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州人雷阿贵,每天都会拎着酒壶到山上喝酒,直到天快黑了才下山来。
这天,他因给人送东西而晚了些上山。来到老地方后,他放下酒壶就躺下来睡觉。
睡了一会儿,忽然听得耳边有两个人在交谈。
“诶,差点以为他不来了!”
“可不是嘛!这回得赶紧的!”
阿贵睁开眼,见一位老妪和一位少女站在不远处看着他。见他醒了,一老一少很是高兴,抬脚就要向他走来。
阿贵以前常听人说这山上有狐精出没,一直没当回事,而今怀疑眼前这一老一少不是凡人,立刻感到惊慌起来,摆摆手让她们别过来,自己则爬起来一溜烟下山去了。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日,他都不敢再上山去。后来他实在想念在山上睡觉的舒适感,就又拎着酒壶上山,只不过这回改道去了另一座山上。
这座山的林木远远不如之前那座丰茂,看起来有些荒芜,村民们大多不愿来此。
阿贵寻了许久,找到一处适宜躺下的阴凉地。喝到酣处时,一个小孩突然跑出来,说闻到他的酒香,也想来尝一口。
阿贵笑道:“你是哪里来的小鬼头?喝酒的话得问过你家里人才行。”
小孩撇撇嘴,从背后拿出一些碎银给他,说要用这个换他手里的酒。
阿贵看到是真的银子,不禁感到惊讶:这么小的孩子也能随手拿出这么多钱来?不知是怎样的人家……
既然有利,他自然也不会拒绝。接过银子往怀里一揣,随即就要将酒壶递给对方。
小孩喜笑颜开,满以为能尝到鲜了,可还没碰到酒壶,就被一个妇人给呵斥住了。
见母亲来了,小孩吐了吐舌头,很是不甘,却又只能乖乖回去。
阿贵正要解释,对面绰约多姿的妇人突然扭着杨柳腰向他走来。
“光坐在地上喝酒有什么意思?公子若是不嫌,就上我家坐坐吧!”
阿贵连连摆手拒绝,称自己一会儿就要下山去了。可那妇人却不依,过来拉他的胳膊,冲他抛媚眼。阿贵更加不适,推开她就往山下跑去。
明明他记着就是从这条路上来的,可走了许久也没到头,似乎还回到了原点。后来多走了几遍,他终于累了,要坐下来歇息。
哪知那妇人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还在热情邀他去家里。阿贵顿时感到阴风阵阵,胸口一窒,猛地醒来,这才发现方才所见都是梦境。
原来他当时喝完酒就不知不觉睡着了,而今醒来环顾四周后顿觉毛骨悚然——自己竟然睡在一堆荒坟中间。想起揣在怀里的碎银子,连忙伸手去掏,结果掏出来一把碎石子。
下山回到家后,他四处向人打听附近有没有死了一对母子的人家。人人都说没听过,只有一个年近七十的老大娘听了他的问话陷入沉思。
她告诉阿贵,二十年前周大家死了一对母女,那对可怜的母女是被活活逼死的。
周大娶妻后没几年就得病死了,周妻又去别人家干活,顾不到女儿,怕孩子遭人欺负,自小就将她扮作男孩养,怎奈孩子却遭到了突然上门的亲叔叔的侵犯。
周妻想讨回公道,结果反被污蔑勾引周弟。寡妇本就日子难过,她实在受不住这苦日子,过了些天抱着女儿跳河自尽了。
阿贵回想起在山上碰到的那个孩子,确实是男孩打扮,但模样却更像女孩。他顿时有些后悔,当时没能多和她说些话。
隔天,他拎着酒壶回到了先前那座山上,自在得就像在家里一般,仿佛从未遇见过什么妖魔鬼怪。
他喝到尽兴后就慢慢躺下来,如同过去那般悠闲惬意。
正在这时,一老一少再度出现。
“可把您给盼来了!来了就好!”
阿贵听出是那位狐精老妪的声音,不紧不慢坐起来。
对面两人见他态度大变,不禁感到奇怪。
阿贵回道:“先前我对凡人以外的异类抱有成见,是我的不对。你们并没有伤害我,而我却避你们如蛇蝎,往后我会以对待常人的态度对待你们。”
老妪听后,与身边的少女相视一笑:“你这小蹄子倒会看人,怎么就给你挑中了!”
