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国雄这个名字,可能绝大部分的朋友都没有听过,康国雄因被诬蔑为蒋介石的干儿子,因此一生坎坷,为"名"所累,历次运动中为此吃了不少苦头。
1929年,康国雄出生在时任美丰银行董事长康心如的家里。康国雄的父亲康心如祖籍陕西城固,是民国著名金融家、四川美丰银行总经理、陪都参议会议长。让康心如出名的是,他在抗战期间提出把重庆设为陪都,从而方便全国人民抗日。因为这一建议,康心如深受蒋介石重视,曾多次和他面谈。同时,他对当时驻重庆的中共代表团、八路军办事处,也给过不少资助。
抗战期间,因棉花、棉纱、棉布紧缺,国民政府财政部专门成立了“花纱布管制局”,禁止这些战略物资的自由买卖,并对流通做严格限制。康心如进口了一批“花纱布”和药品,在得知延安急需后,康家将这批物资全部捐给了八路军重庆办事处,运送时装了满满八辆卡车。然而由于没有“管制局”许可证,八路军的车队根本无法把如此大量的被管制品运到延安,事实上,八路军的卡车还未驶离重庆即被“军统局”的检查站扣留。康心如又借助国民党内的关系,人情、金条并用地买通了军事委员会辎重汽车团,最后将这些东西伪装成国民党物资顺利运抵延安。
1949年底重庆解放后,康心如先后担任西南军政委员会和重庆市财经界多个要职,为重庆经济建设做出了重要贡献,得到了周恩来总理的充分认可。1957年2月,周恩来总理到重庆休假时,专门去城里胜利大厦旁冉家巷看望康心如。康心如的妻子王棣华和胞妹王同华,跟邓颖超是天津女师的同窗好友。周恩来总理还对随从警卫的重庆市公安局干部说:“我们党在困难的时候,康家美丰银行在经济上帮助过我们……”
康国雄,是康心如最小的儿子。1941年,在陪都重庆的汪山,12岁的康国雄,因举止大方、对答得体而获得偶遇的蒋介石夫妇的喜爱。然而这段偶然且短暂的交往,却在日后数十年中,以“蒋介石的干儿子”的罪名,紧紧束缚着这位“新中国培养的大学生”。
康国雄
1941年的重庆成为全国大后方,蒋介石也来到这里。蒋的官邸在黄山,康国雄的家在汪山,两地相距不远。到了周末,蒋介石和宋美龄常乘车来汪山,在离康家不远的地方下车,然后沿着公路散步。有一天,蒋介石夫妇在康家的后山坡上野餐,地上铺一块白桌布,上面放些点心。蒋介石是非同一般的人物,自然吸引了很多人在远处观望。童心盎然的康国雄和妹妹先是爬到树上眺望,警犬一通狂吠惊动了蒋介石夫妇,夫妇俩一看是两个可爱的孩子,顿时有了兴趣,赶紧招呼他们过来。
康国雄那年十二岁,他天生胆大不怕生人,口才也佳,六岁就拿到过两个县的小学演讲比赛一等奖,被老师誉为"小天才"。听到蒋介石的招呼,康国雄从容走上前,蒋介石很友好地问了他们的姓名、在哪里上学。康国雄一一作答,毫不扭捏。蒋介石对两个孩子很快产生了好感,还为他们兄妹夹了点心,并约定:我们下次来再找你玩。
康国雄兄妹
此后,蒋介石每次来汪山散步,都会在康家门口叫上康国雄。如果宋美龄陪同散步,则会叫上康国雄的妹妹。康国雄回忆,每次蒋介石前来,都会用很重的浙江口音喊“国雄,国雄”,侍卫官马上跑进屋找康国雄。老少一起散步时,蒋介石很喜欢问康国雄农村的情况,康国雄家里有一群来自农村的佣人,闲聊中掌握到不少乡下的琐碎情况,就一一告知。蒋介石很满意,常常让侍卫官送一些从印度空运来的水果和糖。
