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主仆二人谁也没舍得睡,聊了近乎一夜。
直到天色微微发亮,才合眼小憩了下。
第二日一早,晚娥也不贪睡,火急火燎地带着叶兰儿外出,想是在外的事务要再仔细交接一遍。
宋若杉醒来后,晩娥又取回了之前要改的几身衣裳。
都是宋若杉之前穿的,清淡素雅的款式,在箱底压了两年,前些日子重新翻出来,无意中发现那些衣裳已变得不太合体。
宋若杉紧着银子,又不愿做新的,便只好拿那些旧衣去改,恰好今日取回,晚娥迫不及待地要她上身试试。
宋若杉倒也配合,不厌其烦地穿了一套又一套。
看自家主子终于穿回了真正属于自己的衣裳,晚娥连呼吸也急促了几分。
“殿下!”
“嗯?”
不知是不是因为服饰的原因,今日的宋若杉显得格外温和,就连这不经意的一声回应,也是酥酥软软的。
晩娥看顾无言,只好扯了扯身旁的叶兰儿,“兰儿你来说,咱们殿下美不美!”
叶兰儿早已暗暗打量宋若杉多时,如今拿正眼来瞧,竟也有一瞬的失神。
之前他久卧病榻,只听人常说大良言贞长公主惯着一袭牡丹红袍,面上敷着三月桃花妆,身旁更是面首成群,前拥后呼。
她辱朝臣,干预朝政,搅得大良不得安宁。
那时,他便想过,大良长公主刁蛮纨绔的模样。
近些时日来,民间更是传出她不得皇帝待见,与未婚夫左相反目,一夜之间权势尽失的流言。
鉴于这斑斑劣迹,叶兰儿从来不曾看得起过宋若杉。
他生于泥泞,长于忧患。
平日从未彻底安睡,就连梦中……
不是被追杀,便是在杀人。
从未坦荡安稳。
最见不得有人蹉跎手中权势,将一手好牌打烂。
可这几日来的所见所闻,却叫叶兰儿颠覆了以往的认知。
这个言贞长公主,似乎同他之前所想的完全不在同一个方向上。
叶兰儿眉目轻挑,修长而乌黑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欣赏的意味。
这倒有意思!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道:“夭桃灼灼,艳色绝世。出水芙蓉,端丽冠绝。方桃譬李,百般难描。”
宋若杉一听,便知叶兰儿将她先后做了对比。
一开始是初见时,她浓妆艳抹,妖娆华贵,而今又有了出水芙蓉的淡雅之姿,两种风格截然不同。
故而才又有了最后一句,“方桃譬李,百般难描。”
像叶兰儿这样的闷葫芦忽地正儿八经地夸起人来,反倒叫人招架不住。
两人目光淡淡在空中交叉滑过,叶兰儿垂下了头,宋若杉浅笑道:“想不到兰儿也会说这些哄人的话。”
-
到了午后,晚娥已跟着柳钦差南下,漱心斋里顿时安静了不少。
初冬的日光又薄又软,晒得人发困,清早晚娥便处理掉了那颗红珊瑚,叫宋若杉进了好大一笔账。
只是她也没闲着,拿起晚娥留下的绣囊,想着宋纪嘉生辰在即,便亲自往上头添了几针。
嗯,果然更丑了。
“兰儿,你可会绣活?”
