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国强 肖相如频道 2023-12-01 07:39 发表于北京
肖相如按:
这篇文章是我2012级的硕士研究生高黎同学选择的。这是我的硕士研究生导师,湖北中医药大学的梅国强教授拓展《伤寒论》之方运用的看法和经验,梅师列举了自己许多的验案帮助大家理解和应用《伤寒论》。
《伤寒论》方,为外感热病立法,然其兼说杂病者,亦复有之,而辨证论治,原理互通,故《伤寒论》之方,可兼疗杂病;其中杂病之方,略加变化,亦可兼治伤寒(广义)。此所以扩大其临床运用之来由,一也。
石寿棠谓“汉张太守著《伤寒》一书,立一百一十三方,三百九十七法,随病之变迁用之,千变万化。灵妙无穷,万病皆当仿之为法,不可仅作伤寒书读也。”[1]
“万病”,言其多也。“仿之为法”,并非按图索骥,谓其仿效、近似、以类相从,灵活变通之意也。
是以一百一十三方,虽为伤寒而立,然不专治伤寒,更非仅治百十三证,医者务须穷其理致。精于变化,触类旁通,以少应多。方得《伤寒》之奥妙。
其二,大论文词古朴,示人以规矩,多显而彰之;示人以灵活,则往往隐于幽微。所述证治,或主随客省,客随主略;或以方测证,以证求方;或评其病机,或明其证候,或定其治法,种种不一,因之探隐索微,条分缕析,或因其证,或假其方,或合其机理,乃可拓展其方治范围。
其三,仲景以六经立论。
六经者,经络脏腑之总称也,而脏腑经络各有生理、病理特性,各踞其部位;经络根于脏腑,运行气血阴阳,循其路径,网络全身,而为有机整体。
故其病证,合之为六,且曰阴曰阳,分之则名目繁多。惟其如此,则论中治脏腑病证之方,常可移作经络病证之法;疗经络病证之方,亦可易为脏腑病证之用。而调治脏腑经络,则气血阴阳得以和平。或旨在气血阴阳,而效在脏腑经络,是以扩大《伤寒》方之临床运用,又可于整体恒动观中加以揣摩。
执方治病,最为实际,拙文不求理论之高深,但求临床之实验,兹探讨于下。
一、突出主证,参以病机
此言“主证”者,其义有二。
一为某方所治之证候,就其典型而言,需脉证病机相合方可投剂,然则临床所见,典型病例较少,而不典型者恒多。故有主证虽同,而病机难以丝丝入扣者。此时用方,但求病机大体相合,无寒热虚实之径庭,便可据证用方,故云“参以病机”。
此说似乎不经,然则仲景已开其先河。
如栀子豉汤证,须见心烦懊憹之类,病机为热扰胸膈,而在太阳篇则有发汗吐下后云云,在阳明篇则曰“阳明病……若下之,则胃中空虚,客气动膈,心中懊恼,舌上苔者,栀子豉汤主之”。(221条宋版《伤寒论》,下同)
“阳明病下之,其外有热,手足温,不结胸,心中懊憹,饥不能食,但头汗出者,栀子豉汤主之”。(228)
在厥阴篇则曰“下利后更烦,按之心下濡者,为虚烦,宜栀子豉汤”。(375)
试比较以上数条,皆同中有异,是同为栀子豉汤所主,而演变过程实不相同。
又如四逆汤证,多见于少阴、厥阴二篇,且不说此二篇之四逆汤证同中有异,即以六经病证而论,除少阳篇无此证外,其余各篇皆有,而太阳自非阳明,阳明自异于三阴,何以均有此证?
