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晓曦有点哭笑不得:
“我们ICIA的员工都是一群学政法的,不是学道法的。
“如果你们部门需要法律援助,我们可以协助开庭;
“但是你们办公室闹鬼,我们没办法协助开坛作法啊……”
新达集团内控内审部(ICIA)的孙晓曦,最近遇到了点倒霉事。
在处理一个内部员工贪污案的时候,涉事员工家属到园区交涉时情绪激动,上手把毫无防备的孙晓曦推进了园区花坛里,让她把脚崴了。
本来这种外伤静养两周也就好了,偏偏她手里两个案子都到了关键阶段,作为案件负责人,孙晓曦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撂挑子,死活要坚持上班,于是如何通勤就成了问题。
覃磊知道她刚毕业一年多囊中羞涩,舍不得天天打车,主动提出:也就一两个星期的事,要不就家里有车、关系好的几个人顺路接送你上班吧?
结果捋来捋去,部门里都住北城、有车且未婚的人,偏偏就只剩下覃磊和任朗两个。
“哎,我不行啊!”任朗在听到这个要求之后第一个举手拒绝,“我好不容易离摆脱单身就一步之遥了,你现在让我天天接送女同事上下班,被习羽看见了我说不清啊!”
孙晓曦对他的见色忘义简直要怒目而视:
“……任朗,你这有异性没人性的嘴脸也太明显了吧!亏我还把你……”
她的后半截话,被任朗在桌子下面暗戳戳一脚给踹了回去。
孙晓曦还没来得及回骂,覃磊已经干脆果断地合上了电脑,不容商榷地结束了讨论:
“那就这样吧,孙晓曦你以后下班跟我走,别耽误任组长的大好姻缘。”
说完,不给二人再絮叨的时间,转身离开。
他前脚刚走,孙晓曦立刻恼怒地瞪向任朗:
“你就不能换个委婉点的方式拒绝我么?你还有脸踢我?”
任朗一个爆栗子叩在孙晓曦脑门上:
“孙晓曦,你是真蠢啊!活该你暗恋老大一年多都没结果!
“老大那是要跟我商量轮班接送你吗?你见过哪个老板主动关心下属如何通勤的?他那就是拉我做垫背,走个过场罢了!
“我刚才要是答应了,他怎么找理由天天接送你!”
孙晓曦捂着脑门,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但同时,扭曲的表情也恰好掩住了她内心涌起的窃喜:
“你就给你自己找理由吧!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满脑子都是谈恋爱!”
孙晓曦的语气中充满了大义凛然;
可是……心底咕嘟咕嘟冒出的那些欣喜的泡泡,却是怎么按也按不下去。
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毕竟从那天开始,覃磊居然真的每天雷打不动地接送孙晓曦上下班;
他会在早上八点四十准时出现在孙晓曦家楼下,比公司抓考勤的HR都要风雨无阻。
当代社畜孙晓曦,互联网反内卷牛马,此刻居然开始对每天上班有了期待。
其实坐覃磊的车上班挺无聊的,他车里的音响永远只有两种声音:国际新闻频道半死不活的播报员,和音乐专辑里半死不活的张学友。
但是被这两种半死不活的声音轮番萦绕着,又守着覃磊那一张同样面无表情半死不活的脸,本应昏昏欲睡的孙晓曦,却总在自己的智能手环上收到“心率过高”的震动提醒。
孙晓曦对这种又紧张又兴奋的日子甘之如饴。
转眼两周过去,眼见伤好的七七八八,覃磊一直黑不提白不提,但孙晓曦也不好一直赖着人家的车,本想着今天下午开完周会就主动跟覃磊说不用再麻烦师父接送她了,话还没开口,就被匆匆跑来的智能家居部HR白月打断。
“磊哥,我们黄总,有事求您!”
“您说办公室闹鬼?”
听完智能家居部总经理黄晋的话,向来一本正经的覃磊都忍不住笑了。
黄晋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他看起来既认真又焦灼:
“不是我说的,是我们智能程序二部的员工说的。
“二部的总监于然因为受到惊吓已经请假了,现在二部的员工集体拒绝在夜间加班。
“我们智能程序二部负责的是智能家居产品的后台程序,他们的项目成果要上今年的新品发布会;
“项目投入十几个亿,整个部门加班加点干了大半年,现在因为办公室闹鬼拖延进度;这个责任别说二部了,我这个智能家居的总经理都承担不起!
