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赐履按：接着上回讲，慕容宝、慕容会父子在蓟城会面，慕容宝将慕容会的兵众分为二部，分属辽西王慕容农和高阳王慕容隆，慕容会发现，自己想当太子，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于是，起了谋反之心。

公元397年，三月，幽州、并州的将士，不愿意跟着慕容农和慕容隆，他们派了些个代表，进见皇帝慕容宝，说：

清河王慕容会，天资神武，谋略过人，我们都跟他盟誓，愿意同生共死，一想到他对我们的恩泽，我们就浑身充满了勇气。我们恳请陛下您跟皇太子暂时留在蓟城宫中，下令清河王统率我等南下解救京师，然后再回来迎接大驾。

慕容宝左右近臣都非常厌恶慕容会，他们进言说：

皇上啊，清河王没当上太子，他的脸色很难看诶。清河王的才能和领兵能力，不是常人可以比的，而且，他特别会收买人心，陛下如果答应了这些人的要求，我等担心，如果他们果真解了中山之围，则很可能出现卫辄之事诶。

慕容宝于是对那些代表说：

道通（慕容会字）年少，各方面能力素质都不如两位亲王，岂可让他担负专征之任？况且，朕亲统六师，还要倚仗他为羽翼，又怎么能让他离开呢？

【慕容宝】

衣赐履说：慕容会代替慕容隆镇守龙城，是在于公元395年的年底，满打满算，不到一年半时间。幽、并之兵，因感念慕容会的恩德请求重归其麾下，与其说是这些人的自发行为，不如说是受了慕容会的指使。

另，解释一下卫辄事。前496年，卫国太子卫蒯聩，谋杀老爹卫灵公的小老婆南子失败，逃奔宋国。前493年，卫灵公去世，既然太子卫蒯聩不在，就由他的儿子卫辄继位，是为卫出公。这位卫辄挺绝，做了国君之后，怕老爹卫蒯聩回来抢位子，特别下令，不许老爹返国，呵呵。慕容宝左右的意思是，皇上啊，你要放慕容会回去，这家伙万一拿下了首都中山，皇宫中的那个位子，就不是你的啦！

左右又劝慕容宝，干脆把慕容会杀了算了。侍御史仇尼归听说后，向慕容会报信儿，又说：

主上身边的人，全都这么劝他，主上最后肯定会同意的。大王您所倚仗的，一是老爹，但他已经另有打算，他根本不待见您；二是军队，但您的军权已被削夺。您现在是进退无路，没有容身之处诶。依我看，咱一不做，二不休，先干掉慕容农、慕容隆，再把太子废了，大王您自处东宫，军政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兼领将相），承担重任，匡复社稷，这才是上策。

但是，慕容会犹豫不决。

慕容宝也跟那儿挠头呢，他把慕容农、慕容隆叫来，说：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观察道通，感觉这小子一定会谋反，应该早点除掉，不然，恐成大祸。

慕容农反对，说：

如今敌寇入侵，国中大乱，政权危如累卵。慕容会镇守旧都龙城，境内安宁，此番京师有难，他又不远万里前来救援，以他的声威，足以震服戎狄。况且，他并没有显出叛逆的形迹，如果现在突然把他杀掉，不但损伤陛下的父子恩情，而且恐怕会损害陛下的威望诶。

【慕容农】

慕容宝说：

道通打算谋反，是肯定的。你们两个，心都太善，不忍杀他。但是，我就把话撂这儿，他一旦发动政变，第一步就是收拾你们这俩叔父，紧跟着就会对付我。这话，你们记住了，到时可不要因过于自信而后悔呀！

慕容农、慕容隆继续苦谏，慕容宝最终没有下令诛杀慕容会。

这段对话，又被慕容会听说了，他是越想越害怕。

衣赐履说：慕容隆、慕容农虽然很能干，很能打，也很仁厚，但在政治斗争中，他们俩还不如慕容宝。不具备杀伐果决的能力，讲真，即使慕容垂传位给他俩，也未见得就比慕容宝强到哪里去。

