日有些疲乏,等我精神好一些再试吧,如有不合身的地方,我让颂春给我改一下。”

“好。”徐氏见她乖巧听话,这才转身离开。

小院里又恢复平静。

容昭将颂春扶着坐下,看着她额头的伤,有些心疼:“伤的这样严重,姑娘家脸上留疤了可怎么好?”

颂春握紧她的手:“奴婢不怕留疤,只要夫人回心转意,我便是将头磕碎在她跟前也愿意!”

容昭执着帕子给她涂药,闻言轻声道:“她不会的。”

“小娘子……”颂春的泪又止不住。

“别怕,离那一天还有几日,容我想想,或许会有两全的办法。”

颂春这才止了哭。

“袁家郎君身体向来康健,从未听说有何病症,如何会突然死了?”容昭仔细地给她涂了药,眼下正用帕子擦着手。

“奴婢也觉得奇怪。”

容昭隐隐皱了眉:“那袁耀是如何死的,阖府上下有人知情吗?”

颂春摇头:“奴婢这两日问了好些人,都一问三不知。”

“其中,必有问题。”虽仔细地擦了手,但仍有药香留于指尖:“你去前院找个叫李非的小厮,他人极为可靠,给他些银两请他去打探下袁家的消息,回来报与我。”

颂春忙不迭地应了,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主院里,徐氏扶着容齐半靠在软枕上,拧了帕子给他擦身。

容齐病势越发沉重,一日内只有几个时辰是清醒的。

他瘦得很了,身上的骨骼都胳人。

“今天前院似乎来了人,吵吵闹闹的。”他语气虚弱。

徐氏动作一滞,闻言笑道:“老爷听错了吧,哪里有人来?”

容齐仔细看着她的面孔,却觉得她陌生的很:“是吗?”

他突然抬手攥住徐氏的手,一个病患,也不知道怎么有这样大的力气:“别在我背后搞一些小动作,要是被我知道了,我定饶不了你!”

徐氏猝然一惊,她的心扑通直跳,片刻后她掩饰般地笑道:“您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有事情瞒着您。”

容齐缓缓松开她,苍白着脸:“没有那最好,昭昭呢,她身子好些了吗?”

徐氏给他擦了擦脸和手,听他问起容昭,心里不屑一笑,面上却十分恭敬:“昭昭今日已好了许多,想来过几日便能起身来同您请安了。”

“那就好。”容齐点头。

他哪里知道,主院早就被徐氏的心腹把住,别说容昭了,便是陌生的蚊子都飞不进来!

徐氏又跟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家里的开支,谁家要娶媳妇儿,礼金几何等等。

容齐不耐:“家里几间铺子,难不成都是亏损的?”

“老爷有所不知,近日这布匹生意越来越差,我们家的布庄都是亏损的。”徐氏连声叹气。

容齐虽很少管庶务,但也知道绝不可能如此,他睇了她一眼,冷笑:“昭昭生病之前,布庄在她的管理下,都是挣钱的,到你手上才两月有余,便开始亏损了?若真是如此,等昭昭病好了,把家里的生意还交给她吧。”

徐氏一口银牙几乎咬碎。

”容书呢?”容齐又问,容书是两人唯一的儿子,比容昭小两岁,今年才十六,被徐氏惯的无法无天。

徐氏手指一顿,她低下头笑道:“在书院上学呢,最近读书十分认真,说来年春闱定要考个功名回来。”

容齐点头:“他有如此志向也很好,只盼他能再光耀我容家门楣。”

徐氏在主院待了不久,便带着大丫鬟菊香离开了。

雨势未收,连廊里落了不少残花。

菊香跟在徐氏身后,欲言又止。

徐氏仿佛身后长了眼睛:“想说什么?”

菊香踌躇了片刻,还是开口道:“夫人,您真要将小娘子送去袁家结冥婚吗?”

徐氏看她一眼,低声道:“要是有其他办法,我也不愿,书儿吃醉了酒,误杀了袁家大郎,袁家发话了,要不让容昭和他们家大郎结冥婚,要么就让我家书儿偿命,我怎能眼睁睁看着我儿惨死!”