“你们必须得帮帮我们!”
孙晓曦和任朗互看了一眼,又瞥了一眼沉默不语的覃磊,有点哭笑不得:
“我们ICIA的员工都是一群学政法的,不是学道法的。
“如果你们部门需要法律援助,我们可以协助开庭;但是你们办公室闹鬼,我们没办法协助开坛作法啊……
“这种事本来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你们如果相信有鬼,就申请换工区,或者请法师驱一驱,找我们没用的。”
黄晋摆手,指着白月:
“已经让HR跟他们沟通换工位了,没用;于然夜里加班直接吓住院,连带着一整个部门的人都拒绝加班,我们现在项目都没法干了!”
覃磊闻言依旧不松口,眼见黄晋愈加烦躁,任朗开口打圆场:
“给员工施压呢?因为办公室闹鬼不肯工作,多少听起来有些胡闹了。”
HR白月的脸也皱了起来:
“谈了,没用。自称经历了灵异事件的几个员工说,办公室‘不干净’威胁到了他们的人身安全,如果公司不能解决,他们就拒绝加班;如果公司强行因此开除他们,他们也会去找媒体伸冤。
“因为闹鬼开除员工到底合不合规,这、这《劳动法》上也没写啊……”
听完了智能家居部二人的大倒苦水,覃磊总算开了口:
“黄总,项目进度停滞,您的心情我能理解,您既然开了口,但凡我们能配合的一定配合;
“但是您这个诉求,恕我无能,ICIA真的是帮不上。”
黄晋听出他的拒绝,不知道是不是实在被逼得没办法了,堂堂一个业务部总经理也使出了胡搅蛮缠的不吝劲儿:
“你手下应该是整个集团‘阳气’最重的人了吧?要是连你们都不帮我,就没人能帮我了。”
覃磊有点被气笑:“我们帮不到你们啊!”
黄晋的语气几乎可以说是胡搅蛮缠了:
“能帮!能帮!不是说工位闹鬼么?你叫你手下这俩精神抖擞的小组长跟着我们二部加三天夜班,往返打车、夜宵、加班费我全掏了。
“如果ICIA的人陪着上班,二部于然和那几个手下还疑神疑鬼的,我就让他们都滚蛋!”
覃磊看了一眼孙晓曦和任朗,突然生出几分护犊子的愤懑,再开口,语气中也多了不悦:
“黄总,我的员工也是肉体凡胎,他们上班也很累,真的闹鬼他们也挡不住……”
“加班费我按三倍给,现金日结!”黄晋不容他说完,抢白道。
“我可以去!”任朗第一个阵前倒戈,“……有钱能使鬼推磨,我们不推磨,推鬼也可以嘛。”
孙晓曦没他厚脸皮的那么明目张胆,心虚地瞄了一眼覃磊,才嗫嚅着小声开口:
“其实……我也行……”
二人不敢抬头看老板的眼睛,毕竟覃磊的脸,一直到从会议室出去,都是黑的。
孙晓曦和任朗当天就带着办公电脑搬到了智能家居部的工位。
智能家居部因为经常要对智能家居产品进行调试和后台测试,所以他们对本楼层的工区进行了改造,大概三分之一的位置被设计成了全封闭的家庭样板间,用于测试智能产品的实际效果。
而智能程序二部的员工,就在离样板间最近的几排工位工作。
项目时间紧迫,他们最近基本天天加班;
白月在替孙晓曦二人准备工位的时候,就委婉地提醒了他们俩做好十一点下班的准备。
孙晓曦二人表示无所谓——反正他们是按时长收费,虽然整件事听起来荒诞可笑,但既然黄晋愿意破费,他们又何乐而不为?
“所以,你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在临时工位放下电脑的任朗,低声问孙晓曦。
二部总监于然因为受到惊吓而请病假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孙晓曦明显地感觉到,二部人在说话的时候,很刻意地在压低声量,整个工区萦绕着窸窸窣窣的说话声,有种杯弓蛇影的压抑。
而自从她和任朗出现的那一刻起,智能程序二部原本已经异常的氛围,又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所有人那种明明看见、却极力控制着不在意他们的眼神,透着一股微妙的诡异,仿佛压在二人头顶的一团看不见的黑云。
“我……不知道。”孙晓曦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紧张起来。
这种紧张感,随着夜幕的到来而变得越来越明显。
夜一层一层地黑下去,整个楼层办公的人越来越少,员工们的声音也越来越低;
白日里热热闹闹的工位,此刻被窸窣的键盘敲击和低声交谈萦绕着,仿佛无形的夜魅在四处游走呢喃。
夜里十点左右的时候,孙晓曦点击了邮箱软件的“发送”键,将结案报告发送至覃磊的邮箱。
待电脑弹出“发送成功”的提示后,她抬起头,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脖子。
一旁的任朗看了一眼在样板间里调试设备的几个员工,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他们还要弄多久才下班啊?”
