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年九月十五日，北京，紫禁城，乾清宫。

这天，已经57岁康熙正在御览由苏州织造李煦和江宁织造曹寅（曹雪芹祖父）联合密奏，报告的内容是，江南科场发生舞弊案，本次科考已经落榜的举子去衙门闹事，副主考官赵晋受贿卖功名的传闻已经是世人皆知，在南京的举子考生怒把“贡院”（貢院）二字改为“卖完”（賣完）。当时李煦和曹寅他俩名义上担任织造是皇家买办，但实际是康熙安排在江南的耳目，既监视文武官员，也有观察地方舆情的任务。

李煦和曹寅的密奏是真的，这么大的事情二人自然不敢胡说八道，具体来说就是在当年九月九日，康熙五十年辛卯科乡试放榜日，江南贡院前人头攒动，无数科场举子满怀期待地聚集于此，自己十年寒窗就等这一天了，自己是朝登天子堂还是名落孙山就等放榜，可当贡院一放榜，顿时是舆论哗然，上榜的不乏富商巨贾，乃至于不少盐商子弟的名字赫然在列，这些盐商子弟的儿子，比如张二狗，赵三驴等人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居然榜上有名。

一时间真的是群情激奋，乡试主考官左必蕃、尤其是副主考官赵晋受贿卖功名的传闻已经是尽人皆知，甚嚣尘上。苏州考生的抗议尤为激烈，苏州历来是江南人才最集中的地区，这次江南乡试，苏州户籍只有13人中举，而就是这13人中，还有5人是盐商子弟。

在有心人的组织之下，九月二十四日，大约一千多名读书人聚集在苏州玄妙观。举子们又叫工匠做了一个泥塑的财神像，随即就把这个财神像抬到了苏州府学的明伦堂中。学子们想借此告诉天下读书人，如今的大清科举都改为由财神当道了，以此讽刺考官收钱。为了宣泄心中的不满，还有举子在贡院大门上写了这样一副对联，说“左丘明两目无珠，赵子龙一身是胆”，真的是绝妙的讥讽，以这副对联挖苦左必蕃和赵晋两位主考官，江南各地一时闹得满城风雨。

康熙帝看完密奏之后真的是勃然大怒，满清一朝尤其注重江南地区的稳定，不仅仅因为江南地区的是国家赋税重地，更多是因为当初清军在江南杀戮过重，因此康熙亲政之后，对江南地区的读书人大加抚慰，更让康熙恼怒的是，两江总督衙门以及江苏巡抚对此却没有奏报，这是康熙绝对不能接受的，于是康熙写下的朱批是“纷纷议论，京中早已闻知，可羞之极矣”。并将这份密奏转发给了左必蕃。

左必蕃看到康熙转来的朱批，自然吓得是魂不附体，立即上奏说作弊的考生吴泌和程光奎是由别的考官举荐的，承认自己有失察之罪。对于受贿之事自然是断然否认，康熙对他的辩解自然不能接受，于是康熙帝令礼部尚书嵩祝全权处理。

十月初一，礼部拿出了意见，认为朝廷应该尽快给江苏巡抚张伯行下一道谕旨，命其派人押送嫌疑人到京城复试。康熙帝当即召见嵩祝臭骂一顿，说他处事不明，难堪大用，因为一旦召集入京，必然有人加以掩盖。

于是，康熙命户部尚书张鹏翮被任命为钦差大臣，在扬州等地彻底详查。另有漕运总督赫寿、两江总督噶礼、江苏巡抚张伯行，安徽巡抚梁世勋等人组成“专案组”协助审理。左必蕃、赵晋二人解职待审。之所以选择张鹏翮，就是此人是司法官员出身，也曾经在江南任职，张鹏翮历任刑部主事、苏州知府、兖州知府、河东盐运使、通政司参议、大理寺少卿。为人精明强干。

但令康熙帝没想到的是，就是因为这个张鹏翮，导致这场舞弊案竟然折腾了近两年，最终还导致9人被判了死刑。十一月二十七日，“专案组”一行人到达扬州，设立行辕，着手审理江南乡试案。两江地方官吏也都聚集扬州听审。

初审比较顺利，张鹏翮将被点名有作弊嫌疑的5位考生提审到行辕复试，发现五人之中的席玕确实不行，“赵钱孙李”竟只会写个“钱”字，笔迹也与科场原卷不符。在钦差审问下，席玕供认乡试时曾夹带书册文章入场。可问题在于，若只是夹带，怎么解释笔迹不同的问题呢，但专案组没有进一步追究和问询，只是将其关押等候调查结果，其余四人先发往江都县看管。

可是对副主考官赵晋受贿舞弊的审理则颇多曲折，开堂会审之日，副主考官赵晋当堂供认自己考前确实私收300两黄金。另外，赵晋也揭发负责批阅试卷的同考官王曰俞和方名也受贿，而且自己还将在试卷中做了关节暗记的吴泌和程光奎等人荐为举人。

得到口供之后，张鹏翮又传讯涉案考生吴泌和程光奎，经审理，考生吴泌是大盐商吴荣赞的儿子，开价8000两白银贿赂考官，并成功拿到写着“其实有”三个字的小红纸封作为舞弊的暗号。水平过差的吴泌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决定请人代考。于是他找到考生相权，并给出50两白银让他帮自己代考第一场，也就是当“枪手”，并将“其实有”三字写到了试卷的约定位置。

