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梅子

我出生在上世纪80年代的农村，小时候经常听说谁家媳妇喝农药死了、投河死了、上吊死了……那时，死的好像都是女的。

我疑惑她们为啥活不下去呢，现在知道了，她们无处诉说，无法调和，多是被现实逼死的。

我小的时候，农村生活还是很穷苦的，很多人家甚至连白面都吃不起。而且，一年四季农活多如牛毛，又没有实行机械化耕作，特别烦琐累人。

经济拮据，生活压力，日常琐事，子女养育，人情往来，夫妻拌嘴，婆媳矛盾，家庭暴力，邻里纠纷，人言可畏……任何一条，都有可能让她们走上绝路。

还有的长年承受多重压力，这些变成了一根绳索，勒得她们几乎窒息。如果再从自己的枕边人那里得不到理解、支持和安慰，心一窄，就走了绝路。

她们寻短见的方式，特别决绝惨烈。比方说，跳井、投河、喝农药。

其中，最常见的就是喝农药。

那个时候的农药毒性特别强，气味浓烈刺鼻。我觉得那就是死亡的味道。而且，到处都可以买到。

我记得最常见的牌子是“3911”，“甲胺磷”，一说起来就让人闻风丧胆，类似于现在的“百草枯”，一旦喝下去，几无生还机会。

村里一个年轻的小媳妇儿，就是因为和婆婆拌了几句嘴，想不开，喝了农药。

她是一个性格特别刚烈的女人，越想越委屈，越想越伤心， 越想越生气。趁老公下地干活不在家，拿起墙头上喷洒棉花剩下的半瓶农药，一咬牙一闭眼一仰脖，喝了下去。

等丈夫回到家的时候，她已经口吐白沫，昏倒在地。

惊慌失措之下，丈夫伙同邻居，快速用架子车把她拉到了另外一个村的村医那里。

这个村医以治疗手段简单粗暴著称。治疗的方法就是用肥皂水反复冲洗胃，肚子胀得像一个大盆。但是没有排尿管，最后活活被憋死。

葬礼上，娘家人来大闹了一场，出口恶气。

一个鲜活的生命就此香消玉殒，而且肚里还怀着一个，一尸两命。撇下年仅四岁的女儿整日哭哭啼啼。村外又添了一座新坟。村人无限感慨唏嘘。

我表姐也喝过农药，幸运的是，被抢救了过来。这个事是她来我家走亲戚的时候，悄悄告诉我妈的。

也是因为婆媳矛盾，但老公的愚孝妈宝，才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表姐是个勤快老实懦弱善良的女人，因为一点日常琐事和婆婆吵了几句。回到家，向丈夫吐槽抱怨，寻求安慰。

结果，那个男人非但不安慰，反而吵她：你咋馁多事儿？她是俺娘，我能咋咋她？

我表姐越想越窝囊，越想越委屈，觉得，只有死能让婆婆和老公后悔。

于是，她决绝地喝下了农药。

幸亏喝的量少，又抢救及时，才捡回来一条命。

我妈面容严肃，严厉吵她，说：妮儿，你傻不傻？咋着也不能想死，孩咋办？您大您娘咋活？

表姐说：姨，那会儿就像走进了一条死胡同，鬼打墙一样，大脑一片空白，只想着死。

后来，我的膀大腰圆的表哥们怒气冲冲去到我表姐家，找她婆婆，兴师问罪，严厉警告，还动手砸了几个碗和盆。

婆婆吓得瑟瑟发抖，再也没有找过我表姐的事儿，日子过得风平浪静，此事就此翻篇。

当然，也有些女人并不是真的想死，她们嘴里也嚷着要跳河，要跳井，要喝药，不活了，但其实都是虚张声势。想用这种方式来威胁对方，来争取一些权利。

这个时候，想寻短见的女人旁边一般围着一群劝说的女人，劝说的台词多为：为了孩子，咋不能过下去？

看到那个要寻死觅活的女人，躺在床上地上，灰头土脸，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眼睛肿得烂桃似的，头发乱得跟鸡窝一样，幼小的我就觉得她们很可怜也很可悲，我都有一种物伤其类的感觉。

我暗下决心：我长大后不要做这样的人，把自己的难堪伤疤赤裸裸展现在左邻右舍面前 ，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分析她们走上绝路的原因，我觉得有以下几点。

其一，很多女人在家被宠成宝，一旦嫁人，就成了泼出去的水，在婆家更是被磋磨成了草。巨大的心理落差，再加上各种家庭矛盾 ，很容易让她们觉得生活没意义，人间不值得。

其二，发生矛盾，没有调结发泄渠道，加上知识眼界格局的局限，让她们选择用死这种最终级的惩罚，让那个人后悔。

其三，很多女人都很传统，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思想观念根深蒂固。精神支柱非常单一，村庄就是她的全部世界，老公孩子就是她生活的唯一。一旦精神支柱坍塌，就很容易活不下去。

如今，生活越来越好，留在村里的的青年人也越来越少。别说跳井、投河、喝药，就是吵架的也越来越少了。

男多女少的现实，让很多人家娶个媳妇非常不容易，娶回家 ，几乎脱层皮，恨不得当成祖宗供着。这样的沧海桑田，让我欣慰又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