宋若杉抬眼,侧脸融入照进室内的光块里。
暖阳将她的眼珠子照得通透,眼睫扑闪扑闪的,似是在躲什么邪物。
她身上的衣服是晚娥挑的,内里是藕合色的抹胸,外面套的是彩绘描金白罗衫,边缘处的花草纹,在她身上像是活了一般。
风姿摇曳,往近了凑,甚至可闻其芬芳。
“奴不会。”
叶兰儿靠近一些,手指轻搭在案上,望了绣框一眼,神色怪异地抿了下唇,没再说话。
宋若杉自然读出了她无法宣之于口的深意,不过她的注意力如今只被同样落在光块里的修长指节所吸引。
叶兰儿的手指足够纤长匀称,入宫多年,能保持如此,倒是十分难得,估计同她这些年来身在庆华宫当差有关。
那位主子既不会对他们颐指气使,亦没有多粗重的活儿要他们去做。
叶兰儿的手指铺在暖光下,几可透骨,看着美则美矣,却是带着几分病态。
“兰儿的手,倒是看着灵巧,像是会做细活的。”
宋若杉情不自禁地揭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里细细端详。
看着看着,她眼睛一亮,似是发现了什么,将叶兰儿的手指捏了起来。
“兰儿指节上,竟也有层薄茧。”
宋若杉看得出神,丝毫没有留意到叶兰儿的脸色早已变得不自然。
“奴是下人,手上无茧才是怪事。”
叶兰儿想要抽回,宋若杉却没有要放的意思。
眼前人到底是主子,叶兰儿不好太过用力,只是下颌绷得紧紧的,心里头隐忍着的不适就跟当下的室温似的,蹭蹭地往上涨。
宋若杉直接牵过她的手,拉着她来到梳妆台旁,拉开在靠里的柜子,在柜中的一堆瓶瓶罐罐中搜寻着什么。
“还真是怪的,一般下人的茧子多是结在指根和掌心上,你呀,茧子长在指节弯曲处,倒有几分读书人的意思。”
叶兰儿心弦微颤,语气却是淡淡,“是吗?”
“说明你那时是真学得刻苦。”宋若杉笑得眉眼弯弯,想到上次叶兰儿三两下便帮她找出了账本中的症结所在,更加不疑有他。
“哦,那倒是。”
叶兰儿不动声色揭过自己态度上的玩味之意,正打算再次尝试抽手,冷不丁地,指节处传来一阵凉意。
叶兰儿垂头,而宋若杉的发顶正好遮住了她手上的动作。
一阵冰凉软腻的触感过后,空气中腾起一股馥郁的玉兰花香气。
“好了。”宋若杉这才将叶兰儿的手递回去。
叶兰儿盯着自己的指节,但见右手食指和中指指节处包裹着一层晶莹膏体,而那股浓郁到近乎令他晕眩的香气正是出自此处。
呵!
这是给他抹了什么?
还真是……足够娘里娘气的。
“这个给你了。”
叶兰儿掌心里蓦地多了一个碧湖色的小瓶子。
“这是润手的香膏,每日一涂,睡前最佳。”
宋若杉心道:那么美的手掌,就不该有那样的瑕疵才是。
“日后你在本宫身侧,不必再做粗活,好好养着身子方是正经。”
趁着日头还未彻底软下,宋若杉便想出门一趟。
“殿下想做什么?”
叶兰儿会有此疑问,乃是因为宋若杉要去的正是京城西面一处并不繁华的街道。
那条街道上有半数都是小门小户的药材商。
宋若杉去那儿做什么?
“兰儿知道为何商人总把银子的进出账比做流水吗?”
叶兰儿心里头敞亮,可在这时候,只能假意懵懂摇头。
“奴不知。”
“活水生财,咱们自然是让刚到手的银子,出去赚银子咯。”
今日马车朴素,并无长公主府的标识,出门时,宋若杉还特意嘱咐要带上帷帽,显然这一次,长公主殿下是有意要隐藏自己的出行。
上了马车,宋若杉便慵懒地往叶兰儿身上一靠。
昨夜本就没睡好,这会儿日融融,风不躁,再加上行路的颠簸,还有什么比靠再美人身上睡一觉更加惬意呢。
马车渐渐驶离了上京主城区。
叶兰儿肩上渐沉。
随着一次小小的颠簸,他的脖颈上传来一丝凉凉的温柔气息。
叶兰儿偏头一看,宋若杉靠在他肩上的脸庞歪了一点,鼻尖无比贴近他颈上裸露的肌肤。
叶兰儿眉间微蹙,欲图伸手按在宋若杉颅顶,将她越界的头颅拨正,可一见到她发顶的发髻和冠饰,又犹豫了。
今晨,晚娥带着他一同为宋若杉冠发。
而今,这微微耸立的小山髻上可也有一半是他的功劳!
