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笔下那些叛逆女性的塑造

老涵的文史独白 2020-11-04 14:39:32

莫言与马尔克斯的女性人物长廊中还有这样一类摇曳生姿的女性形象——叛逆女性。这类女性形象通常命途多舛,历尽坎坷,或者婚姻不幸,或者情感受挫。但在困难和苦难面前,她们没有退缩,而是从心底发出了对命运反抗的最强音,她们的身上充满叛逆精神,并且有着积极投身行动改变自身处境的大无畏勇气。

莫言《红高粱》中的“我奶奶”戴凤莲便是一个极具叛逆品格的女性形象。幸福的婚姻是一个女人美好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不幸的婚姻则是一个女人痛苦的开始。戴凤莲是一个有着姣好面容的女子,身上充满生命的活力和对未来的憧憬。但是这样一个有着鲜活生命力的女人却被自己的父亲为了彩礼嫁给了一个半死不活的麻风病人。出嫁当天在看到自己的丈夫满目疮痍的时候,戴凤莲绝望地哭了,恨天恨地恨父亲恨世俗的礼法,但当她在回门的路上再次遇到出嫁途中那个救过自己的轿夫时,她接受了余占鳌,并与之心心相印。当父亲上门去向她要钱时,她只给了他几个包子。因为爱,她成了单家的掌门人,在自己与余占鳌受到追查的时候,戴凤莲急中生智,拜县长为干爹,让自己和余占鳌躲过一劫。为了维护自己得之不易的爱情,她赶走了恋儿;为了支持抗日,她不仅支持丈夫余占鳌,而且把自己的儿子豆官送上战场。最终,戴凤莲自己也在斗争中壮烈牺牲。戴凤莲是一个有着叛逆精神的奇女子,她无视封建礼法,敢于追求自己的爱情,维护自己的幸福,并且在国家危难的时候,用自己柔弱的臂膀担起了沉甸甸的责任。在小说中,戴凤莲是一个被裹脚的女性,但就是这样一个小脚女人做到了许多男人做不到的事情。

无独有偶,《檀香刑》中的孙眉娘也是一个具有叛逆精神的女性。《檀香刑》讲述了以孙眉娘为中心的三个“爹”——亲爹孙丙、干爹钱丁、公爹赵甲之间的恩怨纠葛以及孙眉娘与干爹钱丁之间的情爱故事,其中穿插了清朝改良变法、德国人修建胶济铁路、袁世凯镇压义和团运动、八国联军攻陷北京、高密东北乡人民保卫战争等历史事件。孙眉娘这一乡村女子被推入血与火、情与仇的感情矛盾之中,在亲爹与情人钱丁的对抗中极尽周旋,但挣扎的最终结果是孙眉娘失去了自己的亲爹。与戴凤莲一样,孙眉娘没有接受命运的摆布,她用尽自己的力量去解决错综复杂的矛盾,但家仇国恨对于这样一个小女子来说太过沉重而难以承受。

孙眉娘的婚姻生活也很不如意:“从小跟着戏班子野,舞枪弄棒翻筋斗,根本没有受三从四德的教育,基本上是个野孩子。”叛逆不羁的孙眉娘虽然风情万种,但其丈夫赵小甲却不懂得男女之事。小说是这样描述赵小甲的:“他人高马大,半秃的脑瓜子,光溜溜的下巴,白天迷迷糊糊,夜晚木头疙瘩。”而身为县令的钱丁不仅仪表潇洒,而且谈吐高雅,态度和蔼,这使孙眉娘义无反顾地爱上了钱丁。面对别人的流言蜚语,孙眉娘听而不闻。她不囿于封建礼法,敢爱敢恨;她冲破传统的束缚,勇于追求自己的幸福。当自己的亲爹孙丙遇难时,孙眉娘不计较其对娘亲的绝情和孙丙差点让自己被黑驴咬死的过往,想尽一切办法营救孙丙并且义无反顾。孙眉娘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她不安于命运,在苦难中以坚毅的品质和持久的耐力,为自己撑起了一片天空,让自己叛逆的性格在这片广阔的天空中恣意飞扬。

《白狗秋千架》中的暖也是一个叛逆的女性形象,她勇于担当,不屈服于命运的安排。《白狗秋千架》围绕着“我”回家探亲遇到初恋情人暖而展开。小说中的“我”与暖本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按照正常的成长轨迹,“我们”的人生道路应该相差无几,至少暖会跟“我”一样,由农村人变成城里人。但命运无常,在一次玩秋千架的时候,暖从秋千架上摔下来,被槐树针扎伤了眼睛。这一变故使暖的命运偏离了常人的轨道,因为眼疾她被迫嫁给了一个哑巴,成为一名农村妇女。繁重的田间劳动在暖的身上打上了烙印,她的人生跟哑巴联系在了一起,而“我”则成了一名大学教授。更为不幸的是,暖生了三个不会说话的孩子。面对成为大学教授的“我”,暖掩饰不了深深的自卑感,心底甚至对于“我”的事业有成产生一丝妒意。尽管如此,暖并没有认命,她不甘一辈子生活在几个哑巴的世界里,她以自己的方式选择了自救。在小说的结尾,暖的白狗把“我”带到了她的面前,暖对“我”只有一个请求,让“我”帮她生个会说话的孩子。“我正在期上……我要个会说话的孩子……你答应了就是救了我,你不答应就是害死我了”。暖是一个与孤独抗争与命运抗争的女性,失去了美丽错失了爱情的她并没有被厄运打垮,而是把生活的全部希望寄托在一个会说话的孩子身上,虽然小说结尾没有明确说明“我”的态度,但暖反抗命运的叛逆性格无疑被彰显了出来。

