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月(双重生)》作者:静沐暖阳

冰悦谈小说 2024-03-21 13:42:22

《窃月(双重生)》

作者:静沐暖阳

简介:

魏国公府的大姑娘阮青黛,端庄娴静、恪守规矩,自小便是世家贵女的典范,亦是储妃的不二人选。

可就在太子操持的杏园春宴上,她竟被众人撞破与一寒门士子私会。

顾忌魏国公府的颜面,太子下令将那士子以盗窃罪论处。谁料阮青黛竟护在他身前,主动伏地请罪,嗓音清冷,没有一丝波澜。

“是我心悦于他,赠绢帕以表情思,与他何干?”

霎时间,满场哗然。

就连那士子看向她的眼神也变得幽深莫测。

女主文案:

自及笄起,阮青黛便夜夜梦见自己在东宫受辱惨死。

正发愁要如何避开这门婚事,她便被人算计,与素未谋面的晏闻昭有了“私情”。

起初,晏闻昭不过是她用来逃避入宫的棋子。可后来,阮青黛却觉得这般清高孤傲的人,不该被自己连累,终是与他断绝往来,嫁入东宫。

数日后,狸猫换太子的旧案被揭发。

一夜之间,阮青黛的夫君成了混淆皇室血脉的假太子,而当初的穷士子却身着蟒袍、高坐殿台。

直到此刻,阮青黛才记起前世种种——

原来梦里辱她杀她的那位太子殿下,从来都是晏闻昭!

男主文案:

上辈子,晏闻昭本有嶙嶙傲骨、济世之心,却受尽摧折,身陷泥潭。夺回身份后,他将欺凌过自己的人收拾了个遍,手段狠戾阴毒。

一朝重生,他又变回了无权无势的穷书生,即将被人折断右手、处以黥刑。

可这一次,前世抵死不肯向他低头的阮青黛,竟然拦在他身前,口口声声说心悦于他。

自此,晏闻昭才找到了重生的乐趣。

他看着她向他示好,替他出头,甚至为了他众叛亲离,竟也有些食髓知味。

再回东宫,晏闻昭走向跪坐在阶下的阮青黛,笑意温柔,“留下,你仍是东宫的储妃。”

可阮青黛却躲开了他的触碰,脸色惨白,一双眼里再无爱意,只剩恐惧和憎恶。

“民妇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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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节选:

满月低悬,桂影婆娑。

本该是阖家团圆的中秋之夜,皇城内却是一片死寂。

狭长幽暗的宫道,帝王的舆驾自远处而来,在红墙飞檐下映着一道道冷峭嶙峋的影子。

宫道尽头的巍峨殿宇,守卫森严,烛火彻亮。

“姑娘,膳房送来了桂花酿。”

宫婢进殿时,阮青黛正坐在烛台下,静静地剪着红纸。

她今日穿了一身缃色留仙裙,青丝松绾,未施粉黛。面颊虽有些消瘦苍白,可衬着融融烛辉,也难掩那副昳丽端雅的好颜色。

剪子在纸上蜿蜒摩擦,发出窸窣声,却被宫婢喋喋不休的埋怨盖了过去。

“中秋宫宴,陛下为何不带姑娘一起去?您和太后原就是一家人,是最亲的姑侄,今日本该赏月共乐,可现在您却一个人被关在这九宸殿里,冷冷清清的。奴婢当真替您委屈。”

这新来的小宫婢眉心生了枚朱砂痣,性子格外活泼,阮青黛平日里很愿意与她多说两句,可今日却一声不吭。

她专注地盯着手里的剪纸,浓睫在眼下垂落了几分浅影,神色愈发温婉柔和。

宫婢用余光悄悄打量着她,见她不应答,话里的挑拨意味渐浓。

“奴婢听闻,您自幼被太后养在膝下,与太后亲如母女。可陛下却一直防着您,不许您去寿康宫请安;太后病了,也不许您去侍疾;连今天这样的好日子,都不肯成全您的一片孝心,实在是……太过凉薄绝情。”

“喀嚓。”

多余的红纸被剪断,一只长耳圆眼的玉兔赫然成型。

阮青黛望着掌心那憨态可掬的小玉兔,唇角轻扬,露出浅淡的笑意。

她忽地转过身来,目光落在那宫婢面上,颔首笑道,“好了,多谢你寻来的剪子。”