颅顶无处下手,叶兰儿盯着宋若杉恬静的睡颜,顺着眉眼、鼻尖,因放松而微翘的唇形,最终将手落在了她的下颌处。
修长而带着薄茧的两根指节轻轻捏住宋若杉下颌处,向外微微一转。
在他颈间如兰般轻薄吐纳的气息,戛然而止。
心中的那点微漾也跟着瞬间平息。
叶兰儿正要端坐,车身紧跟着又是一晃。
这次,宋若杉是彻底偏了过来,还在睡梦中趁势搂住了他的大臂,脸颊靠在上头不安分地蹭了蹭。
叶兰儿沉沉吐了口气,终是认了命,没再动作。
小半个时辰后,微风卷起午后的柔光,夹着一点杂芜的青草药香吹了进来。
这样的味道,叶兰儿再熟悉不过。
甚至还有点反胃。
他忽地就咳了起来,而偎依在他身上的宋若杉,也很快就感受到了他身体的颤动,醒过神来。
叶兰儿快速掩住口鼻,转身背对宋若杉,总算痛快地咳了两声。
纾了口郁气,叶兰儿刚要直起身来,背后便被一股柔软的力道轻轻一压。
覆在他背上的手掌微凉,同他一样没什么血气,只是为他上下舒缓的动作酥酥麻麻的,叫人不适。
“是不是本宫压着你了?”
宋若杉皱眉,叶兰儿身上的衣裳单薄,明明指尖冰凉,却不肯多穿点衣裳。
更重要的是,她太瘦了,脊背微微一弯,脊骨便跑到了皮上,十分明显地突了出来,叫人硌手。
宋若杉心中关切,她第一眼见到叶兰儿,便觉得她身上有几分病美人味道。
高挑,削瘦,面色发白。
还有那副永远算不上讨好亲和的态度,才叫宋若杉毫不犹豫地选中了她。
而今,她既已成了她宋若杉的人,人也用着顺手,便不能再是这副病恹恹的模样。
宋若杉这么想着,殊不知,她突入其来的触碰,已在叶兰儿的尾椎处烫开一道口子。
那是他最讨厌被人触碰的部位。
忍着因为这份触碰带来的异样感受,叶兰儿心中冷嗤。
压着?
就这点力气?
哪来的自信?
叶兰儿眼尾扫过自己大臂上被宋若杉压过的褶皱,眼中隐匿着淡淡不悦。
而此时,马车不复先前平稳,晃动起来,显是路况变差,两人纷纷端正坐姿,按着各自的心思,不再多说什么。
料是回春街到了。
果然,不多一会儿,车速缓了下来,药香越发杂芜浓厚。
叶兰儿收敛神色,为宋若杉戴好帷帽,规规矩矩地扶她下车。
回春街上一派寂寥,街道狭隘,每家的门户都不大,道上是起伏不定的土路。
饶是叶兰儿,也不明白,宋若杉此时来到这处与她身份极不搭调之地,究竟是为了什么。
只是一辆规格不低的马车旁,站着这样一个装扮高贵的女子,哪有不引人瞩目的道理。
更别提这女子身旁的婢女,身材高挑修长,容貌绝美,扶风弱柳之姿,再拌着几分病态,还真有种天上谪仙不入凡尘的味道。
众人心中慨叹,就连婢女都是这等倾国倾城之色,这主子可又会比婢女更胜一筹?
