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巷口，天灰得像一块湿透的棉布。母亲拉着我的手，站在一间低矮的砖瓦房前，门口挂着一块木牌，上面用毛笔写着“测字算命”。母亲的手心很凉，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似的。她低声嘱咐我：“进去别乱说话，听先生的。”我点点头，心里却忐忑得很。那时我刚满十岁，父亲在外地做工，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母亲说算命先生能看出我的命数，或许能指点一条出路。
屋里很暗，只有一盏昏黄的煤油灯，灯芯烧得劈啪作响。算命先生是个瘦小的老人，头发花白，穿着一件洗得发灰的棉袄。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东西，像是怜悯，又像是洞悉一切的冷静。他让我坐下，问了我的生辰八字，又让我随手写了一个字。我写了“林”，因为那是我名字里的一部分。
他盯着那个字看了很久，像是在和它对话。母亲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发白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缓缓说道：“这孩子命里带木，木旺则生火，火能成大器。但木也怕风，风大则折，需得稳扎稳打，莫走急路。”母亲听得一头雾水，连忙问：“那先生，您看他以后能不能出人头地？”算命先生沉默了一下，像是在斟酌什么，最后点了点头：“能。他将来会有一番作为，但得记住，凡事不可贪快，耐住性子，等风停了再走。”
母亲如释重负，连连道谢。临走时，算命先生突然叫住我，递给我一块糖，那糖是用红纸包着的，已经有些发潮。他摸了摸我的头，说：“记住，别怕慢，慢就是快。”我不懂他的话，只觉得那糖有点苦涩，但又有一丝隐隐的甜。
那块糖的味道，我记了一辈子
后来，我的人生似乎真的应了算命先生的话。初中时，我成绩平平，老师总说我“悟性不够”，同学们也爱拿我开玩笑，说我是“笨鸟”。但母亲从不责怪我，她总是安慰我：“没事，慢慢来，慢慢来。”她甚至会拿出那天算命先生的话来鼓励我：“你命里带木，木长得慢，但长得稳。”
那时家里穷，课本都是从邻居家借来的，封皮上还有别人用铅笔写的名字。每天晚上，我趴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做作业，灯光映在墙上，投出一个小小的影子。有时候，我会想起算命先生的话，心里莫名有种力量，仿佛只要我坚持下去，总会有一天能“成大器”。
但生活从来不会轻易放过一个穷人家的孩子。初三那年，父亲在工地上出了事故，摔断了腿，家里的顶梁柱一下子塌了。母亲不得不去镇上的砖厂打工，每天早出晚归，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老茧。我也开始帮着做些零工，放学后去给人搬砖、送煤，手指经常被磨破，结了厚厚的茧。
有一天，我在街上送煤时，看到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站在文具店门口，她的书包干净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她买了一支钢笔，转身时不小心撞到了我，钢笔掉在地上，墨水洒了一地。她慌忙道歉，我却只盯着那支钢笔发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钢笔，笔身上刻着金色的花纹，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东西。
女孩走后，我蹲下来，用手指蘸了一点墨水，涂在手心里。那种冰凉的触感让我突然想起了算命先生的话：“木怕风，风大则折。”我低头看着自己满是泥污的手，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命运的转折，总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
高考那年，我考得很差，连个普通本科都没上。母亲叹了口气，但没有责怪我，只是说：“算了，去镇上的技校学个手艺吧，至少以后能养活自己。”我点点头，心里却像压了一块石头。那段时间，我经常梦到算命先生，他站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对我说：“别怕慢，慢就是快。”
技校的日子很枯燥，我学的是电焊，每天和一群男生围着机器转，手上常常被烫出水泡。但我咬着牙坚持了下来，因为我知道，这是我唯一的出路。毕业后，我进了一家工厂，做最底层的焊工。每天早上六点起床，晚上九点下班，手上沾满了铁锈和油污。
有一天，厂里来了一个工程师，他是从省城来的，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他在车间里巡视时，停在了我的工作台前，仔细看了看我焊的东西，点了点头：“不错，焊得很稳。”那一刻，我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久违的自豪感，仿佛多年的努力终于得到了认可。
后来，这位工程师成了我的导师。他教会了我很多东西，也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生的路，不一定要走得快，但一定要走得稳。几年后，我凭着过硬的技术，成了厂里的技术骨干，工资也翻了几倍。母亲看到我的工资单时，眼眶红了，她说：“你看，先生没骗咱们吧？木长得慢，但长得稳。”
多年后，我终于明白了那个谎言
再后来，我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生活渐渐安稳下来。有一天，我带着妻子和孩子回老家，路过当年算命先生的那间屋子，发现它早已破败不堪，门口的木牌也不见了。我问邻居，才知道算命先生早在十几年前就去世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脑海里一直浮现出他的模样。突然，我想起了一件事：那年他对母亲说我“命里带木”，其实只是一个善意的谎言。他看出了母亲的焦虑，也看出了我的自卑，所以才编了那个“木旺则生火”的说法。他知道，一个孩子最需要的，不是命运的预言，而是信心和希望。
我起身打开窗户，夜风吹进来，带着一丝桂花的香气。我闭上眼，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昏暗的屋子，煤油灯下的老人，和他递给我的那块糖。那糖的味道，我记了一辈子——它苦涩，却有一丝隐隐的甜，就像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