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冤家丽琦

三不一无课程 2024-03-14 17:05:13

1

我用我十多年的痛苦经历告诫年轻人,拧巴的人千万不要勉强在一起。

否则互相折磨,互相伤害,不会有好结局。

我和丽绮就是这样,恋爱时分手一次,婚后特别拧巴,两人都累了,准备好了离婚协议,恰在此时她得了绝症,我不得不又陪护了她五年。

死的那年她才三十岁。

丽绮临终前好几天就有了预兆。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又变得歪着身子,扭过头去不理我,神情极度冷漠,我看她时,她多是闭着眼不睬,偶尔回瞟一眼,脸上满是厌恶的表情,好像她的病是因我而起。

此前不久,她还总是担心我不在她的身边,一时不见我就问:“心安呢?”

有时她也赶我走,说:“你不要来了,我不想你看到我这样子,太丑了。”

她说这些话时,语气是温柔的,态度是谦和的,有点示弱的样子,让我知道她原来也会温柔,也能温柔,这让我的心肠暖暖的,柔柔的,突然感觉自己高大威猛了,保护欲油然而生,觉得我对她付出的一切的一切都值了。

她担心我嫌她丑,反而令我爱她,虽然她那时确实是太丑了!

病魔已经把她折磨得彻底没了人样,瘦得连骨头都抽抽了,原本一米七二的高挑个儿,缩成了一小团,像一个营养极度不良的小孩子,体重只有几十斤,肚子却肿得像怀了孕,真像一团用旧薄膜包裹的骷髅。

她的头发已经掉光了,皮肤也不再光滑白皙,皱皱巴巴的,颜色说不出来的难看,像坏掉了的老烟叶。

她整个人的模样像电影中死掉了的外星人。

这就是我曾经的恋人,我的爱人,我的冤家仇人,一个曾经的健将级运动员。

她终于死去了,我感觉解脱了,我的恻隐之心也已经透支了,但又陷于了无尽的失落中,潜意识中希望她还活着。

我不断地回忆与她的经历,最后得出了结论,她就是我的冤家,上辈子不知对她做了什么孽,这辈子她是来找我讨债的。

我的一生中最好的年华都耗费在她的身上,并备受伤害和折磨,同样,她也没有得到幸福,命运比我更加不幸。

她死于慢性髓系白血病,这是一种不治之症,极少有奇迹发生,她也没有例外。

2

悲剧序幕拉开的时候,却是一个令我欣喜若狂的前奏。

高一正式上的第一节是语文课。

一个长着龅牙,留着长发的时髦男青年老师走上了讲台。

他的皮鞋后跟儿钉了铁,踏在学校的水泥走廊上咔咔的响,我们老远就听到了他独特的脚步声。

他把书放在讲桌上,双手按住课本,还没张嘴,像猫头鹰似的班主任悄悄来了。他黑黑的面皮,穿着时髦的西服,象征性地敲了敲门框,然后就瞪着一双大圆眼径直走进来了。

他进来之后,没向语文老师说话,却面向我们,欲言又止。

他朝门外望了望,退回去说:“进来进来。”

随即,进来一个特别高的女生,看上去比班里最高的男生还要高。

她穿着一身红色的运动服,扎着一尺多长的马尾辫。神情不是落落大方,而是满不在乎,好像我们这些一中的高材生在她眼里都不算什么。

她的神情吸引了我,我觉得她酷极了。

其实还有她的身高和相貌,以及她的一切,好像她什么都令我心动:好看的鼻子,倔强的嘴,旁若无人的大眼睛。就连那一身红色的衣服也令我感觉不同,还有她的干净的白色的球鞋也令我怦然心动,她那么高,脚却那么小……

我感觉身上有一股热流在不可抑制地流淌,想低下头,目光却又离不开她。

而她并没有看我,仍然是平静的目空一切的神情,我觉得她的平静也是好不容易刻意表现出来的,心里很疼她:“干嘛要委屈自己?像你这样酷的人,就该别人都委屈。”

“打断老师和同学们一会儿。这是新来的史丽绮同学,体育特长生,我县长跑纪录保持者,大家欢迎。”

老师说完就照例带头鼓掌。

这是我从上小学就见惯了的套路,但这次我觉得不同,我拼命鼓掌,忘乎所以,我的同桌狠狠地瞅了我一眼。

她的眼光非常锋利,刮得我脸疼,立马红了起来,也不敢拍得那么起劲了。

“好像我的那些猥琐的想法都被她识破了,好像我身体的变化也被她发觉了。”

我心里胡思乱想着,于是更加慌恐起来,干脆不再鼓掌,赶紧低下头来。

我偷眼看同位,她脸上是鄙夷的神情,而且似乎意味深长。

再偷眼看语文老师,他也饶有兴趣地望着眼前的女生,我很憎恶他的眼神,似乎里面有什么邪恶的东西。

“你先坐后面那张空桌。”老师指着空桌子温和地对史丽绮同学说。

她一言不发,风风火火地走了过去,很大声地拖桌子,搬板凳,旁若无人地擦拭,然后才把书包挂在桌子外侧的铁钉子上。钉子不知是哪位前辈校友钉的,我想那一定是个特别有爱心的人。

她坐好后抬起头来,盯着班主任,好像对班主任说:“我好了,你可以走了。”

班主任最后望了她一眼,并扫了全班一眼,转身离开了。

语文老师用黄色的木质黑板擦敲了敲水泥黑板,用夹杂着方言的普通话说:

“我姓夏,华夏的夏,夏天的夏,夏华夏的夏,毕业于山师大……”