孙晓曦刚想回一句“不知道”,手机屏幕上的新消息提醒却打断了她的话。
是覃磊。
“你们还有多久下班?”
孙晓曦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她这才想起,原本计划今天下午就和覃磊说不用再麻烦他捎带她上下班的事,结果被黄晋打岔,把这件事给忘了。
“我们预计十一点,师父我一会儿自己打车回家就可以,反正黄总说他报销……”
她用手遮住手机屏幕,暗戳戳地想要躲开任朗回复信息;奈何任朗实在眼睛太贼,只瞥了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熟悉的微信头像。
任朗贼兮兮地笑了,兴奋得如同捉奸在床:“老大等你下班啊?”
“没、没有,不是……”孙晓曦被他说得一下子局促起来,慌乱无措地摆手解释,“我本来想着今天跟老大说我能自己上班的,这不被打岔给忘了,从明天开始我就自己坐地铁了。”
任朗本是在听着她说话,此刻突然直愣愣地盯着她的脸,脸上的表情既惊恐又困惑,仿佛在孙晓曦的头上真的看到了可怕的东西。
因为部分照明灯光被样板间的隔断墙阻挡,智能程序二部的工位明显比其他部门的更暗;
昏黄的灯光映在任朗幽幽的目光里,让他看起来无比瘆人。
不可自控地,那些有关于二部的灵异传闻,一下子就钻进了孙晓曦的脑海。
她甚至真的感觉到背后有阵阵阴风扫过,让她的背后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任朗终于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中夹杂着困惑,仿佛在呢喃某种莫名其妙的咒符:“孙晓曦……”
孙晓曦感觉自己的声音都颤抖了:“怎、怎么了?”
任朗像个被下了定身咒的傀儡,僵硬而又缓慢地摇了摇头:
“两个星期了……孙晓曦,你的确是凭真本事单身!”
……
如果不是在人家智能家居部的工位,孙晓曦此刻就想抽出一把桃木剑劈了他。
一夜无事。
智能程序二部的人在十一点半从样板间撤了出来,礼貌地感谢二人陪着加班到现在;
昏昏欲睡的孙晓曦和任朗站起来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脖子,各自收拾东西离开。
毕竟是深夜,任朗在电梯间陪着孙晓曦降到地下三层停车场,又单独按了上升键准备离开。
“孙晓曦,”电梯门即将重新关闭前,任朗喊住了孙晓曦,笑得一脸鸡贼,“大半夜的,孤男寡女,这种机会你要是都能错过,你就真的活该单身一辈子。”
任朗的节奏卡的很妙,孙晓曦只来得及张开嘴,骂人的话还没到喉咙口,他阴谋得逞的脸已经消失在关闭的电梯门后。
孙晓曦只能对着紧闭的电梯门骂骂咧咧。
但是莫名地,任朗的讥讽一直萦绕在她的耳边久久不散,以至于她刚拉开覃磊的车门,就被对方看出了端倪:
“你怎么脸这么红?你们真的看见什么了?”
孙晓曦觉得自己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她沉默了半晌,一直等到自己的语气调匀了,才避着覃磊的目光,支支吾吾地开口:
“那个,师父,明天我自己打车回家吧,不麻烦你了。反、反正,这几天打车费也有人出钱。”
“等智能家居部的破事过去再说吧,他们闹这么一出儿,我也得盯着点。”
覃磊的语气不容商榷。
第二天,孙晓曦和任朗依旧陪着智能程序二部的人上班;与昨天唯一的区别,是智能程序二部的部门总监于然,回来了。
不知道她是真的身心痊愈、还是听说前一晚有ICIA的人坐镇一夜平安;
反正,劳模于然顶着一张苍白得几乎看不见血色的脸,回来上班了。
“她这样子不像是装的,我怎么感觉她真的吓得不轻啊!”任朗冲着孙晓曦低声咬耳朵,“她还真是鞠躬尽瘁,势必和项目共生死啊!”
