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种意识碎片装在像万花筒一样的脑袋里,疯狂旋转,不断组合、溃散,呈现出种种怪诞景象,诸如人骨堆积起的高山,又瞬间崩裂炸开,在炽红的岩浆中一群融化得仅剩上半身的人仰头凄厉叫喊,却被突如其来的岩浆浪头全部吞没……
“我”试图闭上眼逃避,却发现眼皮并不存在,想扭头时,头也不在,整个身体,都不存在。
这锅粥一样的意识并不属于一条鱼,它属于车祸重伤躺在ICU里深度昏迷的辛基。
哪怕辛基脑袋里的粥开了锅冒了泡,惊骇到极点,连在他脑袋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传感器却不能在显示器上展示出一丝波澜,那上面的一些数值,仅仅证明,在生物意义上,他还活着。
在没有时间概念的虚无里不知过了多久,那些碎片似乎终于慢慢沉淀并形成正确的组合,辛基的意识慢慢清晰起来。他开始能感受到眼前隔着粉色眼皮的光感,也能听见周围环境的声音,并慢慢恢复了全身的知觉——如蚁噬骨的剧痛。
他努力尝试睁开眼,也试着动动嘴发出声音,却发现这种简单的小事,现在面临了最大的难题就是:他只能感受,却无法定位到身体的任何部位,就好像用一只由空气做成的手去抓取东西,无论多用力,都没用。
在一片嘈杂的声音里,辛基听见一个熟悉的人声,他努力回忆了下,脑海中就勾勒出那人的形象,胖胖的,一脸憨厚,拄着双拐——自己的好兄弟,本省著名企业家钟厚。
钟厚的腿,是在二十多岁时一场意外事故中被车撞坏的。当时,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拨打急救电话并做紧急止血处理的就是辛基,钟厚的命得以保住,全仰赖抢救及时。
至于当时从天而降般的及时出现,只有辛基自己知道,因为自己一直就在现场等候这一切。
紧急送医后,辛基倾尽积蓄垫付费用,又忙前忙后窗前伺候。自然的,钟厚手里即将签约的几个大单交付给当时同是厂里业务员却业绩平平的过命兄弟——辛基。
这倒不在辛基的计划内,被妒火烧得失去理智的辛基,没惦记这些大单,就只想让跟自己同期进厂,当时春风得意,马上要被提拔的兄弟倒霉。
妒火得以发泄,辛基却没感受到预想中的快感,却心安理得的收获了铁打的友谊。
能力者终归能力,后来钟厚离开了效益逐渐下滑的工厂下海淘金,利用国家给予残疾人创业的各种扶持政策,筚路蓝缕,成就了本市唯一一个省级明星企业。
而辛基,消耗完那几个大客户,开拓不出新资源,厂子倒闭后,便跟着好兄弟混了个闲职领着高薪,过得相当舒服。
直到之前,辛基也不知道具体多久之前,他只记得自己和一帮狐朋狗友喝到烂醉后,开着车上了环城高速,当时应该是想要奔赴下一个欢乐场。
再后来就是这里。
现在,清醒的辛基躺在一个完全石化的躯壳里,时刻忍受着万蚁噬骨般的剧痛,如果一直痛到麻木,也许会好点,偏偏波浪式的痛,给他缓冲,每一波都比上一波更剧烈。他羡慕混沌意识中那些被岩浆融化的人,他希望医生能给他来点杜冷丁之类的东西。
辛基听见医生就站在他手边,辛基想伸手戳戳他,也仅限于想。
他听见医生对站在床另一侧的钟厚说,钟总,其实像病人这种情况,仅有脑干维持基本生命体征,病人是没有意识的——
床上的辛基想象自己抽搐了一下。
医生接着对钟厚说,脑组织破坏太严重,清醒过来的可能几乎不存在,其实我建议放弃维持,毕竟长期下来费用很昂贵。
辛基想翻身下床给医生叩头感谢。
却听见明星企业家钟厚一字一句地说:“把我百亿身家花到破产,我也要赌那万分之一的奇迹——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这是我过命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