语文老师是我上学时唯一的一个用普通话讲课的老师。我的历史老师上课讲上海话,我们没有一个人能听懂他讲什么,他竟然在一中教了一辈子历史。

夏华夏是考上清华的前辈校友,全县无人不知。

夏老师继续自我介绍,他讲的很多,除了上面那一句,还记得他说发表过很多文章,其它的都没听清,我的脑子第一次这么乱,真是乱极了。

3

我一直到初三时对女生还丝毫没有感觉,从来不关注她们,更没有什么好感,甚至还有点小敌视。对班里的其它同学谈恋爱的现象和消息也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只隔了一个夏天,好像突然就成熟了,对所有的女人都开始注意起来,我特别喜欢的就是高个子丰满的姑娘,也许因为我自己太矮小瘦弱的缘故吧。

我的同桌也是一个小个子女生。

虽然小,但匀称,像个小金刚钻儿,玲珑剔透的。

她也扎着一把小小的马尾辫,头发勒得紧紧的,没有一根散乱,与她的身材很相称。

她浑身上下,天天都收拾得这么紧致利落,比如脚上总是一双小小的合脚的系带黑皮鞋,衣服也特别合身。

印象最深的是夏天,我们都穿着直筒袖子的衬衫,她却穿着马蹄袖,还总是扣着扣子,连领子的扣子都扣得紧紧的。

她学习很好,也会说普通话,好像不是我们当地人,不是东北的就是北京的,后来听说她的父母都在银行系统,她毕业后也进了银行系统,但历次同学聚会她一直都没有参加。

我的眼睛散光,越不想看她就越有眼神逃逸,不由自主地用眼神去瞅她。这是非常痛苦的事情,因为心要往东,神意却往西。

她可能误会我了,以为我爱上了她,经常用圆珠笔在桌子上写“我讨厌爱情”,后面还加一个大大的“!”,怕我看不到,又用笔杆敲敲桌面。

她不知道我只喜欢高个子女孩儿,因为我自己也是男版的她,我中考体育时,测的身高是一米六二,体重四十五公斤,因此老师安排我俩坐最前排。

她越是不希望我看她,我越是不由自主地看她。我心里越是不想看她,眼神越是不由自主地去看她。

她写了第一次“我讨厌爱情”,我就心领神会了,但我无法解释我并不爱她,我只是不由自主地看她。

我开始心里好笑,以为她不是讨厌爱情,而是讨厌我的爱情。后来同学三年,发现她是真的专心致志地学习,没有谈过一次恋爱。

没有人知道这种痛苦,心猿意马,思想剧烈斗争,但又总是失败。

被人误会,更加痛苦,因此我在她的旁边如坐针毡。

4

“我讨厌爱情!”我的同桌又一次用圆珠笔写在桌子上,狠狠地用笔杆敲击桌面,好像敲打着我的脸面。

我心里说:“我讨厌你,你真可恶。”

我把书包里的书都堆在两人中间,趴下头的时候就挡住了我的视线。

可是在不趴下的时候,还是得偷看她。

她的反应还是一如既往的强烈,甚至变本加厉。

我快崩溃了。

回家向父母要了钱,去人民医院看病。

女医生以为我是近视眼,检查了一番,说是散光近视,给我点了一种药水。然后就让我回学校等眼镜。

不知道是什么药水,可能是散瞳孔的,好几天不敢睁眼看东西。这几天确实眼神不再逃逸,因为一种痛苦代替了另一种痛苦。

一个星期过去了,眼镜来了,是从济南寄过来的,原来人民医院配不了眼镜,只能把数据给眼镜店,由眼镜店来配。早知道如此,还不如去黄县眼镜店或者南方眼镜店了。

刚戴了眼镜,眼睛很不适应,跟被药水扩散了瞳孔有点相似,这段时间确实没有余意偷看我的同桌。我甚至把书本隔离墙都拆掉了。

同桌也如释重负似的,对我的态度好一点了。

可是一旦适应了眼镜,可怕的念头又来了,担心眼神逃逸,这么一想,就不由自主地偷瞄她。

被人偷窥一定是不自在的,她非常生气。再一次写下“我讨厌爱情!”,并重重地用笔杆敲打着那几个字。

我感觉无地自容,不知道怎么分辨,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头趴在桌子上,感觉非常痛苦。

从未有过的无奈和无助。

原来,我是散视,不是散光。我无法集中自己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分神。

最后,我下定决心,我要搬到那个史丽绮身边,因为即使我看她,也是我心甘情愿看她,心意相合。

5

“史丽绮同学,我想与你换换位儿。”我抱着重重的书包,上面还摞着一些书和本子、卷子,站在她的身边,恭恭敬敬地请求她。

她惊奇地望着我,没有说话。

我说:“我想与你换位儿,行不行?”

她白了我一眼,扭过头去。

这个动作和神情我刻骨铭心,但那时候并没伤害我,因为我早有了心理准备,伤害我是日后的事。

我站在她身边坚持不走。

她不得不扭过头来,哭笑不得地说:“咱俩换位?你真可笑!我这么高,坐在第一排,挡住了后面的同学;你像个小崩豆儿,坐在最后排,被前面所有的同学挡住了。你觉得合适吗?老师不得批评我?同学们不得骂我?”

我等待同学们的哄堂大笑,结果史丽绮同学严厉的语气把他们也震慑得大气不敢出,很同情地望着我。

“要不?我坐这里行吧?”

