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孩子出生的时候,山河破碎风飘絮,全家人都生活在敌寇的统治之下,已经过去了足足12个年头。12年不长也不短,但足以让很多孩子忘记自己是汉族,自己是绵延数千年的华夏苗裔。
辛弃疾就差点忘了,幸好他的家人还记得,他出生于1140年,这一年距离“靖康耻”已经过去12年,中国北方的大部分区域全部到了金朝的手中,老百姓寄人篱下,何其冤屈。
千年之中浸润在中华文明的土地成为了野蛮人的游乐场,金国人把汉人视作牛马,老百姓世世代代耕种的土地成为了这些人的玩具。这让生活在金朝范围的辛弃疾一生愤恨,原因有二,一是自己的故土在敌人手中,还有一件事,是自己的祖父在给金朝为官,简直是一种莫大的耻辱。
一、辛弃疾、霍去病
辛弃疾生在山东济南历城,他的祖父叫做辛赞,他亲眼见证当年宋朝皇室前往南方重新建立政权,也看到了无数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只有少数人能够逃亡南方。
剩下的汉人中,只能祈祷,如果一人曾在宋朝有过一官半职,或者在当地很有权威、民望很高,那也能侥幸在金朝混上一个职位,辛赞就是如此,他是众多不幸的亡国奴中最为幸运的那一个,成为了一位金朝的官僚。
但这对于所有汉人来说是耻辱,辛弃疾的祖父辛赞虽然在金朝当官,但一直心系祖国,拳拳爱国之心难以抑制,他给出生的孙儿起了一个响亮的名字,叫做辛弃疾,希望以后他能够像西汉名将霍去病一样,封狼居胥,据敌于国门之外。
在这种家庭中成长是幸运的,辛弃疾从小听着南方的大英雄岳飞将军的传奇事迹,多次在战场上打败金军主帅完颜兀术的军队,甚至一举收复了西京洛阳,此举令河北河东的汉朝子弟纷纷起义,响应天下大义。
但最后发生的那件事情让北伐一事功亏一篑,风波亭惨案中,岳飞以莫须有的罪名被杀害,堪称天下第一冤屈,那一年,辛弃疾三岁,世界还在等着他。
辛弃疾从小文武双修,“每退食,辄引臣辈登高望远,指画山河,思投衅而起,以纾君父所不共戴天之愤。尝令臣两随计吏抵燕山,谛观形势”,他以进京赶考为理由,偷偷去燕山等地考察地形,就是为了以后能够消灭金人,更是在17岁的时候二进燕山,绘制了地图以图大势。
但辛弃疾的人生并不完美,他参加了当时的抗金义军,但最后起义军失败,叛徒杀了主将想要投奔金朝,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起义军险些分崩离析。他率领五十骑闯入万人军营之中,手刃了叛徒的脑袋带领剩下的兄弟归顺南朝。
辛弃疾来到南朝以后,此生便再也没有踏足故土一步,从北到南只用了半个月的时间,但他终其一生都没有看到收复故土的那一天。
需要和大家说的是,辛弃疾此时在济南的亲属已经很难考证了,金朝一定会对他的家人实施报复,辛弃疾的祖父辛赞当时也已经去世多年了。等辛弃疾到了南朝以后,他还没有结婚,人们都知道辛弃疾怀着国仇家恨,但是人们也觉得,这位既有将才又有诗才的人中之龙似乎也该娶媳妇儿了。
他22岁南渡,亲自见到了宋高宗本人,辛弃疾把义军的赤胆忠心说了个分明,这让宋高宗赵构龙颜大悦,直接给了辛弃疾从九品的官员身份。
这是赵构的帝王心术并没有让辛弃疾继续加官进爵,居然只是让他在江阴当了一名签判,这个官职实在是屈辱,主要是协助州郡长官处理政务,相当于一个秘书的角色,不高不低有些尴尬。
这让眼光甚高的辛弃疾有些灰心,在年近30岁左右的时候,他选择成家了,他的妻子可不是一般人,而是范邦彦的女儿,这同样是一个力主复国的抗战派,所以见到辛弃疾这个少年才俊便非常欣喜。