她眼眶微红,想到容昭,叹了口气:“我也舍不得容昭,这样水灵的姑娘。但到底,还是我儿性命更重要,收养来的姑娘,也该到她报恩之时了。”

“要是…要是被老爷知道,可怎么得了!”菊香轻声道。

容昭虽然不是容齐亲生的,但她聪明又好学,家里的庶务也处理得井井有条。容齐一直将她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宠爱一点都不比容书少。

“我也没有其他法子了,走一步是一步吧。得先把书儿救出来,他身子骨弱,怎受得住牢狱之苦?”

菊香还想说什么,最后只是轻叹了口气。

徐氏请小厮套了马车,冒着风雨前往袁府。

此时,袁府一片素缟,不断有哭声从里传出。菊香陪着徐氏站在府门外,忐忑地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容书错杀袁耀一事,早已在淮县闹的沸沸扬扬,应只有缠绵病榻已久的容齐和容昭尚不知晓。

也不怪他们消息闭塞,实在是徐氏瞒的太好,府里跟铁桶似的。容昭这些时日又病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然也无从知晓。

雨势渐大,打湿了外袍的下摆。

在府门口整了整衣衫, 徐氏方才请菊香叩响大门。

来开门的小厮身着白色丧服,见到来人便冷了脸。

菊香殷勤地塞给门房一锭银子:“小哥烦请帮忙通报下,我家夫人有事要与袁夫人商谈。”

门房掂了掂手中的银两,颇为满意,但想起什么又道:“通报可以,但我家夫人未必愿意见。”

徐氏虽心中气恼,但到底是自己儿子害死了对方的儿子,此刻又有求于人,只得忍耐:“小哥尽管收下这银子,且去通报一声,若袁夫人不愿意见我,那我便候在此处,等她愿意见我为止。”

她姿态放得低,出手又大方,门房便为她跑了次腿,将话带到了。

袁夫人此刻正倒在榻上,额上蒙着一块巾帕。她面色苍白,形容素缟,闻言挣扎着坐起来:“且让她候两个时辰!”

说完尤不解气,她抬手砸了床边小几上的杯盏:“容书那个小畜生,我恨不得生啖其肉!”

门房得了主人的话,顿觉手中银两烫手,他急匆匆地返回,将银子塞还给菊香:“话我已为夫人带到,银两却是不好收的。我们夫人头风犯了,还请夫人稍待。”

见此情景,菊香还有什么不清楚的,这袁夫人定是要给徐氏下马威了!

徐氏差点拂袖而去,想起自己在狱中还不知生死的儿子,她只能咬牙忍下。

天色渐晚。

徐氏领着菊香在袁府门口站足了两个时辰,直站得腿脚僵硬,脚底甚至已经失去了知觉。

身前的门这时才重新打开。

袁夫人身旁的大丫鬟和雪居高临下地望着徐氏:“容夫人,劳您候了这许久,我们夫人头风犯了这才见好,便让奴婢来请您进去。”

话虽恭敬,但神色并不如此。

徐氏已经顾不得她语气中的不敬了,她抬腿便想往里走。

却不妨刚一动,便差点跪倒在地。

菊香慌忙搀扶住她。

徐氏随着和雪迈过一进又一进的院子。

是了,袁家祖上出过宰相,哪怕近些年日渐没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家业自然是容府比不得的。

容家祖上虽也曾辉煌过,但也不过是出了个五品京官,容齐如今也不过是一届秀才,本来近些年靠着在淮县的学院里执教,积攒了些好名声,谁料容书不小心打死了人!

想起这桩事,徐氏几欲呕血!容书与同窗狎妓就算了,偏偏对方是袁耀的相好!

都说妓子无情,可这袁大郎君显然是动了真情的,见心上人衣衫不整地躺在容书怀里,便当场翻了脸。

容书也不是好相与的角色,两人扭打起来,最后失手将袁耀推倒在台阶上,后脑勺触及台阶,当场身亡。

徐氏越往里走,越感觉到害怕。

满院子的素白,显得萧条阴森,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于来到偏厅。

袁夫人早就坐在了上首。

见她来,不过是掀了掀眼皮。

徐氏掖着帕子,红着眼走近,哀哀地叫了声:“陈姐姐。”

袁夫人母家姓陈。

袁夫人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放在桌上,面容讥诮:“容夫人切莫乱攀关系,我并不曾记得有你这么个妹妹!”

