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梅子

我妈是个农民，不识字，不用智能手机，不玩微信，看电视是她闲暇唯一的娱乐方式。

我没嫁人时，全家人一起看电视，她看不懂字幕听不懂台词，总爱问一些令人哭笑不得的问题。

比如，古装武侠剧里，黄沙漫天，残阳如血，一男一女提剑在走，一红一白，衣袂飘飘。多浪漫，多唯美。

我妈突然问：他俩一直穿这身衣裳，也没见洗过，咋还内干净。几天不见吃饭，不饿么？

让人直接一分钟出戏。

我说：妈，人家不是靠仙气活着，还是要吃饭的，吃不吃饭是剧情需要，导演让TA 吃TA再吃。

终于有个吃饭的镜头。古色古香高档酒楼，小二肩头搭条白毛巾，殷勤上前招呼。

男剑客把一锭银子大大咧咧往桌上一拍：小二，好酒好肉尽管上。我妈接着问：也不干活种地，也不做买卖，整天打打杀杀，他们的钱哪来的？

我解释：妈，剧情给他们设定好就是有钱，你别管钱哪来的。

我妈发表的观后感角度也比较新奇。看《还珠格格》，小燕子古灵精怪，撒娇卖萌，把皇上哄得龙颜大悦，有求必应，引得小姑娘都想穿越一把，大闹皇宫，惩罚恶皇后，然后策马奔腾，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

看了几集，我妈有点看不下去，忍不住发表观后感：我将来找儿媳妇可不找小燕子这样的，上窜下跳，太闹腾，还是紫薇好，温柔懂事。

都市题材国产剧里有钱人的豪宅动辄几分钟才走完，让为买房节衣缩食望房价兴叹的穷人羡慕嫉妒恨，我妈却感慨：这打扫卫生多浪费时间，还不累死人。

精致的男女恋人到高档饭店吃饭，点一大桌子美味佳肴，浩浩荡荡，花花绿绿。也不真吃，女主微启朱唇，怕弄花了精致的口红，猫一样象征性咂几口，然后潇洒买单走人。我妈惊叹说，那一大桌子菜也不打包带走，真是败家浪费，心疼死人。

以前的国产剧还是比较接地气，有穷人的影子的，比如《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写都市小人物的窘迫人生，粗砺真实，让人笑中带泪，有很强的代入感。

看现在的都市题材国产剧，真有点让人看不下去，人设都是霸道总裁，富家千金，开着豪车住着豪宅，动辄谈着上千万的生意，和普通人的生活哪还有半毛钱关系。

我就不明白了，现在无论是医疗剧、卖房剧、公关剧、创业剧，全部都能拍成爱情剧。

一群不食人间烟火的男女爱来爱去，有话也不痛痛快快的说，非要拐弯抹角，本来半小时就能说完的事，磨磨唧唧，动辄整个五六十集。

他们争来撕去，也不上班，上班也就是签个字，训训人，做个样子，却动辄一掷千金。一有烦恼，就去西藏灵修海边度假或者巴黎喂鸽子。

编剧一看就没上过班，更不知道现实中的穷人过着怎样的日子。

我和我妈面临一样的困惑：他们的钱哪来的？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穷人挣个钱难的眼珠子都爆出来了，真是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而且现在的都市题材国产剧里没一个稍微长得难看的人，无论男主女主男配女配。早上醒来，头发一丝不乱，妆容依然精致，没有眼屎口气，连哭起来都那么美。

美剧里女演员还敢露个法令纹、鱼尾纹、雀斑，腰上的赘肉，松垮下垂的胸臀啥的，国产剧里的男女主角一律都是粉装玉雕，洁白无瑕婴儿肌，以致你都分不清谁是谁。

真不明白，他们就像生活在云端里，不需要苦恼学区房，孩子小升初，未来的养老金，为啥还要长吁短叹要死要活？

看着屏幕上一群穿的光鲜亮丽的男女，讲着不走心的台词，锦衣玉食却还矫情的要死要活，他们的喜怒哀乐我竟然完全没有共鸣，看了几集果断弃剧。

所以，现在，我爱上了看纪录片和社会纪实栏目，比如《生门》《人间世》《急诊室故事》等。

患者家属无法接受亲人离世，愤怒的一把抓住医生的脖领子；老父亲严重烧伤，儿子向医生咨询完治疗费用，怕人财两空，连夜把老父亲从医院偷运走……真实残酷，泥沙俱下。

我妈现在也不喜欢看电视剧，觉得离她的生活十万八千里。她爱看《金牌调解》《老娘舅》《小莉说事》之类的民生类节目。

啃老的儿子，不孝顺的儿媳，争家产反目成仇的亲兄弟，买个越南媳妇被骗钱的山区小伙，被人扇耳光的快递员，买了一屋子保健品的老人……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世间百态，一言难尽。

看这类节目她有很强的代入感，有时还绘声绘色的跟我讲，感慨唏嘘之余有时还会抹眼泪，像做了一次心理按摩。尽管有些节目刻意煽情制造矛盾，但起码是真实生活里可能发生的事。

那天在超市，看见个农民工模样的男人，身上的衣服满是泥点子，在面点区转悠，往玻璃柜瞅，问包子多少钱一个。

服务员说，素的一块，肉的一块五。农民工满脸堆笑：都快下班了，还不便宜？

服务员白了他一眼，没做声。在收银台，我又看到那个农民工，手里提着一捆芹菜，没买包子。这就是生活。

电视剧里富人的钱哪来的，对我来说，是个谜。但生活中，穷人的钱都是牙缝里硬生生省下来的，苦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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