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危言/文

训练中的张自忠将军

张自忠将军殉国后，创造了历史上4个第一：

1、他是抗战中第一个阵亡的集团军总司令，也是盟军中阵亡的最高将领。

2、他是入祀忠烈祠的第一人。

3、抗战8年，中国阵亡将军206人，他是蒋介石通告全军哀悼的唯一将领。

4、张自忠夫人李敏慧绝食殉夫，政府命令褒奖，准予个别立传。

除此之外，还有来自敌人的尊重。

1940年5月16日深夜，日军汉口广播电视台终止正常播出，插播一条消息：

据前方战报：大日本皇军第三十九师团在本日“扫荡”湖北宜城沟沿的作战中，向敌第33集团军总部发动了决定性打击而将其消灭。在遗尸中发现支那大将张自忠总司令及其下属幕僚、团长多人，同时缴获大量军事文件和军用地图，收到极大战果。

张自忠总司令，在卢沟桥事件爆发时，是天津市长兼当地中国军第38师师长，性格温厚，威望极高。中国事变爆发以来，如此高级别的指挥官战死，这是第一个。张总司令临危不惊、泰然自若之态度和堂堂大将风度从容而死，是不愧为军民共仰之伟丈夫。

我皇军第39师团官兵在荒凉的战场上，对壮烈战死的勇将，奉上最虔诚的崇敬和默祷，并将遗骸庄重的收殓入棺，拟用专机运送汉口。

张自忠诀别书

从张自忠将军牺牲到现在，已经有83年了。在这段漫长的岁月里很少有人去探究，到底是谁害死了他。诚然，这个答案似乎非常简单，当然是日本人。可我们再深入的想一想，张自忠将军贵为国军中将，高居第5战区右翼兵团总指挥之职，是第33集团军的总司令，下辖第55军、第59军、第77军，其中59军军长一直由他兼任。他的军阶太高，职位太显赫，他完全可以坐镇大本营，为抗战立下更大的功劳。可是他偏偏选择带着两个团，孤军深入，投入日本人的重重围困当中。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他非要走向战场的一线，最后壮烈牺牲？

只要看看历史资料，不难看出，“逼死”张将军的，是公众舆论！

今天的人们恐怕难以想象，像张自忠这样忠肝义胆之人，在尚未成为民族英雄之前，会被民众误解为“华北头号汉奸”。

酷似周恩来的张自忠

上个世纪30年代中期，日本为了确保“满洲国”的军事安全，防止蒋介石收复东北四省，提出要在华北建立“非军事缓冲区”。这个“非军事缓冲区”规定，日军北撤，国民革命军南撤，双方部队全部退出华北这片区域。经过艰难的谈判，双方达成协议，中方留下只一支军队驻守。这支军队就是宋元哲的第29军，这其中第38师师长便是张自忠。

蒋介石给这支部队的训令是“忍辱负重”，既不主动挑起战争，也不放弃华北，与日军长期周旋就可以。可问题是，留下的这支部队都是响当当的汉子，他们一直把日本人看作是自己的死敌。比如冯治安师长，他有事没事就想找日本人的麻烦，一心想把事情闹大。宋哲元也是这么一个人，看着日本人就别扭，根本不想和他们说话。全军，只有张自忠儒雅周详。他身高一米八，沉默安静，相貌酷似周恩来，不仅官兵们敬仰他，日本军政人员也很喜欢他。于是，在华北危亡的复杂局面中，张自忠先后被任命为察哈尔省主席和天津市市长。张自忠一个人维系着整个华北的脆弱平衡，他既不能得罪日本人，又不能丢中国人的脸。对于这个有着高度民族自尊的人来说，这种痛苦可想而知。

不过，张自忠所做的一切，在外人看来却是另外一幅景象。

29军全体将士对日本人横眉冷对，只有张自忠一人与日军保持来往，甚至还应邀到日本访问，受到日本人敬重和欢迎。

而认为张自忠将军谄媚的人忘了，就在几年前，张自忠曾在喜登口战役中，带领大刀队夜袭敌营，砍下数百日军的头颅。现在脍炙人口的《大刀进行曲》最开始就是献给第29军的大刀队。后来这首歌才被修改了歌词，变成称颂东北义勇军的曲子。

29军的大刀队

对张自忠将军的全面误解，发生在卢沟桥事变之后。为了保存战斗力，第29军奉命撤到保定，以取得紧急北上的5个师的支援。宋哲元任命张自忠为冀察政务委会代理委员长兼任北平市市长，以此与敌人周璇，拖延时间。

