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千滚豆腐万滚鱼,香味儿飘进酒杯里。前半句是真俗话,后半句我是瞎编的。俗人编俗话,不为过。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乃至理名言。在我的老家,靠着淖,鱼,自然是不缺的。
淖的鱼种类不多,鲤鱼草鱼鲫鱼泥鳅为主。也有我们当地人称作白条的,个头小小,没有大刺,学名未知。
五六十年代,淖修建成了水库。那一条条大青石板,据说是就地取材,挪用不远处一个叫二张飞的王爷墓的铺路石,还有些石人石马,垫入坝底。很多老人如此说,真假不知,想来,可能是真的用过一些吧。
淖里的鱼,以鲫鱼最为出名。人们管它叫坝上黑背鲫,少见的品种。这种鲫鱼长不大,一条巴掌长,巴掌宽。我小时候一直以为它和旁边树林里的半翅子属于一种类型,长个半斤不再长。后来祖父告诉我,不是它不长,是它好不容易长大点,就被吃了。
人吃的是一部分,另一部分鸟吃。每年五月开始,各种鸟聚集于此,有天鹅、遗鸥等等。周边村子里的人有不成文的规矩:不打鸟。可能在人们心里和这些鸟有共情吧。
我们都是百多年前山西迁来的移民后代,千辛万苦来到此地,开荒种地饲养牛羊,落地生根。这些鸟万里迢迢飞来飞去,着实不易。它们来了,人们与之保持距离,生怕一个举动吓着它们。
此时,鲫鱼们郁闷至极:你们共情?你们清高?吃我闹逑啊?老子是原住民,就活该被你们吃啊?
过去坝上淖多,在我们不远处还有更大的安固里淖,古代好像叫鸳鸯泺,是辽朝末代皇帝最喜打猎之所,他也是在这儿被金朝打败,当了亡国之君。亡不亡国老百姓不管,人们传说淖里的鱼就连皇帝吃了也说好,四舍五入,与之相近的黄盖淖,也一样。
在我父亲儿时,有一阵子吃不饱饭,不对,是饿。你说地里收成不好吧,淖里的鱼却奇多,十里八村的人们靠着淖,硬是没饿着一个。那会儿调料少,有块带苦味的酱块就算好人家。孩子们可不管这些,能撒盐,有咸味,就是美味。父亲那一辈人也由此练就吃吃鱼神技——一块儿鱼肉不挑刺,直接扔进嘴里,不一会,鱼肉下肚,鱼刺“噗噗”的吐出,干干净净,令人咋舌。
到了我的儿时,淖里的鱼不是随便捉了。有不知是公家还是私人承包水库,有专业的渔夫打鱼。最为附近村民,唯一的好处是买鱼便宜,也方便。家里来客和逢年过节,要买鲤鱼,平常馋了,想整点下酒菜了,买鲫鱼。
鲫鱼不按条卖,按兜子。一兜子多少钱我忘了,只记得城里的大爷们回来吃鱼,几兜子灌一麻袋,一麻袋一麻袋的买回家。
买回来的鱼大家伙动手一起收拾,大铁锅一闷一锅,外面支起个临时灶台,再来一锅。回家路上碰到的村里人,血缘关系近的亲戚,喊一屋子来喝酒。大家人手一个大海碗,自己掀开锅盖盛。
炖鲫鱼必放豆腐,这两个互相窜味儿,连带着香甜。豆腐是村子里的大爷自家磨得,刚开始是驴拉磨,后来有了小电机。豆腐一板一板的放,主打一个豪爽。
人们吃着喝着,灶台的火是不熄的。烧火用的是牛粪和粪砖,慢慢熬煮,记得添汤。小孩子们不喝酒,端着碗在院子里吃。远出草滩在夕阳下,批了一层短暂的金黄,然后转化为深绿,微风吹动,草浪滚滚,村里的树枝也跟着摇晃,仿佛被浪头卷过。
院子外,屋顶上,游荡着猫猫狗狗,等着人们甩出鱼骨,叼起来跑到角落也跟着过过瘾。
鱼多了,人们想换着法儿吃。那时候流行武侠小说,里面有道菜是让那个泥鳅钻豆腐,然后炖。泥鳅不值钱,你去水库买什么鱼,只要张嘴,只要人家有,都会给你一袋子。我们想要效仿小说,未成功。祖母来看,气的一人拍了我们一巴掌,说瞎浪费——你们把泥鳅煮熟了,怎么钻?我等恍然大悟,没等改正,豆腐泥鳅背祖母拿走,开了小灶,泥鳅炖豆腐,给男人们下酒去了。
如今,淖经过多年干涸复又有了水,也成立了保护湿地,鱼,吃不到了。没什么想念的,毕竟,当年那些一起做鱼吃鱼的人们,有的远走他乡,有的离开人世,无法相聚。没了思念的人,什么东西的味道,便寡淡了许多。
你是说千滚豆腐万滚鱼这句话是俗人编的?
作者好文笔,写出浓浓的乡土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