勾着剪子的手指轻轻一绕,阮青黛便将那锋利的刀刃转向自己,随即握着刀身,小心翼翼地递还给宫婢。

“收好,别让旁人瞧见。”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他不许九宸殿内出现任何锋锐利器。”

“……是。”

宫婢咬了咬唇,才双手接过剪子,收进袖中,眼里的失望几乎要漫溢出来。

正当她要转身退下时,阮青黛突然轻叹了口气,启唇道,“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宫婢身形一滞。

“我不会害他,更不会杀了他。”

极为平淡的口吻,好似闲谈今日天气一般。

那宫婢听着却霎时白了脸色,在原地僵硬半晌,才浑身冷汗地落荒而逃。

阮青黛缓缓收回视线,起身清理桌上零碎的红纸,一张张递到烛台边焚毁,唯独留下那只玉兔,捧在手里有些舍不得。

内心正挣扎着,眼前的烛影一晃,视野内便出现了一片织金龙纹的玄色衣角。

阮青黛一惊,匆忙将玉兔攥入手中,双眸一抬,恰好对上了不知何时走进殿内的年轻帝王。

皇帝戴着冷硬精巧的银色面具,遮掩了大半张脸,唇畔噙着一丝聊胜于无的笑意,“藏了什么?”

阮青黛眸光轻闪,一开口,连声音都飘忽无力,“……废纸罢了。”

下一刻,她的手腕便被攥住,玉白纤细的手指也被一根一根掰开,露出掌心那团玉兔剪纸。

皇帝轻嗤一声,两指拈起那皱巴巴的玉兔,语调缓缓,“你剪的?”

见他似乎无心追究剪纸从何而来,阮青黛略微松了口气,轻轻应了一声。

皇帝嘴角的弧度扩大,放下那轻飘飘的剪纸,在桌边落座,又随手揽过阮青黛,将她抱坐在自己腿上。

阮青黛攥着裙裳,身子一动不动地僵直着,望向别处,“你为何回来得这样早?”

皇帝撩开她鬓边的发丝,低头凑过去,“今日用了什么香,如此甜腻。”

阮青黛眼睫颤了一下,“宫宴提前结束了?”

戴着玉扳指的拇指在她颈侧摩挲了两下,忽地看见桌上的酒盏,顿住,“哦,原来是沾了桂花酿的味道。”

阮青黛低垂着眼,温温吞吞地劝道,“姑母每逢中秋便会头疾发作,郁郁寡欢,你为何不多陪她一会儿……”

皇帝对这答非所问的谈话失了耐性,伸手捏住阮青黛的下颌,将她的脸转过来,埋头封住了她的唇。

殿内顿时静了下来,只剩下唇齿间泄出的靡靡水声,暧昧而清晰。

阮青黛攥着裙裳的手越收越紧,既没有抗拒,也没有丝毫回应,只是被迫仰着头,承受这强势炽热的深吻。

发烫的面颊贴上皇帝的银色面具,那坚硬冰冷的触感又叫她愈发战栗。

不知过了多久,阮青黛心口起伏,几乎就要喘不上气,扣着她后颈的皇帝才退开些许,蹭着她的鼻尖冷笑一声。

“犯病找太医,我陪着又有何用。”

这是在回答她上一个问题。

“……”

阮青黛咬唇,眉眼间终于掠过一丝阴翳,偏头躲开了皇帝再次覆下来的唇。

皇帝掀起眼,目光在她面上细细刮着,神色莫测。

二人僵持片刻,皇帝眉梢一低,搭在阮青黛后颈的手指轻叩两下,漫不经心地松了口,“罢了,明日早些去请安。”

阮青黛这才舒展眉头,不深不浅地看了他一眼。

她眼尾残留着红晕,眸子里也湿漉漉的,一眼扫过来,皇帝的嗓子便又有些发紧。

他揽在阮青黛腰上的手臂猝然收紧,将她一把打横抱起,还不忘将桌上那壶桂花酿捎上,连人带酒丢上了龙榻。

明黄的帐幔落下,几乎将大半烛光隔绝在外。

帐内霎时暗下,皇帝摘下面具,五官隐在黑暗中模糊不清,唯有侧脸那一大片狰狞的疤痕落进阮青黛的眼底。

阮青黛正望着那疤痕发怔,皇帝便拎着那壶桂花酿靠了过来,“尝尝。”

阮青黛轻抿了一口,脸忍不住皱了起来。

皇帝盯着她,“如何?”

