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雷州半岛的西部,距离北部湾仅十里的地方,有一座名为上郎的古老村落。这里背倚丛林,形如“金交椅”,南有“之”字形水渠蜿蜒西流,汇入大溪,被风水师誉为“富贵双全”的宝地。
上郎村的先祖,可以追溯到明代永乐三年(1405)。当时,福建莆田进士黄诒谋出任高州知府,仕满后卜居高州府之调神村。其后,裔孙迁徙至遂溪县恬神村(今属雷州市),后又迁至上郎村。
黄诒谋生有三子,分为长房启元公、次房启封公、三房启疆公,因此恬神、上郎两村有大房、二房、三房之论。恬神、上郎两村二房均奉启封公为二世祖,六世祖福公、七世祖维公、八世祖君叙公、九世祖一栋公、十世祖日曜公,恬神、上郎两村二房都建“温慎公祠”,均以日曜公为创业始祖。

清康熙三十三年(1695年),十二世祖玉昆公为子孙谋,乃从恬神村迁居上郎村,是为该村始祖。而其长男嘉泰公乃滞留恬神村也。此后的数百年间,黄氏子孙如春韭生生不息,文脉似幽兰代代传承,终使这方水土蜕变为仓廪丰实、弦歌不辍的礼乐之邦。当青衫学子们踩着田间阡陌走向功名场时,上郎村这个名字亦随着袅袅炊烟飘散在雷州半岛的晨昏里,化作三雷大地上的传奇篇章。
正是这种文化基因,使得明清两代上郞村涌现出60余位功名士子,其中以黄继孚的名字尤为响亮。
当时曾经流行一句这样的顺口溜:东林子梁,夏河兆祥,迈合成珠,上郎继孚。这句顺口溜囊括了雷州半岛四位富豪,而黄继孚是其中最少为人知的巨富。
黄继孚出生于上郎村的一个书香门第,祖上曾是读书人。他自幼聪明好学,满怀壮志地踏上了科举之路,希望能够在仕途上有所作为。然而,命运却对他开了一个玩笑,科举考试名落孙山,这对他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但黄继孚并没有因此沉沦,他转身投入了商海。在那个时代,广州作为南方的商业中心,吸引了无数商人前来淘金。黄继孚也来到了广州,开始了自己的经商生涯。他凭借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和敏锐的商业嗅觉,很快就赚到了第一桶金。
赚到首桶金后,黄继孚便返回雷州,开始大规模地买田出租。当时的雷州半岛,土地平阔,农业粗发,黄继孚通过买田出租,很快就积累起了大量的财富。据雷州歌传唱:“上郎地主几十户,总共作橇几万租。单是继孚几千石,报富上朝动爿土。”这首雷州歌形象地描绘了黄继孚的财富之巨。
通过大量购买土地完成原始资本积累之后,黄继孚于是开始办当铺、榨油厂等业务。他的当铺遍布徐闻的迈陈、英利,海康的北和、南兴、沈塘,遂溪的河头、城月、北坡等圩镇,这些商业给他带来了大量的财富。

当时的雷州,花生油是有名土产,十分畅销广州、香港、澳门、江门等珠江三角洲地区以及钦廉、琼崖等地区。黄继孚通过收购花生榨油销售,赚取高额利润。
此时,黄继孚的商业布局中,主要由三部分构成:地租、当铺和榨油厂。其中,当铺提供现金流,土地保障基本盘,榨油业创造高利润。这种超前商业模式,让他在动荡时局中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积金累玉必起高门”,这话说得不错。黄继孚所筑“观察第”宅邸,当真应了这句箴言——重檐叠角直抵云表,画阁回廊气吞街衢,既显钟鸣鼎食之家的雍容气度,更彰金玉满堂之族的非凡格局。
为什么黄继孚的宅邸称为“观察第”呢?黄继孚虽青衫未换儒巾梦,却以金算盘拨响功名调。他在科举落榜之后被迫从商,但心中一直怀有读书人“封侯拜相”的梦想,于是等到他有了经济实力之后,便花费捐了个虚衔,敕赠五品道台,同时还钦加顶戴花翎。
道台本为四品实职(分守道、分巡道),但清咸丰后捐纳泛滥,虚衔道台可降至五品(《清史稿·职官志》)。黄继孚的“五品道台”虽为虚衔,但经敕命授予,已属“朝廷命官”身份体系。清制规定,受封者可依虚衔享受对应礼仪待遇,《大清会典·礼部》载“虚衔得用其品级之宅制”,故他的宅邸题“观察第”。
观察第的命名本质是地方精英的身份展演。雷州府志载,光绪年间当地有7座“大夫第”、3座“观察第”,其中5处主人实为捐纳虚衔的富商。这种将朝廷封赠具象化为建筑符号的行为,既符合儒家“名器不可假人”的传统,又适应了晚清“商而优则仕”的社会转型。黄继孚通过“观察第”的命名,成功将经济资本转化为象征资本,试图构建“官商一体”的地方权威。
据记载,黄继孚的观察第广延近两千平方米,九进院落如星宿罗列,五十九楹房舍似栉比鳞次。四角矗立的碉楼如剑指苍穹,丈余宽的走马廊道蜿蜒如龙,十五米高的院墙森然如铁,外覆铁丝天网密织如笼。正厅门楣之上,紫檀浮雕的百鸟朝凤图呼之欲飞;前后两重乌木门扉镶嵌铜钉,门枕石鼓镌刻祥纹,历经风雨而威仪不减。
尤堪称奇者,是屋顶独创的“栏河走马”防御体系。双层木廊悬挑于女儿墙外,既可瞭望御敌,又能架设火器,将园林的玲珑巧思与军事堡垒的森严壁垒熔铸一体。这般铜墙铁壁的构造,既彰显黄氏“积金累玉”的雄厚家底,更暗含着乱世中“筑城卫族”的深远谋略,每一块砖石都凝结着世家大族在动荡时局里的生存智慧。

黄继孚不仅是一位商业巨擘,更是一位收藏家。他收藏了大量的珍贵文物和艺术品,其中最著名的当属“玉床”。
“玉床”是黄继孚从外地运回的大批酸枝红木家具中最珍贵的一件。床的外沿镶嵌着如意形的玉块和八仙的八宝,满床花卉尽是玳瑁嵌上。夜光中,琳琅满目,十分壮观。然而,这样一件珍贵的文物,却在20世纪90年代被盗,至今仍未找回。玉床的失踪,成为了黄继孚传奇人生中的一个遗憾。
黄继孚以落第秀才之身携砚台入商海,竟在算盘珠响中参透了财富密码。他深谙土地生金之道,广置田产设典当,更以榨油坊为支点撬起产业杠杆,用金算盘在雷州半岛织就了一张绵密的商业罗网。他的商道韬略至今犹具镜鉴价值,既懂在乱世风云里把鸡蛋分装多个竹篮,更知在家族祠堂前点燃读书灯。
这座金交椅上的隐秘村落,因这位儒商的传奇而平添三分传奇底色。坐北朝南的聚落格局里,既沉淀着百年商埠的浮沉密码,又流淌着耕读传家的文化基因。
当游人驻足黄氏宗祠斑驳的影壁前,恍若仍能听见当年商队马蹄声与学堂书声交织的交响,触摸到雷州半岛商业文明跳动的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