原本空荡荡的回春街上,瞬间聚集了人群。
宋若杉见目的已达到,便带着叶兰儿往人群行去。
或许是来人的气质太过与回春街格格不入,宋若杉所行之处,人群自会主动劈开一条小道避让。
宋若杉来到人群正中,透过眼前的烟纱看了眼左侧的招牌,回春街回春堂。
一眼望去,这家的招牌比街面上的任何一家都要规整,铺面也比其他的要更大。
宋若杉转了个身,人群跟着让出一条小道,她嘴角噙着一抹淡笑,双手负在身后,踏进了回春堂。
回春街上的药铺药商其实都是一家一户,一家铺子皆是由一家人共同经营。
宋若杉的派头很快便引得话事人出来相迎。
这些人多是同京中有名号的大药铺有所联络,倒是第一次遇见这等贵人,更别提,还是这样的一个年轻女子。
宋若杉虽然带着帷帽,可从身姿等其他外观来看,不难推测出她年纪不大,更是个养尊处优的主儿。
指不准,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姑娘,来到鄙店,有何贵干?”回春堂的家主生硬地作了揖,搜肠刮肚了好半天,才憋出这两句文绉绉的话来。
“好说好说,本宫来此,是为盘下你这铺面。”
宋若杉大方就坐,开门见山,直接揭了帷帽,对着回春堂的家主展颜一笑。
回春堂的家主是个中年人,姓春,单名一个“见”字。
他虽对帷帽下的女子容貌有过想象,可在女子露出真颜的那一刹,他还是忍不住颤了一下。
天山雪莲。
这是他脑中突然蹦出来的,唯一能与眼前的女子适配的一味药材。
少女肤色莹润雪白,一双灵动的招子似有看淡世间磨难的清澈。
那纤尘不染的气质不正如同悬崖峭壁智商、冰渍岩缝之中,气候奇寒、中年积雪不化的地域中,傲霜斗雪、顽强生长的天山雪莲?
春见做了二十余年药材生意,常常将药比人,将人比药,看人的本事就跟鉴别药材的眼力劲儿一样。
鲜少有过差错。
等等,春见再次愣了下。
她、她开口时说了什么?
本宫?
她、她是……
“当家的可听过本宫的昭昭恶名?”
说话时,宋若杉笑意更深。
春见只觉得脑中所幻想的那朵雪莲,仿佛就在这一瞬间……
盛开了。
“这、这、这……”春见惊诧得说不出话来。
“本宫今日愿以三倍市价盘下你的铺子和生意,不知你意下如何?”
此话一出,不仅是春见一头雾水,就连一旁的叶兰儿,也微不可察地挑了下眉,看宋若杉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
以三倍市价收了这间铺子?
这便是她口中让银子生银子的办法?
叶兰儿端看着宋若杉脸上的盈盈笑意,心中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
上一次独酌曾提过一嘴南越那边的动向,未来三个月,怕是两国边境不稳。
难道……
她心里打的是那个算盘?
若真如此,倒是他太小看她了。
宋若杉踏入回春堂后,就没想过要隐瞒自己的身份。
甚至,她还要利用手中的残存权利,强势拿下回春街。
回春堂是春见来到上京城后的所有心血,这间四方见地之所是他一大家子安身立命之所,绝无随意出手的道理。
然而,谈判的时间并不长,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宋若杉便领着叶兰儿出来了。
外头的人尚且不知回春堂中发生了什么事,皆放着手中的活计,围在外面探头探脑的。
不一会儿,大伙儿便见原先进去的两人复又出来。
唯一不同的是,那美貌婢女手中提着一打药包。
而春见则是面色难辨。
“当家的,这客人是来你这买什么呀?”
其实这回春街上出的都是极其普通的药材,并不稀有,那样打扮贵气的人,为何放着京中的大药房不去光顾,反而跑到他们这儿来呢?
总不能是为了省那几钱铜板吧?
众人不解,只见春见无奈笑笑,弓着背,双手负在身后,幽幽叹了口气。
“从今日起,我就不是这回春堂的当家人咯。”
春见卖了回春堂?