徐氏被她一噎,心里早就气极,但面上不显,只是赔着笑:“陈姐姐您消消气,我这是给您致歉来了!”

身后的小厮鱼贯而入,将徐氏带来的礼品放在厅中。

岂料袁夫人头都不抬:“你这是觉得我袁家小门小户,用不起这些?”

“哪儿能啊!”徐氏赶紧上前一步,哀泣道:“得知书儿犯下这等错事,我心中也实在苦闷,袁大郎君曾是那样惊才绝艳的人物…”

“你不配提我的耀儿!”袁夫人突然厉声喝道。

徐氏被她骇了一跳,背后密密麻麻地泛起凉意,她连声道歉,随后又道:“陈姐姐,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实是没脸来见你!但是我容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绝不会犯了错就逃避责任。”

她又道:“昭娘子此刻业已在家中备嫁了。”

袁夫人缓缓靠在椅背上,想起之前元宵节灯会曾远远见过容昭一眼,当时便觉得那个小娘子沉稳知礼,无一处不妥帖。

“可惜了。”袁夫人淡淡道。

徐氏仿佛没听懂,她继续道:“不若等袁大郎君出殡前一天,我容家便将容昭送来,也不用从大门走,侧门或者偏门便可,其余事情,均听你袁家吩咐。”

不从正门走,那便是抬进来的妾,便是死了都入不了族谱。

袁夫人这下便是惊讶了:“这件事,容老爷也知道?”

容齐一向疼爱容昭,此事淮县百姓皆知,怎么容忍徐氏这般作为?

徐氏有些心虚,但她开口仍是:“自然是知道的。”

“那便如此吧。”袁夫人虽也可惜这么好的小娘子,但想起自己死在容家人手中的儿子,最后半点可惜之情也没有了。

得了袁夫人的首肯,徐氏仍没有走。

袁夫人睇她一眼:“还有事?”

徐氏捏紧了帕子,面上却不动声色:“陈姐姐,我有个不情之请。”

袁夫人坐着没搭话。

徐氏继续道:“我家容书身子骨弱,这么多天在狱中定是吃了许多苦,您看您能不能网开一面,容我将他接回来,我保证严加看管!”

袁夫人气笑了,她缓缓起身,压迫感十足:“我儿含冤惨死,尸骨未寒,罪魁祸首受那么几天的牢狱之苦你便忍不得了?”

“实是书儿身子骨差……”

袁夫人扬声打断:“自古以来,没有杀人凶手配在死者面前站着!你居然还想着让他回家享福?”

徐氏噤若寒蝉。

菊香反应快,她迅速跪下拜倒:“袁夫人,我们夫人不是这个意思,有言辞不达之处,还请您见谅。”

袁夫人仿佛看着什么脏东西:“我与你家夫人讲话,也有你置喙的余地?”

菊香头也不抬:“夫人您宽宏大量,自然不会同我等奴才计较。我们夫人的意思是,我们袁、容两家也是淮县有头有脸的人家,之前袁大人同我家老爷私交也甚好。我家老爷此刻缠绵病榻,否则定是要亲自上门来致歉的。”

菊香顿了下继续道:“如今闹成这种局面也实非我容家所愿,但我容家愿意将昭娘子嫁与袁大郎君,也是一尽哀思。还请袁夫人看在我们家老爷和昭娘子的面子上,网开一面,否则闹将起来,我们容府已无人在朝中任职,但袁老爷还有袁二郎君……”

她说了一半,停顿了下,袁夫人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捏着她袁府的七寸,逼着她妥协啊!

菊香还在继续说:“袁府有任何要求,我们容家都会不遗余力地去达成!”

徐氏仿佛找着了主心骨,她立马点头如捣蒜。

袁夫人定定地看着菊香,半晌后笑了:“倒是伶牙俐齿!”