四月六日，慕容宝在广都（辽宁省建昌县）黄榆谷扎营。慕容会派其党徒仇尼归、吴提染干等，率壮士二十多人，分别袭击慕容农、慕容隆，慕容隆直接被砍死在帷帐之中，慕容农则身受重伤，但他抓住了仇尼归，逃进深山之中。

仇尼归被擒，慕容会知道这个事儿瞒不过去了，于是连夜去见老爹慕容宝，说：

慕容农、慕容隆谋反，儿臣已将他们除掉。

慕容宝大惊，如果目光是刀，慕容会只怕早被砍成肉馅了。慕容宝稳住情绪，对慕容会说：

阿会啊，那两个货，我已经怀疑他们很久了，你替我将他们除掉，实在是太好了！

四月七日，清晨，慕容会下令全军加强戒备，继续向龙城进发。同时下令，把慕容隆的棺材就地抛弃。建威将军馀崇痛哭流涕，请求把慕容隆的尸体运回龙城安葬，慕容会让他爱咋咋地。

这时，慕容农从山里面逃了回来，慕容宝一见到他，立即大声呵斥说：

你还有脸回来（何以自负耶）！

然后，命左右将慕容农抓起来。队伍行进了十余里路，慕容宝召集群臣用餐，商议给慕容农定个什么罪。慕容会也就座，慕容宝甩给左卫将军慕舆腾一个眼色，慕舆腾一跃而起，一刀砍向慕容会。慕容会的头被砍伤，但伤不致死，逃回自己的部队，立即向慕容宝猛攻。慕容宝带着数百骑兵，一口气跑了二百里地，下午到达龙城。

四月八日，慕容会派仇尼归等前往攻打龙城，慕容宝于夜间派军袭击，击破仇尼归。慕容会又派使者谒见慕容宝，请求诛杀慕容宝身边的奸佞之臣，并册立慕容会为太子。

慕容宝拒绝。

慕容会便把皇帝用的车马装具等，全部归为己有，后宫的美女们，全都赏赐给诸将帅，又设置文武百官，自称皇太子，录尚书事。

四月九日，慕容会兵临龙城，打的旗号是讨伐奸佞慕舆腾（砍伤慕容会那位）。慕容宝来到龙城西门，慕容会骑在马上，远远地与老爹对话。慕容宝痛斥慕容会，慕容会则命士兵们向着慕容宝大声鼓噪、起哄，把慕容宝气了个半死。

城中将士无不愤怒，傍晚，慕容宝派军出城，大破慕容会。慕容会的兵卒死伤大半，逃回大营。入夜，慕容宝手下的侍御郎高云，率一百多名敢死队员，偷袭慕容会大营，慕容会部众瞬间崩溃。慕容会带着十几名骑兵逃奔中山，后被镇守中山的开封公慕容详一刀砍了。慕容宝下令，诛杀慕容会的老娘，还有他的三个儿子。

【慕容会，算是半拉人物】

衣赐履说：这里，冒出一个叫高云的家伙，这位爷，就是北燕的开国君主。慕容宝诛杀了自己一个老婆、三个孙子，也是个能下狠手的角色。

另，慕容详为什么要杀慕容会呢？

四月十日，慕容宝大赦，慕容会的党羽，全都赦免，恢复以前的官职。然后，论功行赏，晋升为将军、加封侯爵的有数百人。

辽西王慕容农，脑袋被击破，脑汤子都流出来了，慕容宝亲手为他包扎伤口，慕容农居然活过来了！慕容宝任命慕容农为左仆射，不久又升任司空，领尚书令。

慕容宝又追赠高阳王慕容隆为司徒，谥号康王。慕容隆的部将馀崇从躲藏之处返回，慕容宝赞赏他的忠诚，任命为中坚将军，统领宫廷侍卫。

那个立下大功的高云，慕容宝越看越喜欢，干脆收为养子，赐姓慕容，拜为建威将军，封夕阳公。

我们摆几句慕容云。

慕容云，字子雨，出自高句丽王室旁支。当年前燕王慕容皝攻破高句丽，把他的先辈迁移到青山（辽宁省义县东）一带，自此，他们便世世代代成了燕国的臣民。祖父高和，自称是高阳氏（即颛顼）的后裔，故以高为姓氏。慕容宝做太子时，慕容云因武艺高强，在东宫侍奉。