孙晓曦下午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会,汇报材料还没写完,她便没接任朗的话茬,只是抬头打量了一眼不远处沉默不语的于然,同样震惊于她极差的脸色。
一晃等到孙晓曦开会回来,已经是晚上八点,任朗看见她,跟看见了救星似的:
“祖奶奶你可算回来了!出大事了!”
孙晓曦感觉背后的汗毛又竖起来了:“真、真的闹鬼了?”
“没有没有,”任朗心虚地搓搓手,“是习羽累病了,直接让同事送医院去了。我想着你在开会,我直接跑路不合适,一直在这等着你回来。反正晚上有老大接你,今儿我就不陪你挣这外快了,我先去医院了哈!”
“任朗你……”
任朗不让她说完,讪讪地把一盒子价格不菲的外卖寿司推到孙晓曦面前,抢白道:
“知道您老不容易,开会到现在一定还没吃饭吧?小的提前把夜宵给您订好了,您在这好吃好喝,我先走一步!”
这一番操作,把孙晓曦剩下的脏话都噎回了嗓子里。
任朗走后,智能程序二部的人依旧在样板间里鏖战;
因为老板于然回来了,大家的弦都绷得更紧,氛围更紧张了些,讨论的声音也大了些。
以至于为了求安静而戴上耳机的孙晓曦,一直专注在眼前的报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身后站了一个人。
那个高大的黑影在夜色中缓缓伸出手,在孙晓曦的办公桌上敲了敲,直接把她吓得从工位上蹦了起来。
“啊!”
覃磊很明显也被孙晓曦吓到了,平日里严肃刻板的一张脸,此刻也有瞬间的失神,甚至……还透着几分无辜:
“我、我听他们说要下班了,所以过来喊你。”
看清眼前人之后,孙晓曦的惊吓一下子变成了满脸尴尬:“老、老大,您怎么会在这?”
覃磊恢的脸上透着一丝极其刻意的一本正经:
“任朗给我发微信说他先走了。他告诉我智能家居这边的电梯落在停车场的暗角,说你昨晚害怕,死乞白赖地让他陪你下电梯。
“我想着快十一点了,你们也该结束了,我就上来看一眼。”
庆幸智能程序二部的工区灯光暗,覃磊看不出孙晓曦的脸已经红得像要溢出血来;她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差点把覃磊噎死的话:
“是、是我怂了点,让领导费心了哈。”
覃磊的脸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下去,他扭过头转身就走。
孙晓曦赶紧收拾自己的东西,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面,二人沉默着前后脚走进电梯,还没等电梯门彻底关上,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凄惨无比的尖叫声:
“啊——”
声嘶力竭的尖叫,把浓郁的夜色生生撕碎,鬼魅般钻进孙晓曦的耳朵,让她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
出事了。
孙晓曦和覃磊互看了一眼,覃磊眼疾手快地在电梯完全关闭之前按下了开门键,二人从电梯里冲出来,往尖叫的声源处跑回去。
二部的员工已经走得七七八八,大部分工位的感应灯已经关闭,幽黑空旷的工区更显得寂寥阴森;
随着二人的脚步,头顶的照明灯次第重新开启,仿佛冥冥之中一只无形的大手,要把二人引到那诡异的来处。
孙晓曦听得分明,那声尖叫,来自于智能程序二部的样板间。
孙晓曦和覃磊冲进样板间的时候,正好看到于然捂着耳朵,紧闭着眼睛,上半身扑在办公桌上,身体抖得像筛子似的;原本就苍白的一张脸,此刻更是看不见半分血色。
孙晓曦一边缓步上前一边轻声唤她:
“于总监,于总监,你怎么了?”
可于然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听到孙晓曦的声音,不仅没有放松下来,反而紧闭着眼睛又发出了两声嚎叫:
“你别过来!你别碰我……”
覃磊把孙晓曦拉到身后,上前一步,果断地把于然捂着耳朵的手拉了下来;
在于然的惊声尖叫和撕扯推拉当中,他的声音有种让人心神镇定的冷静:
“于总监,你睁开眼看看,我们是你的同事。”
于然总算睁开了眼。
孙晓曦从来没见过那样的眼睛:于然的双眼布满了血丝,眼珠因为惊恐而一直在左右颤动,几乎无法聚焦;
等她好不容易看清了眼前人,惊恐的颤抖有些许的减缓:“样、样板间闹鬼……”
时间几近凌晨,任何一个人听到这样的话都会感到后背冒凉风;
法律专业毕业的唯物主义者孙晓曦,强撑着用职业素养强行将心头的恐惧压制了下去:
“那个……怎么个闹法呢?”