他娶妻并不是自由恋爱,根据牟献《陵阳集·书范雷卿家谱》载:“公(范邦彦)与辛公弃疾先后来归,忠义相知,辛公遂婿于公。”门当户对,而且辛弃疾和范邦彦的经历又十分相似,都是南渡之人,所以彼此之间心心相惜,肝胆相照,逐渐从朋友成为了亲人。
范邦彦一家都是诗书传家之人,家世清白,虽然辛弃疾是当时少有的少年英豪,但三十岁着实年纪大了一点,多少是高攀了一些。辛弃疾没有长辈,孑然一人,所以这门亲事他是自己给自己决定的,两家人是结姻亲,更像是一种相同志向同志之间达成同盟。
二、家庭背景辛弃疾对范邦彦的女儿之间存在爱情吗,想来应该是有的,辛弃疾对妻子非常敬重,虽然后来的辛弃疾也娶了七位侍妾,但这并不影响女主人的家庭地位,在《清波别志》中记载:“稼轩……在上饶,属其室病,呼医对脉,吹笛婢名整整者侍侧。乃以谓医曰,‘老妻病安,以此人为赠。’不数日,果勿药,乃践前约。”
为了治疗老夫人的疾病,辛弃疾居然将自己的侍妾作为礼品进行悬赏,当然这种行为在现在绝对不被提倡,但这在当年绝对是能代表夫妻恩爱的事情,同时在妻妾尊卑之间的地位也极其明晰,这是中国古代传统中当时比较积极的一面,有礼有节、尊卑有序的体现。
当年辛弃疾甚至专门写了一首词,名为《浣溪沙·寿内子》——寿酒同斟喜有余,朱颜却对白髭须。两人百岁恰乘除。婚嫁剩添儿女拜,平安频拆外家书。年年堂上寿星图。
这首词在辛弃疾诸多豪迈奔放的词中名声不显,但是却温馨地勾勒出了辛弃疾此人和妻子的恩爱之情,这也一定是一份真挚的爱情。
关于辛弃疾的七位侍妾……怎么说呢,在现在绝对是妥妥的重婚罪,根据典籍,她们的名字分别为整整、田田、钱钱、香香、飞卿、粉卿、卿卿。不过辛弃疾妻妾成群也是有时代因素的原因,当年所有人都把拥有侍妾当做一个男人的地位和象征,对于有些地位的人来说,如果没有侍妾就像是一个异端一样。
其实辛弃疾在当年已经算是个异端了,我们现在看辛弃疾当然是一位民族英雄,但是当年的南宋看来,他只是一个在社会上有些被人轻蔑的“归正人”,用一个不恰当的比喻来说,就像是脱离朝鲜进入韩国生活的“脱北者”,是民族弟兄,是血肉同胞,但相处起来多多少少有些别扭,甚至被人瞧不起。
为了能在南宋社会立足,辛弃疾就必须做一个无比标准的南宋人,这是他的悲剧,辛弃疾的诸多侍妾中有很多都是年轻的女孩子,他也爱过这些女孩,曾经他写过一首词,名为的《西江月·题阿卿影像》:“人道偏宜歌舞,天教只入丹青,喧天画鼓要她听,把着花枝不应。何处娇魂瘦影,向来软语柔情,有时醉里唤卿卿,却被旁人笑问。”
这证明辛弃疾是爱自己的侍妾的,但多年以后,辛弃疾已经年老,虽然曾经挥斥方遒,也向皇帝进献过著名的军事政治论述《美芹十论》,但终其一生都没有得到朝廷重用,一直被南宋的主和派所排挤。
同僚的冷遇、皇帝的漠视,让辛弃疾总是被贬谪,他也想建功立业,也想报效国家,只可惜几十年的光阴就这么过去了,什么都留不住。在年迈之际,是他亲自把侍妾遣散送走的,别以为这是辛弃疾残忍,事实上,辛弃疾完全有理由禁锢这些年轻女孩的一生,但他没有这么做,自己老了,就给侍妾自由吧。
旧时行处,旧时歌处,空有燕泥香附,莫嫌白发不思量,也须有思量去里。——这是辛弃疾《鹊桥仙·送粉卿行》中的词句,辛弃疾让侍妾离开了,这像割肉一样的疼,疼在心里。
在后世考究辛弃疾子女的时候,人们发现他一共生了九个儿子,全部都是禾苗的近义词,这些古字现在甚至难以用输入法打出来,但人们却从中读出了原野风光,辛弃疾希望自己的儿女们能够像庄稼一样茁壮生长。