“太甜了……”

皇帝低低地笑出声,覆身而下,贴着她的唇瓣喃喃,“我嗜甜。”

阴云蔽月,宫墙内忽然起了风。

殿内烛火摇曳,揉皱的缃色裙裳被丢出帷帐,紧接着便是玄色织金的龙袍。最后是那玉白酒壶从榻上滚落,掉在衣衫堆里——

晶莹透亮的桂花酿沿着壶口滴落,在层叠的衣料上晕染浸透,散发出黏腻的甜香。

夜半时分,殿外开始落雨。水声四溅,逐渐呈瓢泼之势。

阮青黛被雷雨声吵醒,缓缓睁眼。

她躺在龙榻上,鼻尖上沁着细微的汗珠,汗湿的青丝也凌乱地铺散在身侧,遮掩了脖颈、肩头还有锁骨上的暧昧痕迹。

外头电闪雷鸣,身侧空空如也。

她隐约听到什么声响,神色恍惚地披衣坐起,掀开帐幔。

不远处,披着外衫的皇帝背对着她坐在妆台边,背影寒意森森,全然不复昨夜的随性温和。

他的手边散落着被摔碎的鼻烟壶。那是皇帝一年前从阮青黛这里强行索要的生辰礼,壶盖上还缀了一枚世间罕见的赤霞珠……

听得身后的动静,皇帝猛地转头看了过来。

恰逢一道紫电划破夜幕,照亮了他那双冰冷阴鸷的眸子——里头竟蕴着阮青黛从未见过的雷霆之怒,好似一头蓄势待发、亮出獠牙的猛兽,随时都要扑上来,将她拆骨啃噬。

只此一眼,便叫阮青黛周身的血液凝结成冰。

“连你……也要杀了我……”

皇帝的声音变得粗劣沙哑,似是将所有的痛苦和戾气都压抑在了喉咙深处,最后竟成了令人发怵的笑声,似癫似狂。

阮青黛面上掠过一丝错愕和茫然,“什么……”

盛怒的皇帝大步逼至龙榻前,一扬手,便将手里拿着的鼻烟壶壶盖狠狠掷在了阮青黛的脚边。

“啪。”

那莹润剔透的赤霞珠应声而碎,竟从里头扑洒出一簇赤红色的药粉。

浓郁的药香瞬间弥散开,呛得阮青黛头晕目眩,尚未缓过神,她便被一只指骨分明的手掌掐住脖颈,被迫仰起了脸。

殿内未燃烛火,阮青黛只能借着月辉,看清那双布满血丝的暗眸。

“阮、青、黛。”

皇帝一边扼着她纤细的脖颈,一边咬牙切齿地唤着她的名字,“是不是我平日待你太好,才叫你忘了我原本是怎样的人?”

颈间的手掌不断收紧,阮青黛却连挣扎的气力都提不起来,张了张唇,也发不出丝毫声音。

“同为阶下囚,旁人皆入诏狱,唯你在这九宸殿安枕无忧。可你却要置我于死地……”

皇帝的嗓音愈发疯狂狠厉,忽而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也好,今日便叫你看看,背叛我的人是何等下场……”

扼着脖颈的力道骤然消失,阮青黛跌坐在地上,再一睁眼,人竟是已经到了诏狱。

满眼的血肉模糊,刺鼻的腥味,耳边尽是凄厉的惨叫和呜咽。

阮青黛脸上的血色顷刻间褪得一干二净。

就在她面前,赫然立着两个刑架。一边捆着个伤痕累累的中年男子,一边捆着个身量纤纤的少女。少女已然没了气息,乱蓬蓬的发丝遮掩了面容,却露出眉心那粒朱砂痣。

认清此人的身份,阮青黛重重颤了一下,自指尖腾起刺骨的寒意。

“你可听说过诏狱的琵琶刑?”