同学们可能都看出来我和原来的同桌闹了别扭,平时看不出来也猜出来了。

“随便。这是学校的桌子,又不是我家的,你愿意坐哪坐哪,班主任不管,我凭什么管?”她轻蔑地说。

我如释重负,又欣喜若狂。

能坐在她边上,被她骂,看她白眼都令我向往。

我赶紧把书本卷子放在桌子上,把书包放进桌洞里,用抹布抹了抹条凳,她下意识地往左侧挪了挪身子。

很快,就有同学补上了我原来的位置,因为那是第一排的中间,是整个教室的C位,听课、看黑板的最佳处。

6

“你要看就用正眼看,偷偷摸摸地瞄我干什么?”

这是史丽绮对我的灵魂发问。

我也无法向她解释,好在我逃逸的眼神看她的时候心里没有任何负担,甚至非常高兴。

我说:“你长得好看。我想集中注意力听课、写作业,却不由自主地偷看。”

她信以为真,但面若冰霜。

“被你这么个瘦猴子偷窥,我起鸡皮疙瘩。”她白了我一眼,鄙夷不屑地扭过头去。

“如果我长得像周润发,偷窥你,你就舒服?”

“那还用说?被自己喜欢的人欣赏那是多么美妙的事?你喜欢被癞蛤蟆欣赏?一条蛇或者一只老鼠盯着你,你是什么感觉?”

我无话可说了,埋头写我的作业。

反正,我对她感觉没有负疚感,渐渐的症状减轻了,痛苦没有了,与一位心仪的美女坐得这么近,令我心旷神怡。

慢慢的,我能静下来了,也能集中注意力了,眼神就不再逃逸了。

相反,我觉察到她开始经常冷冷地观察我,只不过她是全神贯注地看,甚至眼神很粗鲁。

“如畏四邻。”我想起《道德经》上的话,也想起以前的痛苦。

我的心力弱,神散,竟然被她治愈了。我心里不但喜欢她,还感激她。

“你怎么不偷窥了?瘦猴子。”她埋怨我。

“我是癞蛤蟆,我有自知之明,你是白天鹅,天壤之别,云泥之判,我们不在同维空间里。”

她又白了我一眼,扭过头去,过了一会儿回过头来说:“你以前偷窥让我起鸡皮疙瘩,现在你说话让我起鸡皮疙瘩。你拽什么拽?如果你没有非分之想,其实我们可以做好同学,好哥们,好同桌。”

我心里窃喜,却装出无所谓的样子说:“好吧,那我们就做好哥们吧。”

“那你说实话,我好看不好看?”她小声问我,一边用力拧我的胳膊。

我忍住疼,故意淡淡地说:“还行吧。”

“弃——哼——”她对我的回答先用嘴说了“弃”,紧接着又用鼻子说了“哼”。

“你觉得自己长得好看?”

“比你强一万倍!咱班里谁比我强?你说!”

“至少有十多个比你强。”

她放开我的胳膊,狠狠地掐了一把,我疼得啊呀一声叫了出来,感觉一块儿肉都被她拧下来了。她赶紧扭过头去,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

我俯下身子装着掉了东西,因为很多同学的目光射向我。

7

除了学校组织的跑操和正常的体育课,我开始非常努力地锻炼身体。

“喂。你这是在干什么?瘦猴子。放假了,还不快回家补充营养。”史丽绮问我。

“你看不到吗?我在锻炼身体。”我吃力地把自行车举起又放下,放下又举起。大轮自行车还是很笨重的。实际上,我是在等她出来,看她一眼再回家。

“你再锻炼也长不高,把你压地里了,更不长个儿。你想长个儿得练跳跃。以后你帮我写作业,我教你锻炼身体,怎么样?”

“成交。”我伸出手,作势拉钩。她伸出手,啪的打了我一下,她非常有力,打得我眼泪都快掉出来了,但心里却异常高兴,那就是幸福的滋味儿。

“回家以后干什么?”

“先睡三天三夜,再吃顿饱饭。”

“会不会想我?”

“想你干什么?我们只是哥们,君子之交淡如水。不过,我得跟你说个事儿,以后你不能再叫我瘦猴子了,你看——”我拍拍胸脯,又蜷起胳膊,隔着衣服都露出高高的肱二头肌。

我现在已经一米六四了,穿着鞋子一米六六,体重也快一百二十斤了。

她一把把我拉过去,平举着手掌划过我的头发,我刚刚达到她的下巴。

她哈哈大笑起来。

“傻大个子罢了。体育生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有啥了不起?称砣小,能压千斤,金刚钻小,能钻瓷器,手表小,比挂钟都贵,倒吊起来无点墨,身高十丈待如何?我站在阿尔卑斯山上,我比阿尔卑斯山都高。”

“三等残废,还强词夺理。以后连媳妇都找不到,看哪个女孩子嫁你?”

“等我娶个像你这样的,气死你。”

“弃——真能吹!”她扭过头,脸上是鄙夷不屑的神情。

8

我和史丽绮现在无话不谈,但学校里连老师带同学,没有一个人相信我们在恋爱。

因为早恋,班主任找了好几对儿同学谈话,甚至还把家长叫来了,但我们俩他连问都不问。

转眼这么三年过去了,史丽绮把我当中性人,动不动把我搂在她怀里比身高,污辱我。

她大大咧咧的,同学们见惯不怪。

我每次都怦然心动,闻着她的气息,简直都要醉倒了,有时候激动地颤抖,她却丝毫没有察觉,根本无视我的感受。

“你上特招那个学校?”我问她。

“不,我报天方大学。”

“就一个志愿?”