她拂了拂衣袖,看向徐氏:“容夫人你也别怪我无情,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她眼圈红了,但思及丈夫和小儿子的前程,到底软了态度,毕竟家里出了这样的丑事,如果被御史谏上一谏,说不得会受些影响。

“耀儿自来是我的命根子,如今他未及弱冠便身死,我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家书儿也是我们这辈人从小看着长大的,如果要他赔命,我也于心不忍。这样吧,容昭嫁与我家大郎之外,再断容书一条臂膀,这样我们也算两清了。”

徐氏越听脸色越白,听到最后终于失了力。

菊香慌忙扯动徐氏的袍衫,轻轻摇头。袁夫人也不急,就这样淡淡地等着她反应。

搭上容昭,再搭上容书一条臂膀,容家可谓是走到头了。

徐氏稳了稳心神:“此事兹事体大,我一人做不了主,还须与我家老爷商议。”

袁夫人点头:“可,我儿停灵已满三日,你须得三日之内给我答复,以免延误出殡吉时。我家老爷已拟了状子,仵作的证词以及事发时的证人一应俱全,若你容家有其他更为两全的法子,那我们袁府也是等得的,若没有,那便别怪我袁府要与你容府鱼死网破了!”

徐氏从袁府出来,便失魂落魄。

以为能用容昭换书儿一命,没想到命是保住了,却保不住他健全的身体。

菊香跟在身后,为她执伞,见徐氏心神不宁,她道:“夫人,兹事体大,还是告知老爷请他拿主意吧。”

“不可!”徐氏厉声打断:“如果老爷知道了,那我的书儿便不是断条臂膀那样简单了!”

容齐治家甚严,又极为爱惜名声,断断是不会同意把容昭嫁与身故的袁耀结冥婚的,说不定还会大义灭亲,将容书交出去!

菊香望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那您三日后就先将昭娘子送来,奴婢觉得袁老爷看到了我们容府的态度,不会拿自己和袁二郎的功名冒险。结冥婚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做官的应都是怕御史台的谏言的。”

徐氏闻言心中一定,她细想是这个道理。但此刻她满目都是白色的丧幡,灵堂中的哭声隐隐传来,她心下更为害怕,只加快步伐往外走去。

容齐沉疴已久,身体每况愈下,近来已不见人了。

徐氏此前便同容昭说过,容齐的病请大夫看过了,目前缺一味极为难得的药,遍寻无果。

但此药曾经被先皇赏赐给袁府任宰相的老太爷,袁夫人愿意赠药,前提是容昭嫁与他家大郎君。

若这大郎君还在世,容昭便也觉得没什么,这个时代都是盲婚哑嫁,遇上良人的概率比摘得星星更小一些,她聪慧,日子想来不会太差。

可对方偏偏已身死,她当然听说过结冥婚的残忍。

绣线已经乱成了一团,她的心再也静不下来。

天色已晚,窗户上映出颂春步履匆匆,她推开门走进来,随后小心翼翼地望了眼外面,将门合上。

她快步走近,神情凝重,低声道:“小娘子,奴婢打听清楚了。”

她俯身,附在容昭耳边,将问得外院小厮的话据实告知了容昭。

容昭听完心下一凛:“果真?”

“千真万确,二公子现在已经被投下大狱,按大胤律例,便是不判处死刑,也得徒三千里!”

“所以,徐氏之前所言……”

“都是假的!娘子你还不明白吗?她是为了救二公子,那些救老爷的话都是她说来诓你的!”颂春有些急:“老爷此刻病重不管庶务,她正好借此机会将您送出去,以您的命去保她儿子的命!”

绣棚落地,惊起一地灰尘。

容昭抿了抿唇,脸色有些苍白,她有些失神地望向颂春:“人性为何如此复杂?为了救一个人,牺牲另外一个人,也值当吗?”

颂春满脸心疼地看着自家的小娘子,她狠了狠心:“别怪奴婢说话不好听,娘子您若是夫人亲生的,她断不至于如此狠心,但您不是,对她来说,您可能都不如去年春天,她母家来的那位表小姐!”

容昭挽了个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颂春看着更为难受,她蹲下身握住容昭的手:“您赶紧跑吧,跑得越远越好!”

“可是父亲他……”

“小娘子,老爷不会有事的,而且袁府并没有那味神药,无论您牺牲或是不牺牲,都影响不到老爷,您必须趁徐氏将您关起来之前,赶紧跑!”

