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非要娶她?咱家这几辈子积的脸面全让你丢了!”父亲的话像刀子一样扎进我的耳朵里。
那是1980年秋天,家里的院子里飘着晒干的玉米香,风刮得树叶哗哗作响。父亲坐在炕上,眼睛瞪得通红,烟袋锅敲在桌沿上“咚咚”响。我站在他面前,沉默不语。
母亲在一旁低声劝:“老董,孩子都这么大了,事儿得他自己拿主意。”
父亲一拍桌子,吼得比风声还大:“自己拿主意?他懂个屁!一个民办老师,连个正式工作都没有,能给咱家带来啥?!”
我攥紧拳头,心里像堵了块石头,憋得难受。父亲的反对不是第一次了,但这次却比前几次更激烈。
我没再争辩,转身出了家门,推着自行车沿着村里的土路骑了出去。路两边的庄稼已经收割完,地里只剩下荒草和石块,风吹着脸生疼。
脑子里全是她的身影。
林秀梅,她是个民办小学老师。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1977年,那年我刚提干,成了通信排的排长。部队驻地附近的学校来部队借教室搞活动,她是带队来的老师之一。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外套,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站在教室后面,手里拿着一支粉笔,低头记录着什么。那一刻,我觉得她和别的姑娘不一样,整个人透着一股安静的劲儿。
后来才知道,她家在驻地附近的村子里,父母都是种地的,家里弟弟妹妹多,她高中毕业后就顶着“民办老师”的名义代课,工资少得可怜,还要贴补家用。
我知道,这样的家庭条件在父亲眼里根本算不上“门当户对”。但这些我不在乎。
渐渐地,我们熟了。
每次部队有活动,学校的老师们都会来,秀梅总是话不多,喜欢站在一边看着别人笑。我偶尔帮她搬些东西,或者找机会和她说两句话,她总是低着头,脸红红的,不敢看我。
后来我主动约她见面,那是一个冬天的傍晚,天冷得刺骨,雪在地上铺了一层薄霜。我带着她在驻地附近的小路上走,路边是光秃秃的杨树,风吹过枝干,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你怕冷吗?”我问她。
她摇摇头,低声说:“习惯了,家里穷,小时候冬天总穿不暖。”
我心里一酸,又觉得有点不知所措。后来我递给她从连队里带来的一个暖手壶,她接过来,眼睛里闪着亮光,像星星一样。
从那以后,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好。
她会在周末的时候带些手工做的小点心送到部队,我有空也会骑车到她家附近,帮忙干点农活。她总是笑着说:“你要是干得好,我就多给你做点馍馍。”
她的笑容让我觉得生活没那么苦了。
可这段感情很快就传到了家里。
母亲开始还劝我:“秀梅这姑娘是不错,就是你爸那关不好过。”
我点点头,知道母亲是担心,但我心里已经下定决心,不管怎样都要说服父亲。
父亲的反对从一开始就很强烈,他觉得“民办老师”根本不是正经职业,随时可能失业。加上秀梅的家庭条件一般,父亲觉得这门亲事对我来说“丢人”。
一次探亲回家,我试着和父亲提起秀梅的事,没想到他直接把烟袋摔在地上,怒气冲冲地吼:“你是不是存心气我?咱家没那么穷,犯不着找个吃不上饭的人家结亲!”
我气得浑身发抖,想争辩,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那天晚上,我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耳边全是父亲的责骂声。后来我干脆起身,推开门走到院子里抽烟,冷风吹得人直打哆嗦,可我心里却一片燥热。
第二天一早,我就骑车回了部队。路上经过秀梅家门口,她站在院子里,看到我回来,眼睛一下子亮了,可她没问我为什么那么早就走,只是笑着说:“回来了就好。”
那一刻,我觉得她懂我。
感情的事越瞒越难。
秀梅后来知道了父亲的反对,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低着头不说话。我试着安慰她:“别怕,我会说服我爸的。”
她抬头看着我,眼睛里有泪光:“可要是他一辈子都不同意呢?”
我愣住了。
接下来的日子,她变得沉默了许多,甚至开始躲着我。我心里憋得慌,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过了几个月,她突然递给我一封信,说是辞职的申请。
我愣住了:“你辞职干什么?”
她低声说:“我想回老家,不想拖累你了。”
那天,我第一次对她发了火。
“拖累?你觉得你是在拖累我?我喜欢你,从来没觉得你拖累过我!”
她哭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她哭,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像是砸在我心里。
可她还是走了。
她走的那天,我没去送她。
我站在连队的天线塔旁,远远看着她提着行李,低着头走出驻地的门口。风很大,吹得她的头发乱糟糟的,背影看上去那么单薄。
她走后,我的生活变得机械而无趣。
训练、工作、吃饭、睡觉,日复一日,我像个没有灵魂的机器。战友们问我怎么了,我只是笑笑,说没事。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母亲的来信。
信里说,秀梅的父亲生病了,她在家里照顾老人,过得很辛苦。母亲又劝我:“要是真喜欢她,就带她回来。你爸嘴硬心软,他不会真不认这个媳妇的。”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
第二天一早,我请了假,骑着自行车去了秀梅家。
她看到我的时候愣了一下,眼圈一下子红了。
“你怎么来了?”她声音有些哽咽。
我看着她,心里像是被什么填满了,轻轻地说:“我来接你回家。”
她愣住了,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后来,我带着她回了家。
父亲看着我们,脸色铁青,一句话也没说。母亲偷偷拉着我的手,小声说:“你爸就是嘴硬,你别跟他计较。”
秀梅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干活,帮母亲做饭,收拾院子,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父亲终于在一天晚上开了口。
“你执意要娶她,就要对她负责一辈子,别让我再操心。”
我点点头,眼圈忍不住红了。
婚后,我们的日子虽然清苦,但却很幸福。
秀梅跟着我回了部队,在驻地小学代课,工资不高,但她一直很认真。日子虽然不富裕,但她从来没有抱怨过。
后来,我们有了一个女儿。
每次回家探亲,父亲总是抱着孙女不撒手,嘴里唠叨着:“这孩子真像你妈。”
40多年过去了,父母都已不在,我们的两个女儿也成了家。
每每回忆起这些往事,我总觉得,人生最幸运的事,就是在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
爱情,从来都不是看条件,而是看两个人是否真心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