“就一个。”

“干嘛不多报一个好点的学校?你的体育水平这么高,文化课发挥得稍好就能被录取。”

“我大姨在天方学校里当教授。我妈和姨都希望我报那里,毕业后留校或留在那个城市工作生活。”她难得说话这么严肃一次。

“那我也报这个学校,还跟你当哥们,跟你沾个光,也争取留校。”

“你发什么神经?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学习这么好,起码考个名牌大学。我还指望着日后跟你沾光呢。到时候可别忘了你的老同桌啊。”

“忘不了。一辈子都忘不了。”

9

“魏心安,你想干什么?”班主任黑黑的脸,一发怒更黑了,他睁着本来就圆圆的大眼,凶霸霸地责问我。

“没想干什么。”我心里知道他为什么发怒,所以既不害怕,又不疑惑。

“我千防万防,没有防到你俩。”

“老师,你没有错,我们并没有谈恋爱,我们是好朋友,只是想继续在一起。”

“我跟你们讲过,填报志愿的档案袋就只有一个。”

“老师,我没有填错,也不想改。”

“可是,你本来可以考上名牌大学的,为什么要报考这样一个二流学校?而且你与史丽绮填报的志愿完全一样?还不准调剂。”

“我就是照她的填报的,我想跟她上同一所学校。”

“我找学校好不容易申请了一个档案袋,你赶紧重填,第一志愿填山东大学,可以调剂海洋大学。”

他把一个档案袋放在我的面前。开会时,他的确讲过每个人只有一个档案袋,填错了只能用刀片小心刮掉重写。

“老师,我不想改了。我就想上这所学校。”

班主任听了立刻缓和了下来,和颜悦色地说:“这关系到你的一生,不要意气用事。你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混得比她好才能被她瞧得起,才有希望如愿。如果你和她水平一样,你哪里配得上她?你的家庭不行,你的身高和长相也不行。”

我听了他说这些话,非常反感。

老师看我不说话,态度神情有抵触,又生气了,说:“你真是不可救药了。我放你假,今晚你务必把家长叫来,我跟他讲明白其中的厉害。”

“老师不用了。我父母也说了不算。我自己决定的事,我自己负责。”

“你真是顽固透顶,真是糊涂透顶!我没有你这样的学生。”班主任这次是真的生气了,话说得狠,语调却低了下来,有点绝望的意思。

“你不就是奖金少点吗?至于吗?”我也非常生气,小声嘀咕道。

“你说什么?我每年毕业季都挣两万多奖金,会差你一个?你给我出去。

我看他暴怒的样子,心里痛快极了,欢欢喜喜就从他的办公室里出来了。

10

全级部,就我们两个人考上了这所学校。我的考分高出一大截,人人为我惋惜,有人佩服我的勇敢,当然也有像班主任这类人骂我蠢,等着看我的笑话。

我俩结伴上学,一起坐火车,有说有笑。高中三年的压抑突然消失了,大学的美好生活就在眼前了。

下了火车,有学哥学姐接站。

可是,史丽绮的大姨也亲自来接她了。

“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我的大姨。这是我的同学魏心安。”史丽绮给我们介绍。

“大姨你好。”我谦恭地向她打招呼。

她一直在打量我,听到我的问候,温和地跟我说:“你好魏同学,以后叫我老师吧。”

可是我听出了她的话里有拒人千里之外的东西。

“我们是同班同学,全学校只有我们考上了这所学校,所以结伴来的。”史丽绮说。

“我听你妈打电话说过了。同学得好好团结,但也得注意保持距离,毕竟上大学了,不是小孩子了。”她语重心长地对外甥女说,却又用眼瞧着我,眼睛好像能从眼镜框中伸出来。

“姨你说什么呢?我们只是同学,没有别的。”

“那最好。眼界要高点,起点要高点,眼光要远点,年轻人容易冲动,一冲动就后悔一生。”

“好了大姨,在家里听妈唠叨,在天方听您唠叨。以后不是有的是时间听你唠叨?我们快去学校吧。”

“魏同学,你随学姐学哥走吧。我跟丽绮说说话。”

我巴不得自己走,短短的几分钟,我感觉像过了好多年,与她在一起就跟我与前同桌在一起一样,压力大得让我喘不过气来。

“那你自己走,我们学校里见。”史丽绮跟我告别,实际上也是拒绝了我与她们一起,更是对大姨的妥协。

我的心莫名沉下去了,无限的惆怅。

11

果然,好长时间我都见不到史丽绮了。

我在学校的各个餐厅等她都没有等到。在图书馆也没有遇上。去她的学院也找了几次,都没有见到她。

她就像故意躲着我似的。

我突然想起了班主任的话,打了个激灵,心里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瘦猴子。”

周末,我正闷闷不乐的在校园里徘徊,满脑子都是史丽绮,心里很难受,突然就听到了她呼唤我的声音。我喜出望外,连她称呼我的外号都顾不上生气了。

我差一点哭了出来。

“你这些天去哪了?怎么见不到你了?”

“刚来新学校,忙坏了。顾不上你。”

“今晚没有事,我们一起吃饭吧?吃完饭到处转一转,咱学校这么大,我转了好多天,还没转过来,听说有一个地方挺好玩。”

“我就是来找你一起吃饭的。”

“是吗?”

