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人/梁子
整理/温暖的时光
我叫梁子(原名梁巧辉),1961年9月出生,北京人,1977年12月,我还没有高中毕业就报名参了军,开始分到了陕西临潼陆军疗养院,实现了我的宿愿,心里美滋滋的,占有半数的女性,在军人的行列里毕竟是少数,穿上军装,飒爽英姿令人羡慕,我的精神上有一种满足感。
没想到,一到部队就让我当了炊事员。听说部队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新兵都要做一年饭锻炼锻炼,我就捏着鼻子干了一年,好不容易盼到出头之日,领导却又让我改行喂猪。
当时我毕竟是个十六、七岁的大姑娘了,当“猪司令”哪是女同志干的活呢?看到别的女士穿着白大褂或头戴耳机很神气,心里不免懊丧。
哪知猪也欺负人,一次我去喂猪,有头大肥猪就张着大嘴,瞪着大眼向我扑来,气得我一连几天不让它吃食,以后它见了我不得不老老实实。
当然,憋气归憋气,工作干得还算可以。以后我又当过卫生员、广播员、图书管理员、放映员,最后又爱上并学会了摄影。1983年我任青海省军区摄影干事。
对我这样性格倔强的人来说,每样工作都是一种磨练,我一边干一边寻找能显示自己才能和气质的机会,同时也培养了自己身上的几份丈夫气。
1985年,我已经当了8年的兵,突然听说中越前线战场上急需宣传人员,这让我格外的兴奋。
于是我瞒着父母开始报名参战,尽管前线根本不要女兵,但是在我的软磨硬泡之下,终于还是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到达后方据点后,有点像男人一样性格的我,给众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很快我也迎来了自己的一个任务。
1985年3月,我随原兰州军区第47军139师奔赴南疆战场。当时我是两山轮战期间唯一一名战地女记者,我冒着炮火,跟随突击队员们近距离拍摄战士们冲锋陷阵、浴血奋战的镜头
在老山战场上,我几乎跑遍了老山方向的所有阵地,在猫耳洞中、在战士堆里,我认识了真正的人、真正的人生,拍摄各种照片近一万多幅。
在老山前线期间,给我印象最深到、让我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是1985年10月的一次战斗,为了摄下战场上战士们英勇战斗的场景,留下战友们珍贵的镜头,当时我身穿作战服,头戴钢盔,与突击队员们冒着炮火一起冲锋,战后部队为我记了二等功……
那次战斗,战场上那些惨烈的画面,让我至今都无法释怀。
从1985年到1987年,我和战友们一起坚守在老山阵地上,面对恶魔一样的敌人,我早已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虽然我在战场上的主要任务是跟随部队摄影,要获得大量的、真实的、激烈的战斗场面,必须亲自到一线去,和冲锋队员一样,在前沿阵地上去观察、去捕捉一个个珍贵的镜头。
战场上情况瞬息万变,随时都会牺牲,甚至遭遇强敌,然后我也带了光荣弹,你知道为什么要带这些东西吗?有的时候就在你穿插小路的时候,万一被敌人抓住的话,必须得自尽,如果不自尽的话会很惨。
因为前面也听说过,很多女兵被越军抓住后,她们会被强暴,然后又被残忍地砍了四肢啊,或者怎样怎样的。
这种光荣弹呢,它个头是特别小的这种,你拉开拉火环后,仅延时0.27秒后,很快就会爆炸的,也就是说,一旦不幸落入敌人手里,用这种小手雷宁愿自杀,也不能投降。
在当时的越南战场上,我是为数不多、亲历前线硝烟炮火的女兵,而且当时由于中越边境都是山岳丛林,气候潮湿,蚊虫比较多,打仗时又是夏天,非常闷热,又在猫耳洞里,在这种特殊的环境下作战,我们的士兵大多是都是赤身裸体的。
我们的那些战士,在猫耳洞里都是不穿内裤的,如果穿上内裤,因为时间长了之后它就会烂裆、烂腋的,所以很多战士就只穿一条像裙子一样的大裤衩。
我们参战的部队,从师长到最底层的战士,在开赴老山前线出发前,男的全部剃光头,女的都是留短发,所以我们都嬉称叫“西北光头狼”。
男的把头理成光头,女的理成短发,主要是便于作战,如果头部负伤了好包扎,其次是便于去辨认。
我是战地摄影记者身份嘛,上前线的主要任务,除了战地摄影,也要进行一些强化训练,实际上男兵们应该做的,我一样也不少。
否则的话,在战场上,到处都是山、都是丛林植被,羊肠小道,甚至根本就没有路,山沟、陡坡、悬崖峭壁,不训练体力跟不上呀!