康国雄曾受邀前往蒋家做客,并因此结识了蒋纬国。印象中,蒋官邸的陈设不显豪华,只有普通的桌椅、沙发。晚宴是四菜一汤,菜的味道很淡并不好吃。蒋纬国先接待了他,笑呵呵告诉康国雄:“就叫我蒋二哥吧。”
蒋介石一开始不知道他们是父子关系,一次闲聊中才恍然得知,眼前的"小康"竟是康心如的儿子。彼此熟了,蒋介石还不忘鼓励这个小家伙,在他的纪念册上曾留下过:"国雄贤侄,立志有恒"的题字。(康国雄自述:1951年我离开重庆时,为了我的安全,母亲硬要我把蒋介石的题字撕毁了——因为那时蒋介石已被称为“蒋匪”、“人民公敌”。)
康国雄不仅和蒋介石有过来往,和其他一些名人要员也有接触。杜月笙是旧上海的黑帮头子,在重庆期间常去康家打牌。一次学校组织抗日募捐,康国雄毫不客气地跑去找杜月笙,可这位杜伯伯一再推脱,要等秘书回来才行。康国雄等不了,一个劲儿地催,杜月笙只得从身上摸出一张填好的支票给他。
1945年抗战末期,一个周末的下午,正在读中学的康国雄和三个同学在汪山玩耍,此时每隔两三百米就有站岗宪兵出现,他立马向同学炫耀自己和蒋介石的关系,没人相信。未几,蒋介石的车队驶过,康国雄大喊“委员长”,车队戛然而停,侍卫官下车请康国雄上车与蒋介石同坐,并同意把他的三个同学也带上。同学们在车内不知所措,康国雄则与蒋介石展开闲聊。他求了蒋介石一件事,深受空军热影响的他想去空军幼年学校,但因没有小学毕业文凭而过不了招生门槛。兼任空幼校长的蒋介石当下同意特招康国雄,还顺带上他的三位同学。这是康国雄最后一次见到蒋介石。
于右任便和康国雄的父亲开玩笑说:“你儿子比你有本事,委员长要见你,是给你下条子,委员长给你儿子送东西,却是递名片...”因为这种亲密的交往,很多人误以为康国雄是蒋介石干儿子。康国雄晚年写回忆录时曾经提到过这段经历,坚决否认了这种说法。
他文革中的罪名“蒋介石的干儿子”,即由此而来。
高中毕业后,康国雄考入了南开大学经济系,康国雄是南开大学第一批按马列主义教学计划培养出的经济学人才。毕业时,全班被分配在天津各中学教书,康国雄则被分配至北京工业管理学校,这是中央第一机械工业部直属学校,后分到了北京机械学院任教。
50年代初期“忠诚老实运动”中,康国雄把这件事毫无保留地,一清二楚地交待过了。令他始料不及的是,这一段发生在童年时期的插曲,却牵连着他的个人前途,为此而受到的打击和歧视,在肃反运动、反右运动、以及文革中,康国雄数次被抄家、被下放、被送往劳改队。
其实,即便蒋介石真当了康国雄的干爹,这件事也跟政治没有任何关系,可是有人偏偏拿这个做文章,“历史不清白”,这口黑锅背到康国雄身上再也甩不掉了。“特殊十年”初期,康国雄就被当做“蒋介石的干儿子”在学校大礼堂批斗。这个罪名很引人注目,许多人来围观批斗会,人数超过了院长、党委书记被批斗的大会。康国雄在老年后曾经苦笑着回忆:"在文革时期我可是大名鼎鼎啊,开批斗会时,会场里人山人海,窗台上都坐满人,因为大家都想见见蒋介石的干儿子到底长什么样!“
康国雄先生
因"蒋介石干儿子"的罪名,康国雄因此屡遭冲击,在之后的"文革"中蒙受了严重冲击。他的遭遇不但得到章士钊等著名人士的鼎力帮助,甚至惊动周恩来总理三次批示予以保护。章士钊与共产党领导人有着密切联系,周总理曾叮嘱下属,章老的信件必须当天送到。1968年,为了说清"干儿子"一事,康心如请章士钊帮忙。章士钊为人正直,遂向周总理反映。