于然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似乎仅仅是重复这件事,对她而言已经是无法承受的恐惧:
“样板间的设备会自己控制自己,不是第一次了……后台明明没有任何操作记录,但是设备就是会自己动起来……”
于然指的“设备”,是样板间里的那些可语音或者手机控制的全自动窗帘、智能吸顶灯、智能音箱、扫地机器人等智能家居产品。
互联网时代的今天,普通人在家居装修上看重的不再仅仅是好看实用,可通过手机、平板电脑甚至语音遥控的“全屋智能家居”成为了年轻人的新追求。
抢占“智能家居”市场是新达集团的集团战略之一,这也是为什么,黄晋会对负责智能家居后台程序设计的二部如此上心。
孙晓曦自己本身也在使用一些小件的智能电器,她明白智能产品出故障是常事,但究竟是多大的故障,能把一个行业内的中层领导吓成这样呢?
于然颤抖的声线打断了她的思路,她继续说道:“就在刚才……”
可她的后半句话被突如其来的变化卡住了,下一秒,变成了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惊声尖叫。
整个样板间,对,整个,充斥着各种智能台灯、智能吸顶灯、智能床头灯……的样板间,原本应该明亮如白昼的一个空间,所有的设备灯光在一瞬间突然全部熄灭!
深不见底的黑暗像一张血盆大口,瞬间便将三人吞没!
孙晓曦感觉自己的心都停跳了一拍,前所未有的恐惧在刹那间冲上了喉头,几乎要化作尖叫从她的嘴里翻涌出去。
她的耳膜被于然叫得嗡嗡作响,下意识地想往覃磊的身边凑一步,却发现自己的小腿肚子,已经颤得几乎动弹不了;
就在她觉得眼前的一切已经是她能承受的恐惧上限了,黑暗中一个分不清是人是鬼的影子突然扑到了她的面前!
随之而来的,是一双冰凉的大手钳子似的掐住她的肩膀;
孙晓曦吓得都忘了尖叫,只能感觉到一个脑袋凑到了她的脖颈处,冰凉的皮肤贴上了她的侧耳,让她的头皮麻得像过了电一般;
就在她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着黑暗中的怪兽咬开她的脖子吸她的血时,却感觉到贴着她的那个脑袋,伴随着粗重的呼吸声而来的,是喷在她皮肤上的温热的鼻息。
孙晓曦猛地睁开了眼睛——不对啊,鬼哪来的呼吸?
不容她继续思考,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孙晓曦,开、开灯……赶紧去、去把灯打开……”
是覃磊。
只是他的声音中有前所未有的恐惧,这种陌生的情绪让孙晓曦在第一瞬间竟没能认出他的声音来。
见孙晓曦不回话,覃磊的畏惧中多了几丝无力的愠怒:
“孙晓曦……去找灯!找灯!”