年轻的帝王自她身后走出来,手里转着一柄匕首,在男囚的身前比划着。

他回头扫了阮青黛一眼,随即将匕首狠狠扎进了那人的腹中。

伴随着那人的嚎叫声,皇帝挽着衣袖,缓慢地移动着刀刃,轻描淡写道,“以肋骨为弦,以刀刃为琴拨。大弦嘈嘈,小弦切切……直至血肉溃烂、百骨尽脱……”

阮青黛瞬间毛骨悚然,整个人颤抖着朝后退缩,几乎将唇瓣咬出了血,才将自己的尖叫声扼堵在了喉咙里。

察觉到什么,皇帝的动作停下,转过身来。

昏黑无光的牢狱,在那本就冷硬的面具上又罩了一层狰狞扭曲的暗影。

他长身而立,居高临下地望着阮青黛,鲜血沿着冷白修长的十指滴落,亦染红了那枚玉白的扳指。

“阮青黛……”

冷淡的嗓音犹如掺了毒液一般,“你可也要尝尝琵琶刑的滋味?”

刀刃的寒光闪过,又是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

阮青黛蓦地睁开眼,彻底从噩梦中苏醒。

阮青黛仰躺在床上,惊魂未定地睁大着眼,瞳孔紧缩,额上冷汗涟涟。

“姑娘?姑娘!”

焦急的唤声在耳畔响起,逐渐清晰。

半晌,阮青黛才缓过来,微微偏头。

侍婢兰苕正凑在床榻边,担心地看着她,“姑娘,您又梦魇了?”

阮青黛张了张唇,嗓音哑得不像话,“兰苕……”

她强撑着坐起身,恍惚地扫视了一圈。

半开的雾青色绡纱帐,烟波水云的三扇画屏,还有角落里燃着安神香的鎏金香炉……确实是她的闺房,而非那深宫中的殿宇,更不是血腥惨烈的诏狱。

“姑娘及笄到现在快一年了,怎么这惊梦症还是不见好,民间偏方和太医令开的安神药都不管用。”

兰苕拿出绢帕,心疼地为阮青黛擦拭着额上的冷汗。

阮青黛倚靠着身后的绣金引枕,眼神飘忽,低声喃喃,“或许这根本不是病……”

兰苕愣了愣,“可姑娘前几日刚去过灵霞寺,皈无大师也未看出什么邪祟。”

阮青黛欲言又止,终是摇了摇头,没再继续说下去。

皈无大师的确没提邪祟二字,却念叨着“因果”。

最初她也觉得无非是噩梦而已,可日复一日,那些零碎的场景越来越清晰,甚至全都串连在了一起——

她不知为何成了君王的阶下囚,被日夜困在九宸殿。最后遭人构陷,竟叫皇帝在她送的鼻烟壶里查出了毒药。

梦中,皇帝怀疑她勾结叛军,将她关进诏狱,却到底没对她施以“琵琶刑”。直到三日后,才让宫人带来赐死的旨意。

白绫绕颈,鸩酒入喉——

便是这场梦的结局。

梦境不断地循环重现,时日越长,阮青黛越相信,这场梦若非前世因果,那便是明日预兆……

“姑娘可醒了?”

推门声响起,侍婢碧萝从画屏后绕了过来。看清床幔内的情形,她声音一顿,很快反应过来,“姑娘又惊梦了,那婢子去给宫里递个话,改日再进宫吧?”

“不可……”

噩梦带来的惊惧不安逐渐散去,阮青黛强打起精神,“昨夜是中秋,我今日定是要进宫向姑母请安的。”

兰苕和碧萝对视一眼,没再多言,像往常一样伺候着阮青黛洗漱妆扮。

阮青黛望着镜中的自己,折腾了一夜,即便上了妆,脸上的气色也不大好。于是她想了想,又吩咐兰苕将妆容化得更浓些,非要将眉眼间的倦怠和虚弱压下去。

兰苕无奈,只能又俯身为阮青黛添妆。

端庄华贵的裙裳,繁琐复杂却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差错的朝云近香髻,还有厚重的脂粉浓妆,犹如一张最精致虚伪的假面,将阮青黛那张脸上本该出现的细微表情都封印了起来,全然失了灵动和朝气——

这便是被整个上京城奉为贵女典范的阮大姑娘。

***

坤宁宫外,皇后身边的芸袖姑姑亲自出来迎阮青黛。

“姑母昨夜可还好?”

“还是老样子。而且陛下如今身子不好,大多数奏章都得娘娘亲自过目。”

芸袖叹了口气,“许是因为劳累,娘娘这次犯病要比寻常更严重些,神志不清地说了好些胡话……”

阮青黛眉心微蹙,低低地应了一声。

两人行至殿外,阮青黛忽然瞥见一个眼熟的宫人,步伐倏然顿住。

芸袖反应过来,“太子殿下一早就来请安了,现下正在里面。”

偏偏这么巧……

阮青黛眼睫微颤,侧身转向芸袖,小声道,“姑姑先进去吧,我在这里稍候片刻。”

芸袖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躬身回了殿内。

“姑娘还要继续躲着太子殿下?”