这怎么可能?!
回春街上霎时炸开了锅。
“啊!这什么意思啊?”
“当家的把回春堂拱手让人了?这、这怎么可能啊?回春堂可是你这一辈子的心血啊,怎么舍得哟!”
众人对春见的品性都有一定的了解,都知道他并非见钱眼开之人。
可偏偏要这样的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出回春堂,后背的原因更加令人探究。
春见无视众人,走回了里间,堂弟春生便迎了上来,笑嘻嘻道:“当家的,我怎么觉得那当主子的生得还不及那婢子貌美呢?”
“嘁!你懂什么,一个是天山雪莲,另一个是……”
春生知道堂兄善将人比药材,一听天山雪莲,便即刻联想到了那位进屋后才摘了帷帽的主子。
而另一位……见堂兄似乎犹豫了一瞬,春生抢着问道,“是什么呀?”
春见回想着那对主仆远去的背影,脱口而出,“另一个呀,是冬虫夏草。”
冬虫夏草?
春生抠着脑门,咂摸着这位药材的特性,怎么也无法将这味药材同那貌美至近乎妖冶的婢女联想起来。
“不是,哥,这什么意思啊?”
春生急着追问,春见却只笑笑,不再理会。
是夜,平日里同春见关系好的,都偷摸着过来打探回春堂出手转让的真正原因。
春见也不是见谁都说,只挑了两个关系最要好了,说了大概,其他的一律打发,让这件事显得更加扑朔迷离。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一夜之间,一传二,二传四……
回春街上,哪个人没有这么两个关系过硬的好朋友呢。
月色如洗,洒落在回春街家家户户晒药的庭院里,雨露均沾。
家家户户都熄了灯,可这里面没有一户是安静的。
窸窸窣窣的人语声,在夜色下悄悄酝酿。
“诶,你说春见到底是为什么卖了回春堂?”
“哎,回春堂是回春街上最体面的一家铺子,如果回春街都不在了,那还要回春堂做什么?”
“啊!你说什么?回春街怎么就不在了?!”
女人惊得半坐起身,男人赶忙伸手捂住自家婆娘的嘴。
他极力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你这大嗓门,嚷什么嚷?”
女人被捂住了嘴,呼吸阻滞,狠狠拍了男人两下,才将粗糙的手掌推开。
“到底怎么回事?!回春街怎么会没了呢!今日来的到底是谁?”
“我怎么知道!”男人于暗中沉沉叹了口气,“咱们平时跟春见也不见得多亲近,这消息还是老刘告诉我的,不知转了几手,究竟是什么原因他也说不清楚,只知道,回春街要没了,咱们这些人……哎……”
男人侧转身子,闭上眼睛,吞下对未来的迷茫。
女人拿胳膊肘戳了戳他的背,“诶,那既然这样,为何还有人要去买那回春堂?瞧今日那个女人的打扮,可不是一般人!”
“同样的东西,落在咱们穷老百姓手中兴许是个祸害?可在那些贵人手里,就不一样了,哎……”
女人咂摸着这句话的意思,忽地脑中灵光一现,将男人背对着的身躯强势扭转过来,“既然回春堂有人要,没道理咱们的铺子没人要啊,要不,咱们也抓紧将铺面盘出去?”
男人不屑地觑了她一眼,“哪能那么简单!”