作为一个军人，张自忠只能服从上级的命令。但这一次，沉默的张将军哭了，他对秦德纯副军长说：你和宋先生成了民族英雄，我怕成了汉奸了！

果然，不明真相的人们把张自忠当成了发泄对象。张自忠也成了叛徒、大汉奸、卖国贼的代名词。1937年后半年的报纸都在骂他“卖国变节”，他们用醒目的大标题讽刺张将军“自以为忠”，其实是“张邦昌之后”。在一片骂声之中的张自忠，却一直在和敌人在周璇。他估算着第29军的撤离时间，努力的使北平和天津不被屠城。等到日军逼他“通电反蒋”时，他已经完成了宋哲元交给他的任务。张自忠果断拒绝了日本人的所有要求，然后称病躲进了德国人的医院。接着，他一路骑车逃亡天津，再换英国轮船逃亡青岛，到济南，最后到南京。

在济南时，张自忠被山东省主席韩复渠拘押。韩复渠叫来秦德纯，想要把张自忠押到南京受审。张自忠被押上火车时，各大报纸均发电报道“张逆自忠今日解京讯办”，还把车次做了报导。当火车进入徐州站时，一群打着白旗的学生包围上来。秦纯德急忙让张自忠躲进厕所里。学生们冲上了车，咆哮着要抓“汉奸张自忠”，秦纯德颇费了一番口舌，才把愤怒的学生骗下火车。这件事给张自忠的刺激极大，也让他清醒的认识到了自己的公众形象。

板垣征次郎

到了南京后，蒋介石相信张自忠是爱国的，还劝他放宽心，好好休息。在解除押解回寓所的路上，他含着泪说：如果委员长令我回部队，我一定誓死报领袖，誓死报国家。在张自忠看来，他需要一个机会，来证明自己不是汉奸。如果没有这个机会，他将遗臭万年。

之后的徐州会战中，张自忠终于得到了这个机会。他痛歼板垣师团两个联队，并衔尾急追，日进60公里，取得了“临沂大捷”，坂垣征次郎数次羞愧的要自杀。武汉会战后，他又率领部队以一对十，击毙日军3名联队长，歼敌13000人，赢得了“鄂北大捷”。不久，张自忠再次猛冲猛打，取得“襄东大大捷”。

张自忠打起仗来为什么这么狠？因为张自忠是不能打败仗的！这个被怀疑是“华北头号汉奸”的人，从一开始便失去了可以撤退，可以打败仗的权利。他只能勇往直前，痛击日军。即使胜利了，人们也只会承认他很能打仗，可要是说他是民族英雄，似乎还差得很远。他们只会认为，这些胜仗是在弥补他过去做汉奸的罪过。只有张自忠自己知道，他从未做过汉奸，但他只能用壮烈的死亡才能证明自己。

1940年，张自忠终于等来了证明自己的机会。

当时，日军集中30万兵力猛攻湖北襄樊。张自忠在襄河东岸打了一场胜仗，撤回到西岸，与日军对峙。但他的第33集团军只有3个团的兵力在此，其他部队分散在各个关隘，不能抽调，但不知为什么。张自忠非要再次渡河，攻打敌人的重兵。即便是想要去攻打敌人，不论是什么样的战术，作为中将司令的张自忠也没有必要亲自率领部队去冒险。但是他不顾属下的再三阻拦，非要坚持让冯治安副总司令留守，自己率领区区两个团渡河作战。

张自忠平常只穿土布军装，与下级军官无异。但是这次出征，他一反常态，竟穿上了黄呢军装。这让送行的官兵都感到异常，他们后来才明白，他们的总司令已经做好了再也不回来的打算。

5月14日，张自忠率领部队将日军第13师团拦腰斩断。日军受挫后很奇怪，这支中国部队为何如此顽强。当它们获悉这是张自忠亲自带领的部队，便于15日大举增兵，以期铲除心头之患。5月16日，张自忠布阵十里长山。日军用飞机和大炮配合轰炸，弹如雨下。中午，张自忠左臂中弹，但他仍然坚持给第5战区司令部写下最后一份报告。然后，他告诉副官：我力战而死，自问对国家、对民族可告无愧。

此时，日军的包围圈还有一个缺口，谁都可以突围，但只有张自忠没有权利突围，他不能因为做逃兵而勾起公众的丰富联想。于是，他让苏联顾问和文艺兵冲出了缺口。下午3点，张自忠腰部中弹，右肩和左腿被炮弹弹片炸伤，只能卧地指挥。最终，部队被日本人包围。他又中了3弹，然后被日本兵射杀……

蒋介石祭奠张自忠

之后，就是我们众所周知的，10万百姓凭吊，国民党为其举行隆重葬礼，追授他为陆军上将，使其成为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盟军阵营战死的最高将领。从此，各路媒体也一改风向，开始塑造一个从生到死都是民族英雄的伟大形象。大众也忘了，张自忠曾经是他们唾弃过的“大汉奸”。

呜呼哀哉！原来英雄只能是战场上的死者，活着的张自忠竟然不配！

本文参考文献：

1.《张上将自忠》（阿忆，《纪实》，2012年第3期）

2.《张自忠将军殉国纪实》（林治波，《炎黄春秋》，2016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