碧萝压低声音问道。

阮青黛叱了一声,“胡说……”

她性子软,不会发脾气,就连这一声叱责也带着些娇憨,没什么威慑力。

“我何时躲过太子殿下?”

阮青黛嘴上如此说着,脚下却往隐蔽处走。

兰苕跟在阮青黛身后,不满地朝碧萝嘟囔,“躲着他又怎么了,太子本来就不是个好人!在江南养了几年病,回来竟带着个小门小户的庶女,两人还同乘一辆马车!谁不知道我们姑娘才是未来的太子妃,他让我们姑娘的脸往哪儿搁……嘶。”

兰苕的胳膊被拧了一下,瞪着眼看向碧萝,“你掐我干什么,我说得有错吗?那庶女还叫什么湄儿,湄儿……这名字听着就晦气。”

“好了……”

阮青黛终于无奈地打断了她们的争执,“这是皇宫,说话当心些。”

主仆三人刚要走开,一宫婢恰好端着碗汤药走过来,身上的石榴红宫装着实艳丽,甚至都有些晃眼。

阮青黛神色微变,连忙上前,“站住。”

那宫婢步伐一顿,转头正对上阮青黛。

看清彼此的面容,两人皆是一愣。

原来这宫婢不是旁人,正是太子亲自从江南带回来的贴身侍婢,也就是她们方才议论的崔湄儿。

崔湄儿率先反应过来,福身行礼,张口便唤,“表姐……”

一声表姐,倒是让阮青黛怔住,原本要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口。崔湄儿的父亲崔寅,是她继母崔氏的胞弟。名义上,她的确能唤这一声表姐。但是……

“东宫的婢女都像你一样,这么会攀亲戚吗?”

兰苕在一旁冷嘲热讽,刻意强调了婢女二字。

阮青黛心中觉得这话有些刻薄了,将兰苕拉回了身后,“湄儿姑娘请起。”

崔湄儿神色尴尬,起身改口道,“阮大姑娘,奴婢是跟着太子殿下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

阮青黛的目光重新落回崔湄儿身上,斟酌片刻,才温声道,“皇后娘娘不喜红衣,你先下去,将这身衣裳换了吧。”

崔湄儿一愣,竟没有一口应下,反倒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将信将疑地,“可芸袖姑姑从未提过,娘娘有这样的忌讳……”

“今日特殊,你也不必问缘由,下去换了就是。”

“可是……”

崔湄儿仍在犹豫,有些不甘心地,“可娘娘已经到了喝药的时辰,若奴婢换身衣裳再回来,这药怕是就凉了。”

“……”

阮青黛哑然,一时竟不知还能怎么劝说,眉头微微蹙起。

见状,碧萝上前,直接伸手去接崔湄儿手中的药碗,“无妨,湄儿姑娘给我便是。”

可崔湄儿竟还不肯松手。

兰苕蓦地瞪大眼,口吻不大客气的,“我们姑娘叫你做什么,你做便是!这坤宁宫上上下下,便是芸袖姑姑都得听我们姑娘的,哪一个像你这般推三阻四?!”崔湄儿似是被吓着了,端着药碗的手一抖,那碗便掉落了下来,碗里冒着热气的药汤也全都倾洒而出。

碧萝的手背被烫了一下,疼得下意识把手往回一缩,那药碗便“啪”地一声在地上碎了个彻底。

这下连阮青黛这么没脾气的人都有些恼火了,声音不自觉一冷,“你……”

责备的话尚未出口,崔湄儿就花容失色,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声音都在发抖,“奴婢,奴婢不是有意的!大姑娘恕罪,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这就去将衣裳换下来……”

阮青黛最是心软,见她吓成这样,紧蹙的峨眉又倏地一松。她和缓了脸色,刚想俯身将人搀起来,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道冷冽磁性的男声——

“表妹好大的架子。”

熟悉的声音、嘲讽的口吻。

阮青黛的身子霎时僵住。

兰苕和碧萝转头看向来人,脸色一变,“参见太子殿下。”

阮青黛咬了咬唇,也垂着眼转过身,屈膝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她的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可举手投足仍是庄重得体,挑不出什么错处。

一双墨色绣着四爪蟒纹的靴筒出现在阮青黛的视野中,紧接着便是一只横在身前的手掌,拇指上戴着剔透的白玉扳指。

阮青黛眸光一颤,恍惚间便见那扳指沾满了淋漓鲜血,与梦中景象重叠……

“阮青黛,你可也要尝尝琵琶刑的滋味?”