盖不同疾病之发生发展演变,依一定条件,可出现相同之病理阶段,阶段既同,是必病机大体相同,于是投方则一,故不得谓其某方专治某病。以此而证之临床,并非虚妄,如太阳、阳明病之汗多亡阳,热利及肺热毒盛之虚脱等,皆可投四逆汤类,待阳回再议清热。
前人有同书四逆、白虎二方,先后与服之验案,今有四逆、参附注射液,用于多种外感热病之相同阶段(亡阳或阳脱),更为简捷,甚或有内闭外脱之证,可同时使用清热解毒(汤剂)、回阳固脱(注射液)者。
以上是从阶段而论,若以疾病而论,如太阴病“宜服四逆辈”(277),而少阴病、厥阴病、“霍乱”,四逆汤为主方之一,此一方而治多病之例也。
更以笔者之医案为证。如小陷胸汤原治“小结胸病,正在心下,按之则痛,脉浮滑者”(138),为痰热结胸之候。
而患者刘某,女,36岁,以月经50日未行为主诉。询知多年经水愆期,少腹剧痛,量多色暗而有瘀块,渐致纳食甚少,胃脘胀闷,按之则痛,苔白而粗糙,脉弦缓。显系肝气郁滞,下损冲任,上犯胃腑之象。
观此并非典型之小结胸病,然则胃脘胀闷,按之则痛,与小结胸同,而病机大体属实,故以小陷胸汤为主方,随证加减,冀期各奏其效。
方用:全瓜蒌10g,法半夏10g,黄连6g,青木香10g,柴胡10g,丹参20g,制香附10g,炒川楝子10g,乌药10g,枳实10g,煅瓦楞10g,炒神曲10g。
七剂而经水已下,少腹痛大有减轻,且胃脘和畅,饮食增进,精神慧爽,此非求病机之大体相符而何?
再如乌梅丸又主久利,按理而论,当属寒热错杂之久利,然临床之久利,有寒热不甚明显者,亦可酌情用之。
有邓姓者,男,38岁,腹泻三年,时发时愈,食荤尤甚,未曾根治,脉弦缓,苔白薄。正值壮年,胜任体力劳动,则非虚非寒;口和纳健,腹痛甚轻,乃非热非实。
径用乌梅10g,黄连10g,炒黄柏10g,炒川椒10g,细辛5g,干姜炭10g,党参10g,附片10g,桂枝10g,焦楂炭10g。
经服二周,已不腹泻,偶尔大便日行二次,为成形软便,后以调理脾胃月余,一年未见复发。此方治寒热不显之慢性痢疾及长期低烧,而寒热虚实难以分辨者,每获满意效果。
“主证”之第二涵义,即某证候中之主要症状。惟其主症出现,则可据以选方,论中已有明训。
如“伤寒四、五日,身热恶风,颈项强,胁下满,手足温而渴者,小柴胡汤主之”(99)。“阳明病,发潮热,大便溏,小便自可,胸胁满不去者,与小柴胡汤”(229)。“阳明病,胁下硬满,不大便而呕,舌上白苔者,可与小柴胡汤……”(230)。
以上三条,皆非纯属柴胡证,惟其胁下硬满之类主症出现,选用其方,而有所增损,此即但见一证便是,不必悉具,笔者引伸其意云:主症参以病机,非独柴胡证不必悉具,其余诸证莫不皆然。盖凡主症,常为某一证侯之重心,病机之主脑,据此选方遣药,用之多验。
如刘某,男,35岁,以右侧腰脊、少腹痛为主诉,伴见胃中嘈杂,纳呆,干噫食臭,头昏,脉弱,舌苔白而粗糙。
此例之主诉与生姜泻心汤证无关,然则胃中嘈杂,纳呆,干噫食臭,则为生姜泻心汤之主症,虽无肠鸣、下利,仍选用生姜泻心汤为主方者,以其主症突出故也。
疏方如下:法半夏10g,干姜5g,生姜6g,黄连6g,黄芩10g,党参10g,神曲10g,柴胡10g,炒川楝10g,制香附10g,杜仲10g,续断10g。五剂病愈。
二、谨守病机,不拘证侯
