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站检查的路上,申阳车务段段长沈兴成的小车在国道上疾驶前行。司机李茂山双手紧握方向盘,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的路况,一刻也不敢松懈走神。
虽然才是傍晚时分,但深秋天色黑的早,加上又是阴天,对面的汽车大都打开了灯光。更有甚者,那些运载矿石的大卡车,为了照得远、开得快,都打开了远光灯,雪亮刺眼的灯光晃的对面车里司机睁不开眼睛。
为了安全行车,李茂才赶忙拿出变色眼镜戴上。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行政办公室主任唐振邦对小李说:“咱们赶到梅岗车站休息,现在时间还早,安全第一。”
坐在后排坐的段长沈兴成一路上都双手抱膀,闭目养神。他听到前排两人的对话,突然睁开眼睛说:“唐主任,前面是不是快到土门站了?”
唐主任扭过身子答道:“段长,离土门站大约还有八公里。”
沈段长说:“咱们先拐到土门站看一看,然后再去梅岗站。我已经一个月没有下站检查了,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多看几个站。”
唐振邦答应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沈兴成赶忙制止说:“不要提前通知站长,咱们看看车站的真实情况。”
黑色的奥迪A6轿车拐下国道,一进入到通往四等站土门车站的村道,汽车立即颠簸起来。汽车后面,扬起长长的一股灰龙。
过了村口,道路更加糟糕,破败的石子道路早已变成了黄土路,道路中间被车辆碾轧出深深的辙沟。有好几次,奥迪车底盘被突起的土堆刮擦,发出嘎嘎声响,让司机小李心疼的直咧嘴。
越往前走,道路越破败,底盘低的奥迪车几乎无法前行。段长沈兴成说:“咱们下车地走过去吧,让小李在后面慢慢开。”小李停车后,沈兴成拉开车门跳下去。
唐振邦赶忙从背包里拿出手电筒,为段长照着路。
土门车站是车务段管辖的一个四等小站,车站只有上下正线和两条侧线,平时只办理行车接发车任务。
从土路上到站台,沈兴成看到整个车站黑黢黢一片,只有远处突出来的车站行车室房檐下挂着一只昏暗的白炽灯。沈兴成双脚使劲在地上跺几次,把粘在鞋底上的泥土跺掉。
唐兴成刚要说话,只听远处传来一阵激烈的狗叫声,转眼间那只狗就冲到他们跟前。唐振邦赶忙快速地晃动着手电筒,呵斥着把狗赶开。
沈段长说道:“这是车站养的侦察兵,来探虚实的。”
说话间,就从那边过来一个手拿电筒的人,嘴里喊道:“是来检查的领导吧?”
唐振邦听出是站长夏志坤的声音,赶忙答应:“夏站长,沈段长来检查工作了,快把你马仔赶走。”
夏志坤听闻,几个健步冲上来,赶忙和沈兴成他们打招呼、握手,脸上露出诚惶诚恐的表情。完了,他又朝狗子踢一脚:“是领导来了,再叫年底把你杀掉炖肉吃。”
那只狗果然不叫了,摇着尾巴转圈围在几个人腿边嗅着、舔着。
夏志坤领着沈段长他们来到站长室,打开房门,一股霉气味扑面而来,唐振邦禁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在昏暗的灯光下,沈兴成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陈旧的房间里放着一个桌子,一张床,还有两张摇摇晃晃的椅子,墙角的地面上放着两个脸盆。
夏志坤嘿嘿地干笑道:“前两天下雨房顶漏水,我把盆子放在那里接水。”夏志坤伸手从桌子上拿起茶瓶,准备给段长他们倒茶,一晃才知道是空的。
沈兴成拉过来一把椅子坐下,又示意让夏站长坐下,微笑地说:“你们养的狗很忠于职守,我们刚到狗子就通风报信,给你们发出了信号。”
夏志坤说:“伙计们实在是无聊,就养一条小狗取乐......”
沈段长说:“车站工作情况和生活状况还好吧?”
夏志坤欲言又止:“还,还好!”
沈段长:“走,去车站行车室看看。”说着就起身往外走,夏志坤、唐兴成赶紧跟着走出来。
深秋的夜晚凉气逼人,风吹在身上感觉很冷。沈兴成不由得把敞开的西服扣子扣起来,其他人也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车站行车室在一间往外突出的房子里,三面装有木框玻璃窗,便于值班员坐在里面观察上、下行来往列车情况。
车站外勤值班员手提发着绿光的信号灯,立正站在站台中央位置,正准备迎接一列通过的下行列车。
车站值班员看见段长一行过来,赶忙站立敬礼:“领导好!”