耳畔仿佛又响起那森冷的威吓。

一股寒意霎时从阮青黛的脊骨窜了上来。

若不出意外,太子姜屿想必就是梦中囚困她的那位帝王。虽不知他为何要戴着面具,但无论是皇位还是这枚扳指,都很难落到旁人手里去……

这才是她躲着姜屿的真正缘由,与什么湄儿、兰儿无关。

“孤竟从来不知,坤宁宫上下都得听表妹的,还要将表妹的话奉为圭臬。”

姜屿缓步走近,在阮青黛身前站定。

他面容俊朗,眼尾上扬,自带几分笑意,可望向阮青黛时,那双修狭的眼却只蕴着冰雪,尽显刻薄。

“储妃之位悬而未定,表妹便已迫不及待要在东宫的婢女面前立威,怕是太过心急了些。”

此话一出,阮青黛的脸色唰地白了。

周围闻风而来的宫人们也面面相觑,神色异样。

崔湄儿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飞快地扑到了姜屿身前,扬起那张楚楚可怜的娇靥,“殿下,殿下恕罪,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顶撞大姑娘,往后也不敢再穿颜色如此艳丽的裙裳……”

“一件衣裳罢了,也值得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姜屿轻嗤一声,直接伸手将崔湄儿搀了起来,“湄儿,你是孤的救命恩人,孤带你回上京城,不是为了让你受人摧折的。”

说着,他扫了一眼兰苕,“既有人觉得你身份低微,不过是个婢女,那从今日起,孤便封你做东宫司闺,往后你便是从六品的女官。”

崔湄儿的眼里骤然闪过一丝光亮,既惊喜又惶恐地叩首谢恩。

姜屿转身,重新看向背对着他的阮青黛。

方才阮青黛向他行礼,他故意不叫起身,她便一直维持着屈膝的姿态,恭恭敬敬地低眉敛目。

姜屿眯了眯眸子,掀起唇角,“孤如此处置,表妹可有异议?”

一句话,又令阮青黛成了众人视线的焦点。

整个皇宫都知道,大姑娘一直是帝后心中最佳的储妃人选,原本是等太子从江南回来便要入住东宫的。谁料半路杀出一个崔湄儿,太子为了她已经不止一次下大姑娘的面子了……

“臣女不敢。”

阮青黛交握在身前的手微微攥了攥,从最初的难堪里缓过神,轻声道,“殿下有宽仁之心,是社稷之福。”

在江南休养的这几年,姜屿的脾气比从前差了不少,不过对旁人倒还算客气。唯独对她,疾言厉色,刻薄寡恩,不愿意留一点颜面……

最开始,阮青黛还会因他的憎厌而无地自容,如今却已然麻木习惯了。

姜屿定定地盯着阮青黛的背影,见她屈膝半晌,身形都不曾晃一下,就连发间的步摇都纹丝不动,整个人犹如佛龛里的塑像一般,心中没来由得又腾起一股怒气。

“惺惺作态,虚伪成性。”

他冷冷地丢下八个字,拂袖离开。

崔湄儿也头也不回地跟着太子离开了坤宁宫。

直到太子走远,兰苕和碧萝才从地上爬起来,快步过去扶阮青黛。

碧萝有些心疼地,“姑娘……”

兰苕更是露出不忿之色,双眼都在冒火,“他凭什么那么说姑娘,就该让皇后娘娘评评理!”

阮青黛撑着略微发酸的膝盖,僵硬地站起来,叹了口气,“算了……”

兰苕太熟悉阮青黛的脾气,张口便接话,“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姑娘你是不是又要说这种话?”