马尔克斯的小说中也塑造了许多具有叛逆性格的女性形象。笔者主要结合《霍乱时期的爱情》、《百年孤独》等作品进行简要的说明。《霍乱时期的爱情》被认为是一部爱情专著,评论家称其为“我们时代的爱情大全”,它以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爱情故事为主线,为读者展示了爱情的所有可能性:青年人的爱情、老年人的爱情、柏拉图式的爱情、放荡的爱情、羞涩的爱情等。故事的男女主人公为读者上演了一段曲折的爱情:“他们在二十岁的时候没有结婚,因为他们太年轻了;在经过人生的种种曲折,到了八十岁也没能够结合,因为他们太老了。”小说的女主人公费尔米纳是一个极具叛逆性格的女性形象。费尔米纳的生长环境本来不利于她叛逆性格的形成:她与父亲和姑妈生活在一起,就读于教闺秀们如何做贤妻良母的“圣母献瞻节学校”,父亲对她管教极严,上学的时候由单身的姑妈陪伴左右,这使费尔米纳的行为不能有丝毫越轨之处,就是这样一个处处受到束缚的年轻女孩在遇到自己的恋人阿里萨时,变成了一个叛逆的姑娘。她抛开学校的教导,瞒着父亲,在姑妈的暗中帮忙下与阿里萨保持频繁的书信往来。在她与阿里萨的地下恋情被父亲发现并进行阻拦时,费尔米纳采取了一系列的反抗措施:她先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绝食,接着以自杀威胁父亲。在父亲的威逼之下远走他乡期间,费尔米纳仍与阿里萨保持着电报往来。在费尔米纳回家之后第一次遇到阿里萨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爱的只是想象出来的阿里萨而非现实中的阿里萨,费尔米纳毅然决然地拒绝了他。费尔米纳是一个敢爱敢恨的女性形象:在爱情来敲门的时候,她勇于追求,敢于坚守;在弄清自己的爱情建立在幻想之上时,费尔米纳没有像普通的女子那样顾忌名誉而犹豫不决,她果断地拒绝了阿里萨。在她的丈夫去世后,费尔米纳拒绝外界利用丈夫的遗体做任何事情,她反对在教堂为丈夫守灵,毫不动摇地坚持自己的观念:“死者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他的家庭……每个人都享有充分的自由,想怎样哭就怎样哭。他们减免去传统的守灵九昼夜的仪式……不接待任何来者。”费尔米纳是一个敢于与传统教习相抗衡的人,她摆脱种种束缚,选择跟随自己的内心行走,在遭遇不幸时能够坦然接受冷静处理。在费尔米纳的丈夫去世、她自己也成为一个老妇人的时候,面对阿里萨执着的追求,费尔米纳不顾儿子所持有的传统世俗观点:“爱情有其年龄界限,过了这个界限,就开始不体面了。”费尔米纳接受了阿里萨的爱,并与之在船舱上度过生命的最后时刻。因为爱情费尔米纳成为一个叛逆的女性,她在追求爱情的道路上成为一名勇士,也正是因为叛逆,她找到了自己的爱情,青年时期的爱情,老年时期的爱情,使自己的一生沐浴在爱的阳光里。

《百年孤独》中的阿玛兰妲·乌尔苏拉是一个典型的叛逆女性形象,她在小说中是这样出场的——“阿玛兰妲·乌尔苏拉牵着绕在丈夫颈间的丝带,一路顺风回到家乡。”这显然不同于惯常意义上的贤妻良母。长途跋涉回到家后,阿玛兰妲·乌尔苏拉立刻重整家宅,她“随时准备将陈腐的事物和习俗丢进垃圾堆”,“她如此天真率直、无拘无束,一派现代自由女性的风范”,在死气沉沉、充满酷热扬尘的马孔多小镇,阿玛兰妲·乌尔苏拉在家中实行各种变革,她不仅自己学习而且教授奥雷里亚诺时髦的舞步,还订阅欧洲最新的时装、艺术和流行音乐的杂志。为了拯救马孔多,她精心选购了二十五对最好的金丝雀来重新妆点飞鸟暴亡的天空。在感情方面,阿玛拉达·乌尔苏拉虽然隐约意识到自己与奥雷里亚诺的关系存在着乱伦的潜在危险,但还是奋不顾身地去爱了,最后生出一个带猪尾巴的孩子。阿玛兰妲·乌尔苏拉是一个充满悲剧的叛逆性女性形象,作者从生命的原欲出发,对这一人物的乱伦没有进行道德上的批判,也没有对其行为定性,但布恩迪亚家族从一开始便存在的与近亲结婚会生出带猪尾巴的孩子这一诅咒,为阿玛兰妲·乌尔苏拉的悲剧命运埋下了伏笔。

不管是莫言《红高粱》中的戴凤莲、《檀香刑》中的孙眉娘、《白头秋千架》中的暖,还是《霍乱时期的爱情》中的费尔米纳、《百年孤独》中的阿玛兰妲·乌尔苏拉,都有着坚毅、顽强的性格,无论环境怎样恶劣,这些叛逆的女性都为了自己的爱情、自由、梦想而存在着,她们都有着坚强而丰富的内心、独立自由的个性,她们不囿于常规,进行着充满欲望张力的反抗,在天地间开出了一朵朵绚烂的生命之花。叛逆女性形象的塑造是两位男性作家给女性树立的一面旗帜,它引领着女性冲破陈规陋习的束缚,勇敢追寻自己的个性,找到真我,做自己的主人,这也是两位男性作家对女性的美好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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