【慕容云武功高强】

慕容云沉稳敦厚，有器量，不大说话，时人都觉得他有些愚笨，只有中卫将军、长乐（河北省衡水市冀州区）人冯跋，认为他器宇不凡，与他结为好友。冯跋的老爹冯和，本为西燕皇帝慕容永手下干部，后燕灭掉西燕之后，冯家被迁徙到龙城定居。

衣赐履说：慕容云，是北燕的开国君主，而这位冯跋，则是二任国君，是不是有点儿绕？呵呵。

好，我们到魏王拓跋珪那头儿看看。

四月，拓跋珪因军粮不足，命东平公拓跋仪离开邺城（河北省临漳县西南邺镇），前往钜鹿（河北省宁晋县西南），将粮食聚积于杨城。镇守中山的后燕开封公慕容详，派六千步兵搔扰魏军驻地，被拓跋珪击溃，斩杀五千，活捉七百。拓跋珪将俘虏全部释放。

衣赐履说：拓跋珪吸取了参合陂杀降的教训，释放俘虏，让这些人回去宣传北魏对战俘的优待政策。

五月，后燕西河公库傉官骥，跟慕容详干起来了！慕容详斩杀库傉官骥，将库傉官氏家族全部屠灭，紧跟着，又诛杀中山尹苻谟，夷其族。

衣赐履说：我了个去！什么情况？本年三月，慕容宝派库傉官骥前往中山，协助慕容详守城，这哥儿俩怎么打起来了？

让我们拭目以待。

中山城内没有明确的话事人，老百姓害怕魏军来攻，男女老幼，各自联合起来自保。慕容详自认为有把握使魏军撤离，并且已经颇有威德，于是，他称帝了！改年号为建始，设置文武百官，任命新平公可足浑谭为车骑大将军、尚书令。拓跋珪的老弟拓跋觚，不还跟中山当人质呢吗？慕容详下令将拓跋觚诛杀，希望以此来稳定人心。

衣赐履说：原来如此，慕容详自己要当皇帝，所以把皇上慕容宝派来帮助守城的库傉官骥干掉了！斩杀慕容会，大概也出于同样的原因。

慕容详是慕容皝的曾孙。

五月七日，拓跋珪撤除对中山的包围，开往河间（河北省献县）征粮。

五月十七日，拓跋珪任命东平公拓跋仪为骠骑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兖、豫、雍、荆、徐、扬六州牧，左丞相，封卫王。

此时，后燕镇守邺城的文武官员，集体建议范阳王慕容德称帝。慕容德大约也有此意，但正好有人从龙城回来，得知皇帝慕容宝活得好好的，慕容德打消此意。

七月，慕容详诛杀车骑大将军可足浑谭。

慕容详嗜酒如命，奢侈荒淫，对士人百姓，毫不体恤，杀戮无度，王公以下，被诛杀的有五百余人，朝野震骇。城中无粮，百姓饥饿，但慕容详严禁百姓出城找吃的，饿死之人，尸横遍地。中山城中之人，密谋迎回赵王慕容麟。

