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真的会打官司吗？不会的。

01

湖北省作协前主席方方女士，这段时间一直在写她困居武汉的“封城记”。2月13日晚23:41，她在财新网博客里发布了当天的记录，其中有这么一段文字：

而更让我心碎的，是我的医生朋友传来一张图片。这让前些天的悲怆感，再度狠狠袭来。照片上，是殡葬馆扔得满地的无主手机，而他们的主人全已化为灰烬。不说了。

2月14日，这篇文章和这段文字被许多自媒体大量转发，并且配上了一张满地散乱手机的照片，很多人看文章都以为这就是方方说的医生朋友传来的图片，我也是。

不过，有位微博大V“飞象网项立刚”很快质疑这段文字是传谣。项立刚是通信行业的专家，他看到自媒体文章里的手机配图后觉得不对，发现那其实是手机旧货市场的老图（都是老旧的功能机，很少智能手机），根本不可能是2020年武汉殡葬馆里的无主手机。由此引发一波对方方的网上攻击。

然而方方首发在财新博客上的内容（以及之前发在新浪微博上的）都是纯文字版，并没有配图，这张手机旧图是其他自媒体转发时配的，说起来真和方方无关。方方发朋友圈表示项立刚“造谣构陷”，将对项起诉。

2月15日中午，项立刚对误以为是方方发了那张照片道歉，但仍质疑那段殡葬馆满地无主手机的文字，表示欢迎方方起诉，希望在法庭上看到证据。

方方在当晚最新的封城记《武汉，今夜我不关心脑残，我只关心你》中，再次提到项立刚，说他“狂妄自大地构陷人”，“这是一个壮年男人，一个有着110万粉丝的大V。说他没脑子，有谁会信？趁我被封在城内、闭门不能外出的时候，趁我的微博不能发声的时候，来玩弄这一套动作，有点煞费苦心。”

项立刚2月16日上午也就此作出回应，而且不但是反击方方，还表达了对整个文学圈子的不屑。

“我是中文系毕业的研究生，说实话，30年前，也读方方的作品，虽然印象没有湖北的另一个作家池莉深，但是有印象的。那个时候，当一个作家，也是我的梦想，后来考上中文系研究生，慢慢有机会接触这个群体，渐渐就失望了，那时我就知道，作家、诗人流氓和骗子很多。”

“毕业后我再不愿意混在文学圈子，到了出版社，后来很偶然到了通信圈子，真的我很爱这个圈子，一群有些木讷的人，为一个方面努力前行，他们没有不满意，很少矫情，只知努力，30年，把一个产业做到了世界最强。不服不行。”

“再回头看我熟悉的文学圈子，矫情、口炮、腐败。说实话，在微博上我经常流露出对文人的不满意，也真是内心常常看不起这个群体，无能，还自视甚高，做不了实事，经常扮演社会良心，无非是酒桌上传一些信息，对社会、人生的理解极为肤浅。靠的就是文字的堆砌。”

“就文学本身，对于世界的了解，人性的变化，这些文人们也知之甚少，他们没有作品和现在的年轻作家相比，更别说网络作家了，至于在新技术发展下，人类未来和命运，他们一无所知，只能沉浸在旧的思维中，揪住文革、土改之类不放。这个我曾经深爱过的圈子，我真是非常失望！”

对于方方，项立刚说“说实话，作为一个作家，你已经远离社会，不了解中国的发展，你既拿着政府的工资，又沉浸在受迫害的情感中，你向社会传送的就是负面的，是你坐在家中有臆想。一个典型的作家官场化的代表人物，还想把自己幻想为社会良心？你不了解社会，你很少接触产业和人民，你对社会脉动的理解已经极为肤浅，所以你只能靠臆想。”

这位项立刚先生真够刚，这些文字会惹来一大堆人反感讨伐。

02

说说我的看法。我觉得这两位其实都是好人，都不是故意要针对彼此，然而人生际遇和思维方式的不同，却让他们在此刻的分歧显得如此之大。

我在微博上关注这两位都有好几年了，大概是因为关于韩寒的争论关注了方方，因为移动互联网和通信产业的发展趋势关注了项立刚。

方方从1月25日在微博上开始她的“封城记”，也转发很多武汉患者的各类求助信息。我连续看了几天她的记录，也被她的文字所打动，觉得有这老太太记录一下挺好的。

不过后来慢慢不太注意了，一是悲哀到了一定程度后就难免有些麻木了，心理上也有些想逃避，不忍看太多的人间悲剧；二是个人的记录难免带有一些自己的感情，尤其女作家，心思细腻敏感，如果文学性过多就不够客观了。而且她的很多信息是来自亲人、朋友、同学所述，并不是自己亲历，也难免有取舍和倾向。