阮青黛默然。

忍让二字,几乎已经融进她的血液,刻在了她的骨子里。

顶着兰苕灼灼的目光,阮青黛眼神躲闪,转向碧萝。她唇角牵出一抹笑,就好似没将方才的事放在心上,“再去端碗药来。”

***

坤宁宫内,雕梁金砖,陈设华贵。

阮皇后身穿绛色蹙金凤袍,戴着描金珠翠的抹额,半阖着眼靠坐在软榻上,峨眉紧蹙。而芸袖就站在她身后,轻轻替她按着额角。

阮青黛走进殿内,与芸袖对了一眼,便将药碗递给身边的兰苕,刻意放轻步子,绕到阮皇后身后。

芸袖自觉退开,阮青黛接手,继续替阮皇后按揉着头上的穴位。

半晌,阮皇后的眉头舒展开来,“……眉眉来了?”

“是,姑母。”

“既然早就到了,为何不进来?”

阮皇后缓缓睁眼,眼底一片清明,“本宫记得你小时候还会跟在屿儿身后,叫他屿哥哥,如今为何生疏至此?”

“……”

阮青黛动作僵住。

阮皇后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身边坐下,“还是因为当年那件事?”

听阮皇后提前当年,阮青黛眼睫微微颤了一下。

阮皇后叹了口气,“本宫同你说过多少次了,那件事与你无关,你不必自责歉疚,更不用在屿儿面前处处退让。”

阮青黛欲言又止,终是低眉敛目,没再应声。

姑母说那件事与她无关,可姜屿一定不是这么想的。

她幼时丧母,又不讨父亲喜爱,是姑母可怜她,才求了一道恩旨,将她养在身边。

当年她初到坤宁宫时,姜屿对她是很好的。他替她在宫人面前撑腰,带她认识了宫里每一座殿宇,甚至是每一处狗洞,还给她从宫外带她最爱吃的果子。她怕黑又不愿点灯,姜屿便将皇帝赐给他的那颗世间绝无仅有的夜明珠赠给她,让她放在床头。

姜屿对待自己的亲妹妹也不过如此,直到坤宁宫起了那场大火……

“眉眉,你端庄稳重是好事,但屿儿毕竟是你未来的夫婿,你在他面前不必事事周全,偶尔露些错处马脚,反倒会让他觉得你可亲可爱。”

阮青黛抿唇,眸子里起了一丝波澜。

其实她说不上来,自己对姜屿究竟是什么感情。她只知道,自己该听姑母的话,所以姑母让她嫁给姜屿,她便没有第二种选择。

可自从她在梦中看见自己被赐死的厄运,入主东宫的心思便彻底断了……

见阮青黛一直沉默,阮皇后察觉出什么,不动声色地打量她,“这段时间还做噩梦吗?”

阮青黛怔了怔,抬眼瞧见阮皇后眼下的乌青,“……喝了太医院的药,已经好多了。姑母,您也该喝药了。”

阮皇后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

将药喝完,姑侄二人说了好一会话,直到芸袖匆匆进来,将一份名单呈给阮皇后。

“过几日,陛下便要在荇园为新科进士赐宴,还让太子殿下亲自主持,”芸袖向阮青黛解释,“娘娘担心太子第一次做这种差事,疏漏了什么,便托奴婢去取一份宴客名单。”

阮皇后翻看着名单,微微蹙眉。

“姑母,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阮青黛问道。

“按照以往的规矩,自然没有不妥。可如今太学改制,有些上舍生不必参加科举,能直接授官,与新科进士已无不同。此次荇园春宴,理应将那些上舍生捎带上才是。”

阮皇后放下名单,望向阮青黛,“眉眉,看来这次春宴,姑母还得劳烦你,替屿儿操持一二。”

事关皇帝交给太子的公差,阮青黛自然不会推辞。第二日一早,她便戴上帷帽,直接去了太学院。

南靖此前曾有女帝即位,所以民风还算开明,女子出入太学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更何况阮青黛是奉皇后之命,替太子办事,太学学士见了她都敬让三分。

趁学士们整理一等上舍生名单的工夫,兰苕暗自扯了扯阮青黛的衣袖,将她带出了斋堂,偏要带她去看学斋后院的桃花。

阮青黛拗不过她,只能寻了一位学士指路,特意避开了来往的学子们,沿着曲折行廊朝后院走去。

初春时节,乍暖还寒,临水的桃林已能窥得几分零星春色。

主仆二人行到桃林一角停下。阮青黛伸手撩开帽檐下垂落的白色轻纱,仰头盯着枝头缀着的淡粉花蕾,无奈道,“就说你太心急,如今这个时节,哪里就开花了。”

兰苕悻悻地撇嘴,“含苞待放也是景嘛,姑娘别太挑剔……”

话音未落,一声怒斥突然从不远处传来。

“谁给你的胆子多管闲事,敢撒野到本世子头上来了?!”