谨守病机,不拘证候而用《伤寒》方者,尤为多见,此为拓展《伤寒》方运用范围之重要途径。
盖以症状为表象,病机为实质故也,有表象迥异而实质相同者,故可异病同治,论中有吴茱萸汤,能治阳明寒呕;少阴吐利,手足逆冷,烦燥欲死;厥阴头痛、干呕、吐涎沫三证,以其浊阴上逆下犯所同也。
笔者常以此方略施加减,治疗胞宫虚冷之痛经证,疗效亦佳。
如章某,24岁,月经延期,经来小腹冷痛,牵引阴部及两股内侧,甚或全身恶寒,乳房胀痛,呕逆难以进食,一般须卧床数日,方可恢复。
为书吴茱萸汤加减:炒吴茱萸10g,生姜12g,法半夏10g,党参10g,乌药10g,郁金10g,玄胡10g。
嘱每次行经前数日服药,经停则止。治疗五个周期,竟使多年之痛经痊愈。
又如麻黄连翘赤小豆汤,为治黄疸病之方,其病机为湿热内盛,熏蒸肝胆,兼以风寒袭表。笔者曾治一人眼疾,引用此方,原属臆测,不料疗效非同一般。
病者黄某,25岁,十日来双目微红而肿甚,不痛而痒甚,迎风流泪,睫膜及睑缘有细小水泡甚多,微寒微热,无汗,不思饮食,小便黄,舌红苔白腻,脉浮,曾用多种抗菌素眼药及银翘解毒片之类无效。分析其病机为湿热内蕴,循肝胆经脉上犯,且合外感之风寒。
投方于下:生麻黄10g,连翘10g,红饭豆10g,生姜10g,甘草10g,桑皮10g,薏米30g,茯苓15g,刺蒺藜10g,谷精珠10g。
服药未及一周,而病证若失。因思前贤所言:医者,意也,方者,仿也。寓意极为深刻,决非空泛之词。笔者于临床之际,分析病机之余,若有意会所至,则精心选用大论之方,每有收获,此皆谨守病机,不拘证候之例也。
又有某些疑难病证,西医固有明确之诊断,而疗效未能尽如人意,中医之治法虽较丰富,而不能准确称其病名,为临床计,可不论其病名,惟以病机是求,暂以病机称其证侯,亦可借用论中之成法。
如谢某,女,23岁,发育正常,形体修长。
素来恶寒,手足冷,面部经风吹后便起红色斑块,数日后逐渐脱皮,初起未曾介意,以致逐渐加重,入院治疗于冬季,双颊可见散在之红斑或紫斑,双手有黄豆大之硬结数枚,无明显压痛,继而皮肤发红,水肿,有散在水肿性红斑,并有少许水泡,痛痒不适。破溃后有深褐色之结痂,右大指有虹膜样皮损,双足病变与手略同,舌质暗红,苔白薄,脉细。
西医经各项检查,确诊为“多型性红斑”,曾用氯喹、维生素E、葡萄糖酸钙等治疗无效。中医诊断为猫眼疮,其病机属血虚寒凝,考诸经方,惟当归四逆汤与之相合,而该条所述证候惟“手足厥寒,脉细欲绝”(351)而已,故舍证候而求病机。
处方如下:当归12g,赤白芍各12g,桂枝10g,细辛5g,生姜3片,大枣10枚,川木通12g,鸡血藤10g,熟地12g,红花3g,川芎10g,内服。
另用当归10g,肉桂10g,干姜10g,细辛6g,红花10g。煎汤,乘热熏洗。
治疗二十六天,症状消失,各项指标转为正常而出院,迄今五年余,未见复发。笔者遇疑难病证,若用常法不效者,必求诸经方,或偏方杂说,亦有释疑解难之时,未知同道以为然否。
未完待续......
END
参考文献:
[1] 《医源·论张仲景伤寒论》。具体用药请遵医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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