事实上辛弃疾的子女也多惊才艳艳之辈,但他因为报国无门,自己却逐渐陷入悲观情绪,他曾经作诗“穷处幽人乐,徂年烈士悲。旧田曾有志,责子且无诗。旧恨王夷甫,新交蔡允儿。渊明去已久,此意有谁知。”就是想要告诉孩子们,他已经把该做的都做了,但是世事无常,天命如此,自己想要学习陶渊明的隐逸之心,做一个带月荷锄归的闲人,希望孩子们能够理解。
不过辛弃疾还是完成了一名优秀的父亲应该做的所有事情,他看到自己有的儿子喜爱仕途,便十分警惕地告诫儿子一定要小心为上,庙堂之上的刀光剑影无形,杀人不费吹灰之力,能勉强自保已是优异,想要做成一番事业更是难如登天。
三、夹缝中的无奈因为没有家世帮衬,辛弃疾也在浮沉中不得已、或者说十分有心地讨好岳父岳母,尤其岳母是皇叔士经的女儿,是真正的贵族,所以他总是能恰到好处地搔到痒处讨好岳母。
他所写的《临江仙·为岳母寿》就有这么一句:“金花汤沐诰,竹马绮罗群。”金花绮罗,指的是岳母诰命夫人的待遇,汤沐,则指朝廷用赋税供养的人,即有皇家封赏的意思,无比尊贵。
我们想不到当时岳母听到这首诗词的表情,但在中华历史上都赫赫有名的大词人亲自拍马屁,想必岳母也很开心。我们也能看到辛弃疾的另一面,不得已而为之的一面,也是无奈之举。
关于辛弃疾其他的家人已不可考,但从古籍中的只言片语也曾看到他有一位叫做辛茂嘉的族弟,只是此人声名不显,仅能看到他被贬职前往当时视为烟瘴之地的桂林,辛弃疾同样给他写过两首词,其中一首便是著名的《贺新郎·绿树听鹈鴂》,足以证明两个人感情很好。
辛弃疾的结局是悲凉的,晚年的他被皇帝赐予兵部侍郎的职位,这是绝对的高位,但辛弃疾已经看透这世道的悲凉了,毅然推辞拒绝,他没力气带兵了,剩下的只有自己当年归国的气节。
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没有了,只有那一句“可怜白发生”,一生壮志未酬,而且辛弃疾自己这一个传统的大家庭更是维护不易,他是诗人,是武将,是丈夫,是父亲,更是难得一见的人杰,可即便是人杰,也没有样样做到尽善尽美。
这是时代的无奈,家庭的无奈,慷慨悲歌下的辛弃疾,铮铮铁骨还在,但是在各种各样琐事编制下的蛛网中,终究没有力挽狂澜。
我们该如何评价辛弃疾呢?他是那个年代少有的精英,为了定国安邦的梦想奋斗一生,他从一个英勇的少年将军变成一个流芳百世的传奇词人,是逼不得已、迫不得已,他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骨肉亲人,并不是一块生来彷徨的顽石。
所以,在亲朋好友的桎梏之下,他没有完成自己的梦想,“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就是他晚年的最大遗憾,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渴望复国的年轻人,正是这种悲壮之情激励了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人为了维护国家统一、抵抗侵略者不断奋斗,或许,这就是这位英雄存在的意义。
参考文献:
《全宋词》
《宋史》
《剑桥中国宋代史》
《辛弃疾传》
辛弃疾,那个文人里武功最高的,武将里词写的最好的。五十骑冲万军拿叛将首级,何等豪情,本以为只是一个传奇武将的开始,可一生郁郁不得志,可敬,可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