我高兴极了,开学以来的所有的郁闷都消失了,心里觉得对不起她,不该胡乱猜疑她。

“今晚参加老乡联谊会。六点准时在学校南门的吃里扒外大酒店集合,六点半开始会餐,会餐结束联谊活动。”史丽绮说。

我有点失望,因为不能单独与她在一起。但又并不难过,毕竟能与她在一起,能看到她,听她说话,认识一些老乡也不错。

这段时间,我太孤独了。

在这所学校里,老乡并不多,却也有个老乡联谊会。

联谊会会长是我们县委书记的公子,叫陎小龙。我俩都认识他,他比我们高一级。上学期间根本不学习,喜欢打篮球,天天泡在蓝天场上。但个子并不高,只比我高一点点。

他也是通过体育特招的,专项就是篮球,而他根本无法在体育系立足,随即转到了中文系。只一年就入了党,当了班长,进了学生会。

“我现在是班团支部书记了,也是老乡联谊会的副会长,怎么样?”

“祝贺你!”我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千回百转,莫名其妙地感到难过,我自己什么都不是,刚上大学就与她有差距了。

12

史丽绮很忙,常常一个月都见不到她。

可是下学期开始,就常常见到她了,她经常到我们系里来找陎小龙,说是做学生会工作。见了面不再叫我“瘦猴子”,也不跟我开玩笑了,明显感到她已经跟从前不同了。

我又一次感受到了上高中时与同桌时的压迫感。

我知道,她变心了。

而他们,他们恋爱了。

她明明知道他有好几个女友,但还是飞蛾扑火一样不管不顾。

我想跟她好好谈一次。

我在走廊里“遇”上了她,我知道她还是来找书记公子。

“你知道我为什么报了这个学校的志愿吗?”

“知道。你想跟我一起,上同一所学校。”

“你知道我填报这个志愿,承受了多少压力吗?”

“不知道。没有想。”

“你知道班主任怎么跟我说的?”

“他怎么说?”

“他说我应该报名牌大学,找个比你更好的工作,混得比你更好才有可能被你看上。”

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我呆呆地看着她发疯似的笑,我曾经多么喜欢她这种放肆的性格,这种目空一切的疏阔,可现在,我觉得她很令我厌恶,因为她马上就白了我一眼,扭过头去,显出鄙夷不屑的神情。

笑声停下来,她说:“你想什么呢?我们不是好哥们吗?就凭你?我们怎么可能在一起?如果我与你走在一起,你觉得全校得有多少人向我们行注目礼?”

“那你与他在一起就般配?他也不比我高多少啊。”

“人家是县委书记的公子!”她用手指狠狠地点了点我的胸脯。

然后哼着“受伤总是难免的,你又何必一往情深?”蹦蹦跳跳地欢快地上楼了。

留下我一个人在愤怒的情绪中凌乱。

这一学期剩下的日子就是无尽的煎熬,每次看到她俩搂抱着出双入对,或者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我就心如刀绞,这一切本来都是我幻想了很多次的,结果却成了别人。

13

“老师,我来看您了。”我一边说着,一边顺手把在路上买的一袋桔子放到桌上。

“哦。是魏心安啊。难得你有良心,还没有忘记班主任。不是假期,不过节的,怎么有空来看我?”他好像忘了我填报志愿时惹他生了气。

“永远忘不了老师的恩情,特别是您曾经对我的苦口婆心。我已经退学了。”

“怎么回事?是病了还是?”

“是被您说中了。她变心了,移情别恋了,现在跟陎小龙在一起了。”

“哦。”老师沉默了片刻,随即不无忧虑地说“她最后的结果会跟你一样,门不当户不对的,不要攀高枝儿。”

“真后悔当初没有听老师的话。”

这时我的脑海里又一次出现史丽绮点着我胸脯污辱我的话,就是那个瞬间,我下定了决心退学,我想超过这对狗男女,最好能混得超过县委书记。

“为什么叫后悔啊?都得经历才后悔啊。不经历,是不可能信的。你什么打算?”

“老师,我准备复读,考个名牌大学。”

“这才是正确的选择,白白浪费了一年的时间。不过,这也是人生阅历。再纯真的爱情也打不赢强大的实力。男儿当自强。”

猫头鹰老师鼓励我说。

14

走遍了全城,好不容易找到一家门前贴着招工广告的饭店,正是假期,打工的学生多,找这样的工作也跟大海里捞针似的。

高考结束,我打算勤工俭学,减轻父母的一点压力。

那年代工作并不多,不是到工地搬砖就是到饭店传菜涮盘子。

我的小身板,只有一个选择。

我走进饭店,突然看到了史丽绮。

她正拿着笔和本子记录客人点菜。

我愣了一会儿,进退两难,但很快就做出了决定,转身扭头就走。

“喂,你吃点什么?”她在我身后殷勤地问道。

“不吃。”我气乎乎地说。

“你住下!瘦——魏心安!”她几步就赶上了我,一把把我拽住,“怎么见了我就走?”

“你还想怎么样?还想我见了你毕恭毕敬?”

“不是?咱同学三年,同桌三年,你怎么这样?我怎么得罪你了?”

“你装什么糊涂?你对得起我吗?不过,你干这事儿,可配不上书记公子啊。”我尖酸地讽刺她。

“我们分手了。”她表情黯淡地说。

“不是挺热乎吗?怎么被甩了?人家可是大人物,不好好抱住,怎么叫他跑了?他也是玩玩你吧?”

“你放屁。”她愤怒地打了我一个嘴巴,打得我措手不及,差一点摔倒。

我擦了一把嘴角的血,心里痛快极了,所以笑得一定非常开心。

她却愣住了。

“你干嘛说这么恶毒的话?你就这么恨我?”