车站行车室虽然是车站的行车重地,但房子里的状况比站长室更差。墙壁四面黢黑、斑驳,两边的木窗已经破败不堪,随时都有散架的可能。一个吊扇悬在房屋正中央,页扇上集满了灰尘。昏暗的白炽灯下面,6502行车指挥台放在一张到处裂缝和掉漆的破桌子上。
沈兴成伸手和值班员握手,说道:“辛苦了!”他环顾着四周,脸色逐渐阴沉下来。土门的工作环境如此陈陋、破败,出乎他的意料。
在段长的要求下,夏志坤又带着几个人去看看车站的职工宿舍和小食堂。他看到值后夜的职工已经躺在床上休息,赶忙抱歉地退出来。说是小食堂,实际就是在宿舍旁边搭起来的一个棚子,四面透风,连门都没有。
沈兴成他们又回到站长室,刚坐下来就问夏志坤:“你们宿舍还有房间和床铺吗?”
夏志坤有点疑惑地答道:“我们有两个房间八张床,值后夜的职工用了一个房间。”
沈兴成对唐振邦说:“你去和夏站长一起把房间整理一下,咱们今晚在土门休息,明天一早再看下一站。”
夏志坤惊慌地说:“段长,宿舍里的卧具和环境杂乱不堪,被子都是潮湿的,没法睡!”
沈兴成说:“你们能睡,我为啥不能睡?”
已是后夜时分,沈兴成躺在冰冷潮湿的床上,没有一点睡意。屋外,一趟接着一趟的上行、下行列车呼啸而过,发出隆隆声响,在寂静的夜晚如同天边惊雷,震的房子嘎嘎作响,似乎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无孔不入的秋风从门缝、窗缝里吹进来,即使裹着被子,依然感到寒冷彻骨。
沈兴成虽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但脑海里却不停闪现在车站看到的所有情况。他被车站破败的工作环境,还有职工不堪的生活状况震惊到了。同时,一股深深自责之意用箱心头。他第一次感到自己是一个多么不称职的段长。平时,都是他这个段长高高在上地批评下属,现在,如果有职工严厉地批评他,他绝对虚心接受、不敢辩驳。
按照分局安全生产管理规定,他虽然每个月都有下站检查任务,但大多数都是去三等站。一些交通不便的四等站、线路所他很少去。记忆中他当段长这么几年,土门车站他是第二次来,但这一次的情况比上一次更糟,糟到他从骨子里都有点疼。
实际上,在去年,也就是1999年,他就对沿线小站有了整治、改造的想法。在铁路分局站段长会议上,有的车务段在开展“三小工程”建设,也就是建设小食堂、小宿舍、小浴池,并且分局领导也要求各站段要结合本单位实际,抓好生产一线车间、班组、岗点工作生活环境建设,为职工提供一个良好的环境。
结合到申阳车务段,他沈兴成还想做的更多一些。毕竟,申阳车务段是全分局最大的车务段,下辖三十多个中间站,沿线职工就有近两千人。
但是,从土门车站情况来看,车务段的工作,也就是他沈兴成的思想和工作滞后了。作为分局一个主要运输站段,本来是应该在全分局起模范带头作用,总结经验让其他站段学习借鉴的。
只是,沈兴成这一两年把大部分目光和精力放在保行车安全上,放在保装车和运输收入上,放在多经延伸收费上,而忽视了职工的工作环境、生活环境和队伍稳定。
想着想着,他的脑海里大致勾勒出一个对四等站行车指挥重地、职工生活场所升级改造的构想:开展具有申阳车务段特色的“一亭两小三室”工程,既接车亭、小食堂、小浴池、行车室、职工寝室、文化活动室。所有场所门窗一律更换成防盗门、铝塑窗,安装窗机空调。生产岗点和休息场所配备新桌椅柜子、新床铺卧具、新设备用品。
睡在潮湿冰冷还散发霉味的床上,沈兴成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和自责。他调到申阳车务段任段长以来,这是第一次在破烂不堪的四等站住宿。他所看到的现实情况让他内心颤抖、无话可说。沿线职工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恶劣的环境中度过,吃不好、睡不好,还要全力以赴地保畅通、保安全。在职工无私奉献面前,他觉得自己十分渺小。
他回去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首先改造职工宿舍、职工食堂,按照段机关招待所的标准,按照段机关食堂的标准,抓紧建设落实到位,为职工提供一个舒心、安心的工作生活环境。关于资金来源,可要实行段行政出一部分,段多经拿一部分,向分局要一部分。
这一次下站检查,沈兴成决定一站不漏地全部走一遍、看一遍,发现问题,做好记录。回去后和刘长宝书记先沟通,听听书记的想法,把两个人的想法揉和到一起。然后开个段党委会,把盘子定下来,力争在今年年底前实施。
沈兴成抬腕看看夜光手表,时针指向五点四十。
他摸索着穿好衣服,走到窗前,伸手拉开窗帘。
山边遥远的天空已经出现鱼肚白,几颗晶莹剔透的星星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芒。他轻轻拉开房门,蹑手蹑脚走出宿舍。
一股清爽的寒风迎面扑来,沈兴成顿时打了一个寒颤,他情不自禁地把衣服拉扯裹紧。
行办主任唐振邦也起来了,悄悄跟在身段长的身后:“段长,土门的条件这么不好,您昨晚一定没有休息好。”
“不要说职工做的不好,是我们干部做的不好!”
段长沈兴成像是对唐振邦说,又像是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