直到此事发酵，我才注意到原来方方的微博已被禁言，停留在2月6日，她此后的封城记是发在财新网博客里的。

看了下她最近的几篇封城记，内中所述的种种还是那么令人难过。单纯就事论事，这些文字都自有其价值，只可惜会被很多有心人各取所需的用作种种材料，大概就是因此而导致微博禁言吧。

也有几处我不喜欢的。比如2月13日提到殡葬馆无主手机的这篇里，有这么一段：

小哥晚上说，匹兹堡市向武汉捐赠了18万只医用口罩，已通过中国国航班机运来。他们还计划陆续安排更多的医疗物质。你今天写一下好不好？我说，好呀。美国匹兹堡跟武汉是友好城市。很多年前，我曾两次去过那里，非常喜欢那边的氛围。但对于小哥来说，是不是友好城市，他也无所谓。他的儿子和孙子孙女都在匹兹堡生活。身在疫区最中心的他，想要对匹兹堡的捐赠表达一下谢意。

虽然自己写的文章里对和自家人相关的事多说几句是人之常情，但我看完就是觉得有点不舒服。

再如最新发的这篇里，提到了护士柳帆的不幸遭遇：

一个叫柳帆的护士，初二还在上班，没有任何防护，不幸被感染。这份感染，殃及全家：父母和弟弟，悉数病倒。她父母先行过世，昨天，她自己也去世了，只剩弟弟一人还在抢救。下午，我的医生朋友告诉我：她的弟弟，也走了。病毒将一个完满家庭所有的生命，吞噬一尽。我很难过，心想，吞噬他们的，仅仅是病毒？

这是现在的版本，今天凌晨看时，我记得开头是“一个叫柳帆的小护士……”有一个“小”字，给人的感觉是这护士大概是十八九岁花儿一般的小姑娘。

现在大家都知道了，这位不幸病故的护士已59岁，医院表示防护物资充足云云。无论19岁还是59岁，这当然都是生命的悲剧，但也不必否认，它们带给读者的冲击感显然是不一样的。

03

项立刚对于文学圈的批评，我认为也很有思考的价值。

这位中国人民大学的文学硕士，现在的做派却更像是一个理工男，他毫不掩饰对文人的不屑，认为他们和社会发展越来越脱节，他推崇的是少矫情、木讷、勤奋刻苦的工程师作风，尤以华为等通信行业的巨大成功为傲。

我赞同项先生的一些观点。比如所谓的文学，我也觉得每况愈下，甚至，什么是纯文学？还有其存在的土壤吗？

文学从来都向“俗”而生的。早如《诗经》，“风雅颂”里最生动的是《国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诗经》里的头一篇，大家都喜欢得很，用鲁迅先生的话说，其实就是河边有鸭子叫，“漂亮的好小姐呀，是少爷的好一对儿！”在当时，其实很俗的。

再如后来汉朝的乐府诗、唐朝的柳枝词竹枝词、宋代的话本、元代的杂剧、明清的小说，最初都是民间的、俗的。

社会发展到今天，科技进步日新月异，现在真要说人民的文学、来自民间的声音，我以为不如多看看抖音快手里普通人的短视频，那里有真正的人间烟火气。

当然，这只是说文学的衰颓，而不是说文人没有价值了。其实，在今天这个时代，谁是文人？

数以百万计的工程师都有本科、硕士、博士学位，他们也看很多人文社科书籍，他们的人文知识也不少，按士农工商来划分，他们都是“士”，难道不能称为文人吗？这并不应该只是作家、学者、媒体人的身份。

比如，《中国诗词大会》第五季总冠军彭敏是诗刊编辑，当然是文人，第四季总冠军陈更是北京大学研究智能机器人的博士生，难道就不是文人吗？而且，项立刚自己就不是文人吗？

我觉得，我们都是文人。

（花絮：湖北省现任作协主席是李修文，他近期的名言是“我的心是乱的，现在没法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