周恩来总理专门做了批示,大意是“如果发现康国雄是蒋介石的干儿子,但未发现有什么严重的政治问题,不予追究;若发现其有严重的政治活动,要上报中央进行处理。对其的生活和工作要给予照顾。要文斗,不要武斗。”
一年后,周总理的批示才传达下来,康国雄私下得到的消息是批了五点意见,大体是:对康国雄的历史问题一律按民主人士处理;如果发现康国雄是蒋介石的干儿子,但未发现什么严重政治问题,不予追究,若发现有什么严重政治问题要上报中央进行处理;如发现有严重三反言行,上报中央酌情处理;对康国雄的家庭生活和工作问题要给予照顾;要文斗,不要武斗。
当时的机械学院军宣队曾一度考虑让他留在北京,但当时正值"清理阶级队伍"高潮,周总理的这次指示并未得到真正执行,康国雄还是随北京机械学院搬迁到陕西汉中。
在汉中期间,康国雄的命运更为不幸,经常受到批判和审查,健康状况明显下降。医生建议他回京治病,可身处困境,回北京谈何容易,康国雄不得不让妻子向章老求援。
章士钊不顾体弱多病,向周总理写了第二封信。那个时候,周总理的处境也很难,但还是很快作出反应,1970年5月27日,周恩来总理第二次就康国雄问题做出批示,原文是:
“康国雄事,可告陕西派人至汉中工业管理学校一查,如确实因群众茫然于历史知识而对康国雄实行专政,虽病不许治,病倒亦不许与家属通音信,未免过分。可许其回京至康妻陈泽琴处治病,病愈再另作下乡安置。”
但在那个疯狂的年代,就连周恩来总理的批示也没能发挥作用,有关方面的答复是“康国雄无病,他有三反言行,现正在受审查”,周恩来总理的批示就这样被束之高阁,再无下文。相反,康国雄被打成了"五一六"分子,背负了又一罪名,不堪重负的他再向章老求援。
章老提笔第三次给周总理写信,并附上了康国雄的三个医院证明。百忙中的周总理立即做了第三次批示,安排第一机械工业部直接给北京机械学院留守处打电话,传达他的指示:“康国雄有病,应回北京治病。”
这一次批示是在“九一三”事件之后,林倒台,周恩来总理在党内地位和威望进一步提高,他的指示终于得到彻底执行,康国雄很快就返回北京,工作问题也得到落实,终于摆脱了被批斗的命运。
康国雄终于被解放了,他隐约感觉可能是中央领导说话了。回到北京才确认是周总理的批示保护了他。原来,机械学院最初仍想阻拦,直到机械部明确表态:这是周总理的批示,不能顶!当地才放人。康国雄对周总理的三次保护感激不尽,老人家公务那么繁忙,竟几次三番为他的事情操心,真不愧是人民的好总理。
康国雄回到北京先是在北京朝阳区七二一大学任教,改革开放后,康国雄参与了创办朝阳区职工大学的工作,他充分发挥善于组织、善于公关的长处,使得朝阳区职工大学跻身市十所重点职工大学的行列。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康国雄只身闯香港,在那里打拼了一片新天地。1997年,康国雄访问台湾,看望了国民党元老陈立夫和蒋纬国,拜谒了蒋介石陵。
2015年1月30日,康国雄先生因病去世,这名86岁的老人,20岁以前是美丰银行的少东家,30岁时因“蒋介石的干儿子”这顶帽子而备受摧残,60岁他远走香港,80岁后致力于口述史,还原民国记忆。
康国雄先生去世后,其儿子康宏迈对其父的一生总结了一句话:“祖坟好,可能是祖上积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