“你说呢?我每天都想着你用手指戳着我胸膛污辱我的话,我每天都盼着你也有这么一天。”

“你现在满意了?”

“略解心头之恨。”

我白了她一眼,她还是那么高傲,并没有我想像的那么痛苦。店里的食客也都支楞起耳朵,眼睛盯着我们看。

“伤心总是难免的,你又何必——”我转身小声哼着她曾经哼给我的歌。

“心安,你是来吃饭还是打工?还是来气我?”

“偶然进来。心血来潮。”

“这饭店是我家开的。你如果要打工就来吧,我叫爸爸给你最高的工资。我听说你复读了,考得怎么样?”

“你听谁说的?”

“你猜。”

“别来这一套了。我们已经不是从前了,我以前挺喜欢猜你的谜语的,现在没有兴趣了。”

她有点扫兴,说:“你以前的同位吴双。”

我以前的同位就是曾经误会我爱上她的小个子女同学,想不到她与史丽绮还有交集。我对此其实非常好奇,但我并没有心情与她深入交流。我很想与她说话,但又很想马上离开,让她感受到我的冷漠。

“哦。”

我甩开她继续往前走。她在点餐本上刷刷写下一串数字,赶上我,把它强塞到我的手里,说:“这是我家才装的电话,花了三千多。1314520。记住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我真想把那张纸扔掉,可是最终忍住了,我的心还是不狠,不想过分伤害她。但我记住了这串数字,就跟不得不用眼神看吴双似的一样。越不想记住,越是记住了,但我从此对别人的电话号码产生了排斥,连公司的电话号码都记不住了。

15

我考上了名牌大学,但也没有如愿混得更好,更别说超过县委书记了。年少轻狂,不知吃几碗米,一旦踏入社会,才知道生活不易,哪还有什么雄心壮志?

但我也混成了保险箱公司的销售部经理。

“魏经理,姜总叫你去他办公室。”姜总的秘书用内部电话通知我。

我收拾了一下仪容,整理了一下办公桌就马上往老总办公室走去。

“今天找你有件重要的事。”姜总示意我坐下后神情严肃地说。

“什么事?姜总。”

“我得到一个消息,金鹰集团要采购一批保险柜、保险箱,正在准备招标。我找了很多关系,都没有松口。你想想办法。我们一定要做成这笔生意。不仅仅是赢利问题,还关系到声誉问题,我们本地企业,不用本地的产品,被外地抢走了。我们的脸面何在?”

我连连点头,试探着说:“既然大家都是本地企业,政府不出面干预?我们也是纳税大户,请分管副市长协调一下不行吗?”

“当地政府?”姜总冷笑道,“地区和省里都有人来协调呢,除非书记出面抗住。我们这企业顶多也就能被副市长放在心上。”

“姜总不是跟李总关系很好吗?直接找他不行吗?”

“你瞧瞧你说这话。我能不找吗?可是你知道,我们企业这个体量,别看平时人家见了咱挺客气、挺热情,其实人家骨子里可真没把我放在眼里。人家客客气气地说‘这事儿要招标的,欢迎贵公司来参加投标’就打发我了。”

“这可难了。我的同学、亲戚也都没有厉害的。”我为难地说。

“我们尽人事,听天命。你学的就是贸易,又负责销售,若能做成,我给你加倍提成,你回去用尽所有办法,不到最后,我们绝不放弃,我们要背水一战,因为关系到我们的声誉,如果被外地企业抢走了,人家会正面宣传,那就是在打咱的脸。”

老总把话说到这个份儿,我不敢推辞,但感觉负担很重,怎么能做成这笔生意呢?我绞尽脑汁地想。

16

我和吴双同学的关系挺尴尬的,因为在她心目中总是以为我曾经暗恋过她,上学时表示厌恶,其实还是很感激我的,就跟我送礼被人家扔了出来,但人家还是觉得我毕竟是上门送礼,不是上门讨债,所以,她现在对我挺好的。

她有揽储任务,虽然不参加同学聚会,但却非常精准地交往着有资源的高中同学,我们现在已经很熟悉了。

有好几次,我想告诉她我是散神,不是偷窥,但怕她根本不懂这二者的区别,越描越黑,只好忍耐着她对我的意味深长的感激。

“她人脉广,能不能找个关系呢?”我把所有人梳理了一遍,觉得只有她最合适。

于是,我呼了她的BP:“今晚七点红天鹅吃个饭?”

她马上就回了:“准时赴约。”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干净利落,穿着银行系统的小西服,更加精致了。

“怎么看你心事重重呢?”她关心地问我。

“没有心事哪能找你啊?”

“你不是找我谈恋爱的吧?”

“我知道你讨厌爱情,所以不找你谈恋爱。”

她往我胳膊上打了一巴掌,咯咯笑起来,可能那段晦涩的记忆令她觉得年轻时挺有趣。

“那你找我干什么?打人我可不行,你看看我的小拳头还没有这小面包大,也没有它硬。”

“这可是场硬仗,只有你能帮我打赢。”

“别卖关子了,到底什么事儿,你不说,我也吃不下去啊。看你心事这么重,愁眉哭脸的,怎么下咽?”

我就把公司老总安排的工作讲了,顺便也把困难也毫不隐瞒地告诉了她,我知道要求医看病,就不能讳疾忌医。

她听了禁不住又笑了起来。

“你以前总是面如寒霜,不苟言笑,现在怎么学得这么爱笑呢?我这里还愁着呢。”

“我以前是怕你癞蛤蟆吃天鹅肉嘛,不得不拒你千里之外,现在你可以追我啦。我不得多笑吗?”