慕容详派辅国将军、乌丸人张骧，率五千余人出城筹粮。

赵王慕容麟率丁零部众，混迹于张骧军中，进入中山城。慕容麟抓住慕容详，一刀砍了，同时诛杀其亲党三百余人。

衣赐履说：应该是张骧到处抢粮，又让老百姓运回中山，慕容麟才得以混到队伍之中入城。

然后，然后，然后，慕容麟也称帝了！

【这小子也称帝了】

慕容麟放百姓出城求食，军民填饱肚子之后，要求与魏军决战，慕容麟不许。

不久，城中再度断粮。

拓跋珪驻扎在鲁口（河北省饶阳县），派长孙肥率七千骑兵进攻中山，攻入了外城。慕容麟以步、骑兵四千，追击长孙肥到了泒水（泒读如孤），长孙肥回军迎击，慕容麟战败，损失铠骑（身穿铠甲的骑兵）二百，长孙肥也中了一支流箭，双方各自退军。

八月一日，拓跋珪从鲁口进至常山的九门（河北省石家庄市藁城区西北）。

这时，突然暴发瘟疫，人和牲口，都死了很多。

拓跋珪向诸将询问瘟疫的情况，将领们说，活下来的，只有十之四五。

此时，中山城中不但缺粮，瘟疫也很严重，但慕容麟依然死守。

北魏将领们都想北返，拓跋珪知道他们的心思，就对他们说：

这是天命，我们有什么办法！四海之人，都可以成为我之百姓，只是要看我如何安抚他们罢了。你们又何必担心我们无民可用呢（斯固天命，将若之何！四海之人，皆可与为国，在吾所以抚之耳。何恤乎无民）！

诸将不敢再多说话。

衣赐履说：拓跋珪，真是铁石心肠。

拓跋珪派抚军大将军、略阳公拓跋遵进攻中山，把城外的庄稼全都毁掉，又攻进中山的外城，耀武扬威绕了一圈，撤回。

九月，中山城中实在没粮了，慕容麟率三万余人，出城据守新市（河北省新乐市）。

九月二十九日，拓跋珪进攻慕容麟。

太史令晁崇说，老大，今天很不吉利。

拓跋珪说，此话怎讲？

晁崇说：

今天是甲子日。当年，商纣就是死于甲子日的，因此，后世称这一天为“疾日”。用兵之人都很忌讳，万万不可出兵啊！

拓跋珪笑了，说，商纣以甲子亡，难道周武王不是以甲子兴吗？

晁崇当场被噎得直翻白眼儿，无言以对。于是，拓跋珪进军新市。

衣赐履说：这话实在太漂亮了！

那个时代，能以“逻辑”叫板“天命”的，特别是帝王这个级别的，还能找出谁？

敢与天命叫板，这个家伙的意志力究竟有多强大？

十月二日，慕容麟撤退到泒水。

十月十日，拓跋珪在义台坞（新乐市西南）大破慕容麟，斩首九千多人，慕容麟与几十个骑兵逃跑，带着老婆娃娃逃进西山，之后又逃往邺城，投奔范阳王慕容德。

十月二十日，魏军攻克中山，后燕从公卿大臣到小吏士卒，投降的有二万余人。张骧、李沈、慕容文等，以前曾经投降过北魏，后来又再次逃走。拓跋珪入城后，全部赦免了他们。

魏军缴获后燕的御玺印绶、图书典籍、奇珍异宝，以巨万计。拓跋珪论功行赏，追谥老弟拓跋觚为秦愍王，挖了慕容详的坟墓，砍下死人头，抓住了杀害拓跋觚的主谋高霸、程同，夷五族，把尸体剁成碎肉。

衣赐履说：本年，拓跋珪二十七岁，高度成熟，阴险狡诈，意志如铁，谁被他盯上，只能自求多福。

另，拓跋觚是拓跋珪的同母弟，按照鲜卑父死子继和兄终弟及并行的继位传统，只要拓跋觚活着，就很有可能成为拓跋珪的儿子们的有力竞争者。因此，已经打算废止兄终弟及制度的拓跋珪，大概率是不希望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拓跋觚的，但是，不妨碍他为一个死翘翘的拓跋觚狠狠报仇，追加谥号，风光大葬。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