开始阅卷以后，副主考官赵晋找到泾县知县陈天立，让他帮忙去找同考官句容县知县王曰俞。陈天立找到王曰俞后，让他阅卷时留意一下，如果一个试卷第一篇八股文的破题，有“其实有”三个字的就是关系户。

在阅卷的时候，王曰俞看到这份写有“其实有”的试卷时，就做了一个顺水人情，推荐给了主考官。副主考官赵晋与正主考官左必蕃均认为此卷无可挑剔，最终吴泌以第第13名（入取15名）的名次被录取为举人。

另外一名舞弊考生程光奎也是盐商，并和官场联系还十分密切，很多官员都是他的好友，赵晋被任命为江南乡试副主考官之时，便主动对程光奎说：“你我谊同兄弟，中试也不要给我谢礼，但与左家八千八百两。”意思就是，凭借你我的关系，你不用给我银子，但必须要给左必蕃八千八百两银子。

于是二人共同拟好关节字眼，即“孔子登东山而小鲁”这句话。程光奎为了考得好点，让赵晋有点面子，还花钱请人把一些考试的范文预先埋在考场内。等到阅卷时看到了这份卷子，就推荐给了主考官，赵晋一定会帮忙录取他为举人。对于程光奎来说，二人帮了他大忙，肯定是要感谢他们的。于是程光奎帮方名还了800两银子的外债，科考结束后，吴泌也托人转送副主考赵晋黄金300两。

可问题在于，根据吴泌和程光奎的供述，赵晋一共收了600两黄金，但是在审问的时候，赵晋一口咬定自己只收了300两。那么，剩下的300两黄金在哪里呢？关键是要找到送黄金的中间人，这回扣是谁吃的。

“专案组”在提审吴泌和程光奎时，二人承认是托前任安徽巡抚叶九思的家人李奇送过去的，于是又将李奇传来审问。李奇表示给赵晋600两黄金，后又改口称那300两黄金按赵晋指示交予轩三转赠给两江总督噶礼。专案组成员涉案，噶礼怒斥诬陷，要求将李奇打死，但被张伯行力阻。

张鹏翮立即提审轩三。但轩三说自己不知道李奇所说的事情。至此，案情又陷胶着，恰在此时，江宁知县上报说，在搜查李奇家中的时候发现了300两黄金，这就将矛头指向了李奇。也就是李奇吃了回扣，而李奇坚称被陷害，而专案组内部也出现了分歧。张伯行相信轩三与噶礼涉案，另一边，噶礼则指李奇独吞赃款反诬。二人为此产生了激烈的矛盾，以至于当场互骂继而不顾官场体面发生互殴。

而后，噶礼与张伯行分别上书弹劾对方，张伯行指控噶礼阻挠案件审理并受贿，直指两江官场腐败，噶礼上奏揭发张伯行七大罪状，包括多疑猜忌、办案不力。

康熙接到奏报之后也是深感头疼，在康熙帝看来，二人互参对方的这些事儿也不一定都是真的，于是决定将这俩人都先停职接受调查，待科场舞弊案水落石出后再行定夺。可江南举子对此事反应强烈，对噶礼和张伯行被停职反应强烈。江宁、扬州，镇江等地百姓连续两天罢市请愿，要求保留噶礼职位，甚至自江西至安徽再到苏州织造府衙门阻挠其官印移交。但有更多百姓要求为张伯行申冤，连在张伯行曾担任巡抚的福建，也有不少人上下奔走呼吁，为他抱不平。

在这种情况下，康熙决定派曹寅深入调查，康熙五十一年三月二十七日，曹寅密奏，噶礼没有直接涉及卖举人之事。但是他认为噶礼与此事也脱不了干系，他包庇叶九思的可能性极大。至于张伯行，他举报噶礼是为了报复他，并不是为了维护科举制度，不过底层百姓对张伯行的挽留却是真心的。曹寅还在奏折中表示自己保持中立，决定权交给康熙。

四月下旬，案件又出现了新进展，揭示吴泌卷中的“其实有”暗号可能与泾县知县陈天立有关。然而，正当调查深入，陈天立却在狱中自杀，线索骤断。康熙得知消息后，发朱批给曹寅：

“众论瞒不得，京中亦纷纷议论，以为笑谭，审事，也不是这样审的理，但江南合省都甚没趣了。”

不久后，张鹏翮提交调查报告，吴泌、李奇建议以绞罪论处，秋后处决；程光奎、赵晋、王曰俞、方名、轩三建议全家流放三千里之外的地方充军；噶礼虽涉贿却仅降级。曹寅密奏表示，江南地区的舆论对此判决不满。

康熙五十一年六月初五，康熙帝召集内阁大学士和朝中九卿联合审议江南科场舞弊案，指责张鹏翮调查不力，意图掩饰真相，破坏科举公正。于是在六月十八日，康熙帝特命户部尚书穆和伦与工部尚书张廷枢领衔复审。

第二个“专案组”经过审问，最终在九月二十九日结案，建议九人死刑，而张伯行与噶礼互参案则倾向袒护噶礼，仅提议革张伯行职，轻责噶礼。康熙帝见此结果又十分不满，原因在于，康熙对噶礼则持负面评价，对张伯行比较满意。

康熙五十二年一月十六日，宣布了最终判决：“此时叶九思已经病死，陈天立畏罪自杀，不再追究此二人；赵晋、王曰俞、方名斩立决；吴泌、程光奎、李奇、余继祖、员炳绞监候，秋后处决；席玕珈杖”。

从1711年九月到1713年正月终审判决，判决结果维护了科举考试的公平。而牵涉出来的督抚互参案，康熙皇帝处理结果还是比较公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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