“我可不好你这口。以前你是误会我了,我是心神不由自主,并非对你有意。”

“不由自主地偷窥我,那还没有意?暗恋就暗恋,咋还不敢承认呢?”

“不跟你说这些,你认识的人多,帮我想想办法吧?老总给我百分之五提成呢,到时给你一半儿,全给你都行。”

“你今天请我还真找对了人,我介绍一个人给你,她有能力帮你完成任务,但她肯不肯帮忙就得看你的了。”

“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老总说本县除非书记亲自干预,否则谁都不行,有的企业都游说到省里了,省里有人给打招呼呢。”

“你别说,这人就是能求动县委书记。不过你得跟老总商量一下,得把工作做细,做到位。成功之后,我也不要你的提成,你们企业也不用打点我,以后有钱存到我们银行就行了,帮我顶顶任务,怎么样?”

“那是一定。如果你这次帮我完成了任务,以后我在老总面前要求财务来往都在你们那里做,都顶你的业绩。你说,它是谁?不会是县委书记本人吧?”

“这人是你的老同学、老熟人。你再熟悉不过了。”

我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是谁与县委书记能说上话,只得问:“到底是谁?”

她说:“吃完饭就告诉你,免得你光兴奋了,吃饭不香,也不爱惜我了。”

17

与吴双同学分手后,我并没有多么兴奋,她给我指出的这条路确实可能走通,但我的心却非常纠结,到底要不要求她?我要不要再与她发生联系?

她家的电话我还记的清清楚楚,1314520,可我实在不想打。每次想起这个号码就想起她和她的前男友给我的伤害。她用手戳着我的胸膛说的那番话,她的大姨给我的见面礼,还有她的男友嘲笑我像体育系举重专业的,他自己何尝不也像个举重的?而且比我还黑,牙也黄,并且不整齐。

次日一上班,姜总就亲自到我的办公室来看我,随便聊了聊就走了。我知道,他是来给我施加压力的。我假装不知道,他不提我也不往那话题上引。

下午,他又打内部电话说:“时间紧迫,你得抓紧。机会稍纵即逝,关系到咱公司的声誉,往大了说关系到生死存亡。”

我下定决心了说:“姜总。这事儿你得答应我几个条件,否则我也办不成。”

“只要你能办成,条件不过分,我都答应你。你马上到我办公室里来,我这里清静,我们当面谈。”

在姜总办公室里,我提出,我找了关系做书记的工作,公司必须全力配合。另外一旦实现,日后公司的流水要在某银行做,给我的同学顶业绩。她的能量大,相必日后还能帮得上忙。

姜总说:“这些条件我都答应,这次生意我们可以不赚钱,把利润全用来做工作,就权当打广告了。”

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晚上,我喝了点酒,鼓起勇气拨了那串数字,我心里很矛盾,一方面希望能联系上她,完成公司的任务,不辜负姜总的殷切期待,又很盼望这个号码已经作废,或者接电话的不是她本人。

“喂,哪位呀?”电话另一端的声音传来时,我愣了半天,早已经想好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说话呀。是谁?不说挂了啊,真是的!大晚上的不睡觉。”

“别挂丽绮,是我。”

史丽绮也愣了,因为她也没有马上说话。

“是心安吗?这么晚打电话有事吧?”

“没有事就不能再找你吗?”

“听你说话像喝了酒,有什么难事要跟我倾诉?我洗耳恭听。”

“不是个人的事儿,也是个人的事儿,是公司的事儿,但却关系着我的一生。”我语无伦次地说着。

我把对吴双说的一番话又向她重复了一遍。

她沉吟了半晌,我知道她的为难程度绝对不比我求她的轻,虽然公子帮她找了个好工作,但那是她本人的事儿,为曾经的情敌办事儿,她怎么开口?对方会不会一口回绝?

她不说话的时间越长,我越感到沉重,空气有点窒息。

“这么重大的事儿,就打个电话跟我说?”

“打电话不那么难为情,当面被你拒绝多难堪?”

“这事儿要办成,很麻烦,总得见很多次面,我们明天当面谈吧。”

我半忧半喜,但也只能等明天当面与她谈了,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也不知她会谈些什么。

18

事实证明我想多了,大人物办事儿根本不像普通人那么意气用事,还考虑情敌不情敌,在公子眼里根本就没有我这号人。

他们只有生意,没有人情。

而史丽绮也恰好在金鹰集团总部工作。

保险柜、保险箱的招标任务总算办成了,这让我在公司里声名大噪,既得了名,又得了利。

我对史丽绮又感激又憎恨,我经常猜测她用了什么卑鄙的手段说动了公子,我有时候自我安慰,这只是笔生意,各取所需而已。

一来二往,我和她又纠缠在一起了。

现在,我们年龄都大了,再也没有什么浪漫的爱情,都非常现实,又非常功利,就是奔着结婚去的。

两个人,两家人象做一桩生意,反复掂量了之后,觉得彼此都不吃亏,就成交了。

她的大姨也知道她与公子的事情,虽然看不上我,但也知道她的外甥应该折价处理。

19

新婚夜里,我龇牙咧嘴,好不容易忍了几分钟,最后还是失败了。她懊恼地背转身去。

我起初是自惭形秽,继而是愤怒:“我这是第一次,哪像别人有经验?当然不如他。”

“你发什么神经?我又没有说什么。你就没有谈过恋爱?”