其次,我也是全副武装,带着枪弹,遇到敌人,我也要战斗呀。除了适应战场必要的训练,我还要给每一个战士照好一张照片。
这个照片,实际上是日后备用的遗像,只是不能这么直白的明说,但你不直说,战士们其实心里都非常明白,但都非常乐观,这个时候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师里面所有的战士,可以说没有哪个人不认识我的,有些战士就是特别乐观的,我去给他们拍照时,他们就说:“拍吧,呃,知道你要来拍遗像来了,呃,来来来!我要表现好点啊!哎,你帮我拍的好看一点呵!”
当初我申请上前线时,上级领导根本不同意,以前从没有女战地记者上前线的,我是头一个。
我在指挥部苦等了3个月后,依然没有得到上前线的命令,这让我非常着急,于是我决定违抗军令,偷偷跑上前沿阵地上去。
大部队一到前沿阵地,很快就会和敌人交上火,许多激烈的战斗场面,我很想把它保存下来,这样可以宣传和教育后来人。
当时我想,我必须尽快上到一线去,后来想了想,我就先走了,如果上级要给我处分的话,我想我也无所谓,因为我上战场不是来邀功的,不是来摆样子的,我是真想来干事的,不到一线去,你能搞出什么真实的东西来?
1986年5月8日凌晨,我给首长留下了一张“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纸条,趁着夜色,跟随前线送给养的军工战士,走上了进山的小路。
在整个行军路线上,隐藏着极其复杂危险的因素。沿途到处都有越军埋设的地雷,如果走不对路的话,随时就会触雷。
就是你必须得按照前面的脚印走,如果说你要是自己重新走一条路的话,99%都有地雷。
再一个就是有些地方是暴露地段,在通过这些暴露地段的时候,你要非常飞快的跑过去,如果敌人一眼看到你是个女的话,真的是非常危险。你女兵上去、当官的上去,但凡有一些特殊的人物上去,是很容易遭枪子的。
经过一夜行军,我到达我方前沿哨所时,天已大亮,在这里我也遇到了两位神奇的女兵,一名叫刘亚楼的女兵,也是像我一样偷跑上山的。另一个女兵叫刘亚林,同样也是违抗命令上的战场,她们的唯一目的就是能够拯救更多的我方士兵。
在这里,我亲眼目睹了我方士兵在猫耳洞里的艰苦生活。
最矮的猫耳洞,就像当时英雄徐良曾呆过的那个猫耳洞,人也就只能躺着进去,大部分的洞人都不能在里面直立的站着。
我们的很多战士啊,三个月一轮换,下来之后,真的不夸张的说,让他们躺在床上,看起来身子两头是翘起来的,为什么?因为在猫耳洞里长期这么呆着,脊椎和腰都弯曲变形了。
你想,很多战士都很年轻,都是在十八九岁、十七八岁,身体还是在发育的,他那个腰椎时间长了,在猫耳洞里窝着,老是这样一个姿势,能不变形吗?
然而,在如此艰难恶劣的条件下,战士们依然保持着乐观,他们对我这个新出现的女兵,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和欢迎。
我在猫耳洞里拍下了许多珍贵的画面,第一个录像就是战士们光着膀子,穿着像裙子一样的大裤衩,在猫耳洞里唱歌的画面,他们唱的是《党啊,亲爱的妈妈》,唱到:“妈妈呀,妈妈,亲爱的妈妈,你用那酸甜的乳汁把我养大……”,大家都流下了眼泪。
还没过几天,我就和这些战士们打成了一片,我成为了这群战士心目中最受欢迎的人。
1986年10月14日,由于越军近期不断频繁骚扰,我军制定了“蓝剑一B”行动计划,决定大规模出击,收复失地。然而我却又得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上级又没有安排给我任务,于是我决定再次违抗军令,偷偷参战。
上去前线的人都带大红花,然后呢,都是全副武装,完了以后呢,他们又弄了那个茅台酒,就是出征前,一人喝一杯茅台酒,壮士、壮行的那种感觉。
但没我的,我在那旁边照相,我特别特别想喝一杯酒,因为我心想,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但我是偷偷摸摸的一员,我觉得端起大碗“哐”的碰一下,喝下一杯酒、一碗酒,那种大碗酒弄下去以后,手一挥:“再见!”,那种感觉、那种豪气,才是一个真正的军人!”