“怎么就不能了,明日我就去问问。”
-
漱心斋中,宋若杉从盥室出来,她今日心情极佳,趁着叶兰儿不备,从盥室赤足一溜烟跑回了榻上。
活脱脱的像只兔子。
床前的小几上,巴掌大的炭炉,煨着一盅牛乳冰糖雪蛤。
那雪蛤,正是今日宋若杉顺手从回春堂买回来的。
正是准备做为睡前小点,再暖暖身子。
宋若杉趴在垫了厚厚一层的软绵床榻上,一双白净的玉足翘起,在半空中晃呀晃的。
少女的身躯,被热水浸泡得莹润微红,还有几分透色。
宋若杉虽畏寒,然屋中极暖,她的寝衣亦是清透单薄的。
更别提,因为那一路小跑,颈下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小段雪腻洁白的肌肤,宛若小几上的那份牛乳雪蛤。
晶莹透白。
独自伺候宋若杉沐浴,叶兰儿着力避开关键。
偏偏是那双娇嫩的玉足,总晃得人心神荡漾。
叶兰儿提着一双云袜,追了过去,眸色暗沉,一把捉住了宋若杉那双不安分的纤纤玉足。
他只在宋若杉轻呼时才心头微凛,卸了面上的紧绷,换上一副于人无害的柔和之色。
装模作样道:“晚娥姑娘提点过,殿下身凉畏寒,双足不可受寒。”
他漫不经心说着这些话,不过是为了叫宋若杉套上云袜,收起那双晃荡的白玉足。
而这时,床榻周围的帷幔忽地垂下,轻轻砸在叶兰儿的手腕上。
朦胧的薄纱将二人分隔在两面,叶兰儿在这会儿也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掌心里握着的究竟什么东西。
叶兰儿忽地就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曾经抱过的那只兔子。
细嫩柔软的足腕,正被敷着一层薄茧的手掌紧紧包裹。
宋若杉白皙的额头和脖颈上还贴着几缕湿漉漉的碎发,被捉住足腕的那一瞬间,她自己也有些愣神。
她伏卧在床榻上,被人“制”住,却也因此生了好斗的心思。
隔着纱幔,她看不清叶兰儿的神色,但也没有因为她的逾矩而恼怒。
只是从动作上来看,叶兰儿似乎正在微微出神。
那一瞬彷如定格,宋若杉率先反应过来,单手撑着床榻,向内一翻,成功挣脱了叶兰儿的钳制。
只是,足腕处留下一片被细沙轻轻磨过的触感。
而那种难以名状的感受,从脚踝处蹭蹭往上生长。
怪异,又新奇。
叶兰儿的一只手还垂在纱幔里,忘了收回。
“兰儿。”
待叶兰儿回过神来时,他的手已不知在什么时候落入了宋若杉手中。
一股熟悉的味道透过纱幔,扑鼻而来。
紧接着,掌心传来温润清凉的感受。
玉兰花膏。
……
叶兰儿眉心微蹙。
宋若杉又在照顾他的那双覆着薄茧的手了。
怎么?
是叫她不舒服了?
竟这般在意他手上的茧?
“兰儿,你又忘了。”宋若杉嗔怪。
叶兰儿不着痕迹地抽回手,唇线下压了一些,端起小几上温热的牛乳冰糖雪蛤。
“殿下,该吃点心了。”
宋若杉撩起纱幔,指尖落在盅碗上方,温热的、甜蜜的味道仿佛也落到了指尖。
可她却轻轻推拒了下,接着摇摇头,一双玉盘点墨般的眼,带着笑意看他。
“这是为你准备的。”
叶兰儿闻言微怔,心绪颇为复杂。
他并不想继续伺候宋若杉,苏下那边出了点问题,他原想制造叶兰儿失踪甚至死亡,从而离开长公主府。
然而……
宋若杉今日在回春街的表现,着实令他生了浓厚的兴趣。
臭名昭著的草包长公主,再次给了他别样的惊喜。
他发现,他之前一直是误会她了。
这人有脑子,有城府,可私下里又有几分顽皮和天真。
他甚至想留下来看看,她下一步的动作会是什么?
苏下那边倒是可以让独酌独自去走一遭,可留在宋若杉身边意味着什么?
除了伺候人以外,还要……
抹玉兰花膏?吃牛乳雪蛤?
叶兰儿挑眉。
他能扮女人,可不意味着他喜欢做女人的这些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