容昭内心挣扎不已,但徐氏定下的日子已迫在眉睫,由不得她犹豫。

半晌后她点头:“走之前,我得去见父亲一面,他养育我、教导我多年,徐氏纵是万般错,也有一句话是对的。要不是父亲,我早在八岁那年便死在了外头。”

闻言,颂春眼眶一红。

“明日是父亲的生辰,我为他祝寿后,再走吧。”

颂春连连点头:“您借口饮多了酒,早些回院子,之后换上小厮的衣服从后门走,届时大家都在前院吃酒,后院的看管必定松懈。”

“那你呢,你不跟我一起走吗?”容昭猛地握紧颂春的手。

“奴婢不走,我换上您的衣服替您拖延时间。您趁机跑远些,别让人找到!”

颂春从怀中掏出一道文书:“这是奴婢托在衙门任职的兄长办的路引,您拿着随着官道一直往南走,到江南去,那边富庶。小娘子聪慧,认得字,算得账,定然能过得好。”

容昭含泪望着她。

“奴婢也想与您一道走,可我与容家签了身契,大胤律例之中对逃奴的处置向来严苛。且我父母兄长都在淮县,兄长又有出息,夫人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颂春,你务必保重,我们定有再见的那一天。”

“我等着,到那一日,还给您做您最爱吃的桃花酥。”颂春落下泪来。

两人又低声商量了下逃跑的细节,深夜已至。

容昭躺在床上,却无半点睡意。

脑海中如走马灯一般,回放着这么多年的生活,不得不说,容齐对她是真的关怀备至。

她八岁的时候,饿急了在郊外偷农户家的土豆吃。被主人家发现挨了一顿好打,路过的容齐不忍心看着小小的姑娘仅仅因为三个土豆被打得遍体鳞伤,最后替她付了三个土豆的钱,将她带回了家。

她记得自己发了一场高烧,四五日不退。直烧的大夫都摇头让容齐准备后事。

大家都以为她挨不过那个冬天了,但她却撑了过来,只不过前尘往事尽数忘却,记不得自己是谁,也记不得自己从哪里来。

但她举手投足都极尽教养,容齐到底心软,便将她收养,取名容昭。

昭,是光明的意思,希望她此后的人生顺遂无忧。

另外还有一个变化,便是她的眼睛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这件事只有容齐和她自己两人知道。

因为小小的容昭常常指着一个无人的角落,问他:“父亲,那边坐着的是谁啊?我为何没有见过?”

本来他以为是小孩子的恶作剧,直到次数渐多,他终于发现并不是如此。

也因此,容昭在每年清明节和中元节前后,便会缠绵病榻多日。

刚刚看见这些东西的时候,容昭是害怕的,但之后她发现,他们并没有恶意。

有一些只是生前有心愿未了,或者是有些话未来得及同家人说,这些魂魄会客气地请她帮忙,圆了他们的心愿后,也会对她十分感激。

也有一些恶意的,常常会躲着吓唬她,小容昭常被吓哭,但日子久了,她也就不怕了,只当他们是与她活在同一片天空下的生灵。

后来,容齐在她院子里供了一座观音像之后,这些东西便少了很多。

但她仍然在清明和中元前后会身体不适,遍寻大夫也无法根治。

容昭闭着眼睛,几个时辰过后,也仍然毫无睡意。

天边泛起鱼肚白。

颂春仔细地给她准备行李,为方便赶路,她准备的都是男子的衣服,只有贴身的衣物准备的是女子的。

她又偷偷出了趟门,将容昭的首饰都当了,换成银票,给她贴身缝好。

银锞子也准备了一袋,便于容昭平日里的吃饭住宿。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着。

第二日是容齐的生辰,因着他身体不好,徐氏并没有大办,只是在家中置办了一桌席面。

在这一晚,容昭终于见到了许久未见的父亲。

她捧着绣了许久的百寿图走上前,轻声道:“父亲,生辰快乐,长命百岁。”

容齐咳嗽了一声,抬起病弱的脸,慈爱地看着她:“昭昭的女红越发脱俗,我很是喜欢。”

徐氏担心她说什么,赶紧上前来牵住容昭的手,将她引到位子上。

她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说道:“大夫说你父亲很虚弱了,受不得刺激。你也不想让他在今天出事吧?”