阮青黛微微一愣,转身望去。

“姑娘,这声音听着……怎么像二公子?”

兰苕察觉出什么,小声提醒。

阮青黛抿唇,“去看看。”

两人循着喧嚷声走了过去,果然瞧见魏国公府的二公子阮子珩趾高气昂地站在水边,而总是跟着他的几个纨绔正将一人往冰冷的池水里压。

“一个卑贱庶民,以为卖弄些文采,便能越上枝头当凤凰了?”

水波动荡,那人想要挣扎,身后几个纨绔竟有些按不住他。

见状,阮子珩眼里闪过一丝厉色,随手抄起马鞭,心狠手辣地朝水中那人甩了过去——

阮青黛一惊,霍然迈步出去,“住手!”

然而这一声呵止终究是晚了一步。

阮青黛话音未落,阮子珩的鞭子已经落了下来,在水中挣扎的那人身上抽出一道脆裂的声响。

下一刻,那人挣扎的动作便倏然静止,压制他的几个纨绔同时松手,他顿时就向水中坠了下去,白衣上现出一道血痕,在水面上漂浮散开……

“阮子珩!”

阮青黛快步走了过去,惊怒不定地提高音量,这才制止了他高高扬起的第二鞭。

阮子珩的手悬停在半空中,面色不善地转过身来,“谁在狗叫?”

阮青黛虽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可阮子珩却一眼看见她身边的兰苕,愣了愣,“阮青黛?”

阮子珩还未有所反应,他身后的几个纨绔听到这名字,倒是变了脸色,面面相觑。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阮青黛盯着阮子珩手中的鞭子,眉头紧蹙。

阮子珩却丝毫没将她这个长姐放在眼里,“关你什么事?”

缩在阮子珩身后的一个纨绔低声劝道,“世子爷……咱们要不先走吧?她毕竟是未来储妃……”

“你们怕她做什么?”

阮子珩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太子宁愿亲近一个江南来的庶女,都不愿多看她一眼,还未来储妃?别做梦了!”

阮青黛咬唇,神色有些难堪。

从小到大,她最害怕的便是与人争执。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她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愿和人针锋相对撕破脸。可此刻,那落入池中的毕竟是一条性命啊……

眼见着阮子珩又要动鞭子,阮青黛终于一咬牙,开口道,“你若再动手,我必定会将今日之事告诉父亲……”

阮子珩略微有些诧异,但很快又面露不屑,冷笑起来,“那你倒是去啊,看看父亲究竟会不会搭理你。”

阮青黛攥了攥手,“父亲若包庇你,我便告诉皇后娘娘……”

阮子珩脸上的笑意僵住,握着马鞭的手紧了紧,“阮青黛,你还学会告状了?”

其他纨绔听到皇后娘娘四个字,都慌了神,一个劲儿地劝阮子珩作罢。

“算了算了世子爷,何必为了一个贱民伤了您和大姑娘的感情……”

“是啊,咱们教训也教训过了,若是闹出人命,惊扰了皇后娘娘就不好了。”

阮子珩终是不情不愿地下了台阶,将手里马鞭一丢,“今日就到此为止。”

阮子珩一行人大摇大摆地离开。

阮青黛才略微松了口气,赶紧叫上兰苕,将那挨了一鞭、还沉在水中的人捞起来。

阮青黛在水畔蹲下,倾身牵住了那浮在水面上的白色衣袖。

拉扯间,她的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了那片衣袖下的手掌。

那是一只修长且指骨分明的手掌,冰冷得好似寒玉一般,却又在掌心、指节处布满了嶙峋的伤痕和薄茧,只轻轻一触,便知道并非世家子弟。

犹豫了一瞬,阮青黛握住那只手。

可刹那间,她心头竟突然涌起一股异样的感受,只觉得掌心的冰冷顷刻化作池底的水草盘缠而上,用力拉扯着她,像是要将她卷入无尽深渊。

与此同时,她的眼前也闪过无数梦境中的画面,那位戴着面具的帝王,那鲜血淋漓的手掌,还有那双阴鸷的眼……

阮青黛脸色一白,握住那人的手骤然一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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