“我谈过,我只跟你。可你不止我,还跟过公子。平常人谈恋爱,那是谈恋爱,可是跟公子谈恋爱,那是巴结,被人家玩弄。他不知玩了多少女人,当然比我有经验。”

她翻身而起,没头带脸地打我,还一边骂:“你那是放屁。我怎么巴结了?我怎么被玩弄了?我帮你完成任务,你转眼就忘了,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你不提这事儿还好,你还好意思?我还想问你怎么让他帮忙的呢?是不是拿身子送了?”

她呜呜地哭起来,哭了整整一夜。

我难受得无以复加,可是渐渐也睡着了。

20

“人家都穿高跟鞋,你为什么不穿?总是一双球鞋,没有一点女人味儿,怕人家不知道你以前是体育生?是运动健将?”

“你别找事儿。你这身高,我穿高跟鞋合适吗?我穿得时髦一点,你就犯疑,骂我浪,找野男人;穿的朴素一点,你又嫌我土。”

“我就让你这么没有信心?你就对我这么瞧不起?既然瞧不起当初何必与我结婚?”

“你真是不知好歹。我这不是为了你好?怕你没有信心。”

“我才不会自卑呢。我是原装处男,可不是二手货得打折处理。”

她听了不出意外,又是勃然大怒:“你知道我的过去,你又何必要我这残花败柳?你不也找个原装的处女?我看你得打光棍儿。”

“你天天懒得饭不做,衣不洗,你还真以为你是公主?”

“我就是不舒服,感觉发烧。浑身没有力气。你看,我的肚子。”她指着自己的肚子。

“你怀孕了?”我的语气缓和了。

“没有。还来那个,只是一连很多天。”

“你只是找借口不让我碰而已。我现在好了,你又找理由不让我碰了,你的心就没回到我这里。”

“你那是放屁!你根本没把我当人。我感觉我病了,你不带我去看病,还是个男人吗?我也懒得跟你吵了,我们真的不该在一起。拧巴着没有意思。”

“我也跟你过够了,天天吵。一吵你就冷暴力。你去找你的白马王子,我去找我的丑小鸭好了。”

“好吧。我也没有力气与你吵了。明天我们就去民政局。”

“财产怎么分?”

“房子我投了二十万,你慢慢还我,其它的各人带走,好在我们没有孩子。我回公司住,我清身出去,谁叫我谈过恋爱?一失足成千古恨,成了你的把柄。”

我们总是这么争吵,争吵到最后我们分居了。

21

红天鹅酒店,吴双因为超额完成揽储任务请我的客。

“你知道吗?史两绮病了,生了大病。”吴双说。

“什么病?”

“可能是白血病。活不久了,都说是血癌,不治之症。”

我沉默了。

我非常痛苦。结婚后,她的慵懒原来都不是装的,她对我没有热情也都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我因为她谈过恋爱而对她冷嘲热讽,我真是畜生。

这一次我喝得酩酊大醉。

还是吴双找了出租车把我送回了家。

我又吐又喝水,她伺候了我一夜。

“你还有点良心。”早上,等我醒来,她发自内心地说。

“我哪有良心?我真的后悔死了。是我把她气出病了。我真是作孽。”

“我寻思是你们新房惹的祸。新装修完了就入住,污染太重了。”

“可是我并没有病啊。”

“每个人的体质不同。”

“可也是。她为了省点租金,刚装修好就催着入住。我原来也想过了夏再说,她太节俭了。”

“一棵鲜花,被你摧残了。”

这若是平时,我会说她早已经是残花败柳了,可现在,我觉得这话就是太没人性了。

“我得弥补,我得赎罪。”我喃喃道。

22

“丽绮,我求你回去住。我来伺候你!”

“算了吧。我们互相折磨,何必呢?”

“我现在后悔极了,你不要再说这话让我难受了,我们一起面对。我已经辞职了,我们全国各地去治疗,你还年轻,身体底子好,一定会好起来的。”

史丽绮最终被我的真诚打动了,她回到了我们的婚房。我们到处求医问药,可是,她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有一天,史丽绮对我说:“你辞职八个多月了,我估摸着也没有钱了,我的父母也拿出了所有的积蓄,可是我还有一个弟弟。你还是别管我了,去上班吧。不行就另找一个媳妇,重新生活,总不能为了我耽误你自己。”

我说:“你别胡思乱想,我只伺候你,不会找别人。”

可我知道我不得不重新上岗了,已经真的没有钱治疗了,我得挣钱。

她现在只能长期住院治疗,我请了一个医护。工作之余,我就守着她。

“我这辈子很后悔,后悔没有珍惜你的情意,一时昏了头,去攀高枝儿。想想你为了我宁肯放弃名校,这是多大的情意?”她眼泪汪汪地说。

“别说了,你说这些让我更加难过。是我不好,这些年一直伤害你,报复你。”

“我能理解你。我是男人我也会这么做,不过我不是暴力你,我是早就病了,真的不舒服,没有精神好好待你。”

这次轮到我哭了,我本来就是多情善感的男人,她说这些话,让我非常难受。

“我死之后,你一天也不要等,马上就跟吴双结婚吧,她是个原装的好姑娘。”

听到“原装”两个字,我羞愧得差点跳起来,这若是以前,我会反唇相讥,可是现在,我却心如刀绞,我知道我伤害得她太深了。

“你还没有原谅我呢。”

“不是,我没有原谅我自己。我真的应该把最纯洁的我留给你。这是我的报应吧?谁让我伤害了一个最爱自己的人呢。唉——”

史丽绮去世后,我与吴双结了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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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不一无课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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