容昭似乎满眼不解:“母亲,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听不懂也好,你只需知道父亲的病已经拖不得了。”徐氏拍了拍她的手,朝她一笑。

容昭垂下眼,只当没看见。

她刚刚仔细看过容齐,他确实魂火不足,是虚弱之相。

徐氏没有骗她,她的父亲是真的不太好。

席面上,容齐似乎很高兴,不断地考教容昭的功课,见她都能答上来,他满意地点头。

席面快散之时,他仿佛精神了一些,朝着容昭笑道:“昭昭,愿意与我去书房手谈一局吗?”

徐氏手指顿时捏紧了手帕,她警告地看了眼容昭。

却见后者面不改色,只是笑着点头。

徐氏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的背影,几乎咬碎了银牙。

成事在即,可千万别功亏一篑,她的书儿还等着救命呢!

粗使丫鬟走上前来,撤走没吃完的席面。

徐氏站在檐下,脸色不太好。

菊香走上前劝道:“今日风大,夫人往里站一些,小心着凉。”

徐氏只觉得心神不宁:“菊香,你说我们的计划会失败吗?”

菊香摇头:“奴婢以为不会,小娘子为了保住老爷的性命,断然不会在他面前多言的。”

徐氏点头。

书房内,父女二人相对而坐,容齐执白子,容昭执黑子,两人下得不紧不慢。

书房内很安静,只有外面淅沥的雨声和落子的声音,夹杂着容齐不时的咳嗽声。

容齐的棋下得很好,而容昭尽得他真传。

看着棋盘上难分难舍的棋局,容齐笑道:“多日不见,昭昭的棋也下得越发好了。”

“及不上父亲。”容昭笑道。

容齐又再棋盘上落下一子,淡淡道:“你知道,下棋要赢的关键是什么吗?”

“下棋的水平高过对手?”

容齐摇头。

“那便是思索后再落子,切不可冲动?”

容齐仍然摇头。

她拧眉思索着,但回答的却始终不是他心中的答案。

棋盘旁的小几上,燃着一盏烛火。

光晕遥遥传来,映得容昭眉眼如画。

容齐望着眼前的女儿,笑道:“是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认输!”

容昭的手一颤,心扑通扑通直跳,她觉得父亲应是知道了些什么。

只听得容齐继续道:“昭昭,我将你抚养成人,教你读书、写字,并不求报答,只是彼时的我起了恻隐之心,而你又聪慧过人。”

他淡淡地落下一子,容昭看着自己的局势兵败如山倒。

她终于确认,虽然父亲病重在床,却也手眼通天。

“你的人生并不是他人的附属品。他人的人生,也不用你负责,容书做错了事,应当受到大胤律例的制裁,而不是由你替他背下这责罚。”他声音虚弱,说不了几句便是一阵咳嗽。

“父亲……”容昭猛然抬头,看向对面,她恍惚看见他的魂火在湮灭,泪突然跌落眼眶。

“我护不了你多久了,但我活着,也不能让人欺负了你去!”他蹒跚地站起身,走到书柜前,拉开暗格取出一个小包袱。

容昭慌忙去搀扶他。

容齐将包袱递给她:“这是当年捡到你的时候,你身上穿的衣服还有配饰,我让人洗干净后一直收着。”

容昭伸手接过。

“我当时觉得你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你身上衣料名贵,怀里藏着的那枚玉佩成色是我平生所见之最,但我寻遍了许多地方,也没有一户人家说丢了你这样的孩子。”

容齐笑起来:“这些东西如今都还给你,我撑不了多久了,但我会替你安排好一切。”

他艰难地坐下来,脸上因为走动而隐约可见薄汗:“明日傍晚,无论主院发生什么,你都不要管,换上男子的衣服,往后门走,门外那条巷子里有马车和车夫在等你,出了城便去你想去的地方,淮县不能束缚你,我容家也不能!”

容昭哭到不能自已。

容齐给她擦了擦泪,语调很轻:“傻孩子,哭什么?人都有这一天的,离别是或早或晚的事。”

想起什么,他又叹了口气:“就是你这双眼,日后可如何是好?为父不在你身旁,被那些东西吓唬的话,别哭鼻子啊。”

容昭哭着摇头,却说不出一句话。

容齐的话音消散在空气中,容昭感觉如同黄粱一梦。

“去外头看看吧,看看人性,看看苦难,别拘于内院,你该做一只鹰。”容齐摸了摸她的发:“别怕,无论在哪里,我都会一直为你祝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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