覃磊的声音中已经有了抑制不住的颤音,让他听起来无助得像个孩子;
他抓着孙晓曦的手也不可自控地颤抖起来,整个人与其说是搂着孙晓曦,不如说是像章鱼一样死死箍住她,仿佛生怕她会抛下自己跑了似的。
孙晓曦明显感觉到: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活阎王”覃磊,此刻对黑暗有一种近乎病态的恐惧。
她反而在这一刻冷静下来。
于然还在一波接一波地尖叫,根本没办法好好沟通,她的脑子飞快地旋转了一下,伸出左手攥住了覃磊依旧掐着自己的右手:“跟我来。”
覃磊没动,整个人依旧僵硬且颤抖,但是钳着孙晓曦的双手微微放松了力道;孙晓曦借机从他的双臂中钻了出来。
二人身体的距离拉开,巨大的恐惧感又在一瞬间袭击了覃磊,他能感觉到从内心深处涌出的恐惧,像黑水一般流向他的四肢百骸;
在整个身体都无法自控地开始颤抖之前,一只温热的手轻轻地伸进了他的掌心里:“别怕,我在这呢。”
孙晓曦的声音很轻很软,几乎是在哄睡婴儿。
覃磊的身体总算不再发抖;与此同时,眼前忽然亮起一丛光,那个手机屏保界面,来自他熟悉的孙晓曦:
“智能吸顶灯都有按键开关的,不出意外就在门口,我过去看看;你把手机闪光灯也打开,就不黑了。”
孙晓曦刚要往前,却感觉到攥着自己的那个手掌固执地加了一把劲,她叹口气,像看孩子似的看了一眼覃磊:
“好吧,咱俩一起去。”
随着“啪”的一声轻响,光明总算回到了样板间。
黑暗后的光明会让人有短暂的失明,孙晓曦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下,这才抬起头看向覃磊。
她吓了一跳,因为覃磊的脸,苍白得像刚被吸血鬼吸走了全身的血。
下一秒,剧烈的紧张情绪转化成了躯体的反应,覃磊的胃里翻涌了两下,猛地松开孙晓曦的手,从样板间冲出去吐了。
他掌心的冷汗在孙晓曦手心印下了一层微微的水渍,这层水渍本来被他们紧握的双手捂得温热,覃磊仓促松手,让孙晓曦感觉到手心一阵冰凉。
她有一瞬间的晃神。
等到二人把于然送上家属的车,时间已经接近零点;
覃磊顶着一张血色全无的脸往停车场走,孙晓曦跟在他后面,踯躅了一会儿,还是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
“师父,你要不要去医院?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覃磊没说话。
他一直沉默到车子启动。
借着巨大的引擎声掩盖了情绪,覃磊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漫不经心地开口:
“明天的报告还没写完吧?”
“是啊,”从灵异事件回归到现实话题,打工人孙晓曦的怨气一瞬间胜过厉鬼,“不知道今晚还要熬到几点呢,估计得靠咖啡续命了。”
“去我家写吧。”
……有那么一瞬间,孙晓曦怀疑自己的耳朵被于然吼坏了。
“我、我是说……”渐弱的发动机声音无法继续掩盖覃磊的情绪,他的声音中夹杂着冲动后的尴尬和慌乱,“反正要熬夜,何必再折腾两处?我家屋子大一点,你在次卧或者书房写,我明早也可以少折腾一段路,多休息一会儿。”
莫名其妙地,任朗的奸笑又在此刻阴魂不散地钻进了孙晓曦的耳朵:
“大半夜的,孤男寡女,这种机会你要是都能错过,你就真的活该单身一辈子。”
孙晓曦的脸心虚地红了:
“我还是回家吧。师父你明天好好休息,我自己打个车上班就行;黄晋他把我们坑成这样,我怎么也得敲他一笔打车费。”
覃磊黑着脸没说话,似乎因被拒绝而生出一点恼怒。
他的肠胃还是在不自然地绞动,让他时不时有反胃的吞咽动作;黑夜的侵蚀、身体的脆弱,让他最后的倔强土崩瓦解。
他闷闷开口:“我这个毛病,很多年了……”
“嗯?”孙晓曦没反应过来。
覃磊极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小时候的事李捷跟你说过。
“我母亲去世之后,钢厂的人依旧视我为仇人,他们看到我的时候经常会骂一些很难听的话,其中有一句——小子,你信不信那些枉死的人,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这句话,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变成了我的梦魇。
“我开始特别特别害怕黑夜,刚开始我以为这只是对于黑夜本能的恐惧被强化了;直到有一天我独自在家,晚上突然停电。
“我非常害怕,先是内心恐惧,最后就演变成了躯体化的症状,我开始浑身颤抖,小腿抽筋,最后,就是大吐特吐……
“那之后,我每次犯病都会吐,吐完了就更恐惧一个人过夜,就像……”
覃磊说着说着,突然猛踩了一脚刹车:“……现在。”
他从驾驶室夺门而出,弯腰在路边剧烈呕吐;他的胃里早就吐空了,从嗓子里涌上来的只有焦苦的胆汁,这让他的表情看起来痛苦异常。
孙晓曦一边轻轻帮他拍着背,一边有点不知所措:“你吐得这么严重,要不去医院吧?”
覃磊摆手:“……不用,吐完就好了。”
孙晓曦内心翻来覆去好几个来回,总算下了决心:
“那……直接回你家吧?你现在这样,谁也不放心把你一个人扔家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