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天的事，你还记得吗？”
对面，他笑着问我，语气轻描淡写，可我的心却猛地一紧，像被人拨开了什么尘封的东西。记忆里那个寒冷的冬天，那个昏暗的车厢，和那个温暖的身影，一下子全涌了上来。
1995年的冬天，家里冷得人手脚冰凉。我裹着一件旧棉袄，坐在灶台边看着母亲烧火，火苗窜动着，映在她脸上，我却觉得怎么都暖不起来。
父亲已经半年多没信儿了。
他去外地打工，说好年底回来，可眼看快过年了，连封信都没有。母亲一开始还说可能是忙，可后来听村里人说，西川市那边有个工地倒闭了，很多人都被欠了工资。她这才慌了，愁得饭都吃不下。
邻居三婶来串门时顺嘴提了一句，说有人在西川市见过父亲，但也只是远远看了一眼。母亲听完就再也坐不住了，当晚就决定带我一起去找父亲。
那时候，我才10岁，可家里还有个2岁的弟弟，母亲不放心把我一个人留家里，就拉上了我。临出门之前，她将家里仅有的几十块钱缝进了贴身的口袋里，又反复叮嘱我千万别乱跑。
从村里到西川市，要先坐一天一夜的火车，再换客车。那一路颠簸得厉害，车厢里人挤人，空气里混着汗味和煤味，我看着母亲脸上的疲惫，却什么也帮不上忙。
下了火车，我们又挤上了通往工地的客车。谁知道，车刚开了一半，母亲就突然变了脸色，低头摸了摸口袋，猛地一把抓住我的手，声音发抖：“钱……钱没了！”
我愣住了，看着母亲苍白的脸，心里一阵发慌。
“刚上车时还在的……一定是被人偷了！”她喃喃地说着，眼圈一下子红了。
周围的人听见动静，纷纷朝我们看过来。有个男人冷笑了一声：“钱丢了？啧，不会是出来骗人的吧？”
“就是，带个孩子演戏，谁信啊！”
刺耳的议论声一下子盖过了车轮的轰鸣声，我看着母亲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心里又急又气，可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后排传了过来：“都闭嘴吧！人家有难处，说两句风凉话有意思？”
声音不大却很有力，车厢里一下安静了下来。
我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从后排站了起来。他三十来岁，身板挺得笔直，眉头皱着，眼神却很温和。他走到我们面前，蹲下身对母亲说：“大姐，别急，钱没了可以再想办法，先别慌。”
母亲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嘴唇嗫嚅着，却说不出话。
我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说：“叔叔，我们是去找我爸爸的，他在西川市打工，可半年多都没回家了。”
男人听完，脸色一下子变得很认真。他问了母亲几句，又沉默了一会儿，说：“这样吧，到了地方你们别乱跑，我带你们去派出所问问。”
到了终点站，他果然带着我们直奔附近的派出所。他和所里的警察聊了几句，转头对我们说：“你们先在这儿等着，找人的事交给我们。别急，能找到的。”
母亲感激得眼泪又掉了下来，连连道谢。他却摆摆手，说：“我也是个兵，举手之劳，不算啥。”
派出所的警察很快就行动起来，但事情没那么顺利。第二天晚上，他们告诉我们，父亲可能在一个偏远的工地上，被人骗去干活了。。
母亲听完，脸色变得煞白，紧紧抓着我的手，声音都在发抖：“他……他还好吗？会不会……”
张叔叔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别怕，事情没那么糟。他是受害者，公安会处理好的。”
那两天，我们住在他帮忙找的小旅馆里。母亲一边担心父亲，一边感激得念叨着他，“这人真是好心人啊！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报答……”
第三天早上，派出所的警察终于带来了好消息：他们在一个窝点里找到了父亲。
那一刻，我和母亲几乎是冲出旅馆的。见到父亲的那一瞬间，母亲直接扑了上去，一边哭一边骂：“你个死老头子，不回来也不打个信儿，害得我们娘俩差点回不去！”
父亲瘦得脱了形，满脸的愧疚和疲惫。他低着头，不停地道歉：“我真的没办法啊，他们把身份证扣了，连打电话的钱都没有……”
我抱着父亲的腰，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张叔叔站在一旁，拍拍父亲的肩膀，说：“人找到了就好，以后别轻信那些包工头了。”
父亲连连点头，非要请他吃顿饭。他推辞不过，才勉强答应了。
饭桌上，他也没多说自己的事，只是笑着听我们讲家里的琐事。临别时，他拿出一张纸条递给我，上面写着他的名字和部队驻地，“以后有事，可以给我写信。”
可惜，那张纸条后来怎么也找不到了。好多年过去了，我常想起他，却再无音讯。
转眼到了2015年，我已经30岁了。
工作忙碌，婚姻大事却迟迟没有着落，家里人急得团团转。
单位的同事给我介绍了一个人，说是个部队里的军官。我虽然心里没底，但拗不过同事，还是去见了面。
第一次见面，他穿着便装，模样干净利落。他叫张浩，比我大两岁，话不多，但眼神很真诚。聊着聊着，他提到自己家里在西川。我心头一动，忍不住问：“那你父亲是做什么的？”
他笑了笑，说：“我爸是个老兵，以前在部队当过教导员，现在退役了。”
后来，我们渐渐熟络起来。他带我去见父母时，我心里其实有些忐忑。直到见到他父亲的那一刻，我愣住了——这不就是当年那个军人叔叔吗？
张浩还没反应过来，我已经喊了出来：“张叔叔！”
他父亲愣了一下，随即大笑：“哎哟，这么巧，小姑娘，你是……？”
“我是刘月梅啊！1995年，您帮过我和我妈找我爸爸的事，您还记得吗？”
他拍了拍脑门，“记得记得，那事儿我还和老伴说过呢！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都长这么大了！”
张浩一脸茫然地看着我们，最后忍不住问：“爸，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们认识？”
张叔叔摆摆手，“这事儿太久了，我哪知道你们能碰上啊！”
后来，我和张浩顺利结了婚。
婚礼上，他父亲还打趣道：“我这算是二十年前埋的‘种子’，终于开花结果了啊！”
听着大家的笑声，我心里却是满满的感激。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份温暖却一直没变。人这一辈子，总会遇到一些特别的人，而他们带来的光，会一直照亮你的路。
“你还记得那天的事吗？”
我握着茶杯，低头笑了笑：“记得，一辈子都记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