11月10日深夜,我写好了遗书,第二天一早,我叫上了唯一知道我要偷上前线秘密的女兵小李,坐上了开往前线的军车,到达前线后,我们二人在厕所里躲了一夜后,趁着夜色,两人摸上了1072高地。
我的突然出现,让正准备战斗的战士们都惊呆了!同时,他也接到了指挥部打来的训斥电话。
一接电话,就是我们当时的常万全副师长,他长得人高马大的,嗓门特别大,他在电话里大声地吼:“那个搞摄影叫梁子的,什么时候偷偷上的阵地?让她给我马上下来!”
我们的常副师长是最前沿的总指挥,显然生了很大的气,把在坑道内接电话的连长吓的不敢吭气,他把我骂得狗血淋头的。就是说“你马上必须给我从阵地上下来!”
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怎么有那个胆子,敢和总指挥顶嘴,当然是放下电话后我说的,我说我就不回。
没想到连长把我坚决不回的态度告诉了总指挥,总指挥更来气了!他说他要让战士把我绑下来!我说行啊,你绑吧,你能把我绑下去你就绑!
首长知道我的性格,又是个女兵,最后对我也是无可奈何,只是命令我战斗开始后,必须待在隐蔽所,不得迈出一步!
11月14日战斗打响后,我再次违抗命令,摸上了炮兵前观所,此时阵地上已经被敌人的炮火完全覆盖,我仅仅拍了两张照片,就被炮弹冲击波掀翻在地!
“呯!”一发炮弹,哎呦,那炸弹爆炸后的冲击波,力量太强大了,我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一个身子被气浪和炸飞的碎石和泥土抛向空后,然后我身子落下后接着一个滚翻,就滚落在那个堑壕里,一切完全都由不得你自己呀!
当硝烟还未完全散去,我爬起来爬出战壕再次起身的时候,模糊中,我被眼前的景象彻底惊呆了,就看到前面刚落下的一发炮弹,“嘣”的声声巨响后,从天上咔咔落下来的东西,散落的到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
一看,那被炸得血肉模糊的腿,断的胳膊,碎的半个身子,还有钢盔、枪支、碎石头等,地上到处都是,树上还挂着带着血迹的军衣,那个残状呀,我真的不想再说第二遍,你知道吗?我全傻了……
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以至于这么多年后,我经常做梦哭出声来,醒来半天都不相信是在做梦,就是那次神经被刺激的,越南小鬼子挑起的、这该死的战争,真是太残酷了!
这还没完呢!等我揉了揉眼,强迫自己清醒点后,这时又一发炮弹飞了过来,但我脑子被刚才看到的一切刺激得麻木了,根本不知道再去躲炮弹,依然还在呆愣在原地。
但落炮弹的同时,突然冲上来一个人,将我扑倒,趴在我身上,是对脚趴着,他的脚在我的头上,只觉得一阵哗啦哗啦哗啦,东西从头上落下的声音。
当我从泥土中爬出来的时候,救我的那名士兵已经走远,此刻我方两大突击队已经杀入敌军阵地,受伤的士兵也不断地被运下前线。
这时我看到5连的连长站在山头上,在炮火包围之中,正在镇定自若地指挥着部队,这一幕让我深受震撼!
然后他就在那里一直咔咔,就那么指挥,这个形象让我终身难忘呀。哇!太了不起了!真了不起!”
随后,我扶着一名伤员,将其带下了战场,开始及时救助。最终这场大规模战斗,我方以惨重的代价获得了胜利,全歼越军两个高地王牌部队。
我从战场上撤下来,见到总指挥常副师长之后,开始嚎啕大哭。
恐慌、惊吓、委屈、幸运,一切都有,都在里面,然后就开始哭,然后他真的像个父亲一样,就把我搂在怀里,我感到首长也泪眼朦胧的。
我在随后也遇到了在炮火中救我一命的那个高个子战士,相比那些没有回来的战士,他是幸运的。
出发的时候是200多人,回来的时候不到一半人,一想到这件事情,我心里面就特别难过。
1987年1月10日,部队为所有战士举办了庆功大会,我在此次战斗行动中幸运地活了下来,带回了许多战场上极为珍贵的影像和照片,上级给我记了二等功。
此刻,全国各地人民群众对老山战场上下来的战斗英雄们,掀起了一波狂热的追棒热潮,我时时怀念那些在战场上,再也不能回来的战友!
而我并没有对这突如其来的功名冲昏头脑,我向上级申请了调令,前往西藏开始了摄影之路,随后,我创造了一系列不可思议的人生履历,9次独闯非洲,深入阿富汗北约军营采访,参加了诸多影展和采访。
这时的我,已经成为了一个比较知名的公众人物,也正是那场战争,给了我今后面对一切险境都能够轻松克服困难的勇气和能力,让我们永远铭记着那些为国牺牲的战斗老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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