随后,她拉着少女上前,对阿贵道:“这是我侄女巧香,这些年她一直倾慕于你,愿意跟你下山当一对平凡的夫妻。因我们狐精一族自有规定,除非是那人自愿带我们下山,否则无法离开。因此你不必有顾虑,只管依照自己的心意来办。”
阿贵简直受宠若惊,认识他的都当他是个只会喝酒的懒汉,谁家肯将女儿嫁与他。如今突然得了便宜,脸上不禁露出羞红,缓了缓才开口:“嗯……既然巧香姑娘愿意,我自然是乐意的。”
当晚,阿贵在自己家里与巧香结为了夫妻。
清早起来,巧香带着丈夫来到屋外一棵老树下,指着脚下这块地说:
“我知你喜欢美酒,但天天这样喝,喝多了怕你身子遭不住。往后你若是想饮酒了,就从这树下的酒坛子里取。这种酒比街上卖的醇厚百倍,你喝了它就不会再想尝别的酒水了。”
阿贵依言往下掘地,果然挖出一个酒坛子,看着并不算大,暗想不过两三天就能喝光这里面的酒。他拿出自己的酒壶装满后,仍将酒坛放回去埋好。等到隔天要喝时,再将它挖出来。
奇异的是,明明每天都从里面倒酒,可里面的酒永远都是满的。
不仅如此,依阿贵过去的酒量,喝光一壶酒还有些意犹未尽,而今不过小半壶就醉倒。又过了一阵子,甚至才喝几口就有些撑不住。渐渐地,他喝得越来越少,甚至连每天去取酒喝的事都忘了。
阿贵有个堂兄叫阿皓,过去阿皓家里富足有余,时常出钱接济他。后来阿皓家境衰落,要让阿贵还钱。阿贵哪里有钱还,兄弟俩因此而生了嫌隙,甚至前两年阿皓生辰都没喊堂弟来。
这日,阿贵突然收到堂兄的信,邀他去参加生辰宴。阿贵不疑有他,备了礼物就要上路。
巧香让他留个心眼,阿贵道:“我知道你是为我担忧,但堂兄过去帮了我太多,总不能因为中间几年没来往,就真断了这份亲情。若是连他也要处处防着,我倒不如与所有的亲人都断绝关系。”
既劝不动,巧香就说自己也要去,有个照应。阿贵同意了。
来到宴会上,人人皆好奇盯着阿贵貌美的新夫人,甚至以能与他她说上一句话而感到自得。
阿皓见堂弟来了,脸上堆满笑容欢迎。阿贵心中对他突然转变的态度感到有些疑惑,却也没有多想,以诚心相待,送出了贺礼。
阿皓接过粗陋的礼盒,眉头微微皱起。转过暗处就迫不及待拆了,见是一些农家点心,大失所望。随手扔到一旁后,仍旧笑容满面走出去迎客。
席间,有位下人突然惊慌失措跑来,称方才一位显贵送的夜明珠不见了。一时间,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在互相猜疑。
而那位客人则露出一副遗憾而忧愁的神情,称这次的礼物是他提早半年托人四处搜寻得来的,若非主人与他感情深厚,也不会如此费心。
作为主人的阿皓立刻说好话抚慰客人,双方你来我往,客套得不像是真朋友。
突然,有个下人站出来,自称曾看到阿贵独自一人进了屋里,过了许久才出来。
阿贵立刻辩驳,称自己是受堂兄嘱咐才进屋去的。可阿皓却一口否认,称自己从未让他进去过。
一番对峙下来,众人都将阿贵看作了贼。尤其是那些与主人家相熟的,低声骂他忘恩负义。阿贵苦心解释,却无人肯信。
最后还是阿皓说,看在堂兄弟一场的份上,让他把东西交出来也就算了。众人一听,又纷纷为主人感到不值。在他们看来,就该送阿贵去见官才对。
这时,巧香突然站了起来。一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位美人吸引过去,还以为她要为自己的丈夫辩白,结果什么也没说,只是提了一个包裹,围着客人走了一圈。
每走过一位客人身边,就会放下一枚银锭,并附上一句祝福,丝毫看不出有生气的迹象。
大伙摸着刚得到的银锭难以置信,若非美人离去时留下的余香,他们还当自己是在梦里,谁曾想来赴个宴还有如此收获……
这下所有人都看懂了,像阿贵这样的才是真正的富贵人家,随手就能拿出几百两送人,还会觊觎别人一个个小小的夜明珠么?
阿皓和先前那位客人顿时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像被人扇了几巴掌一般下不来台。
本来宴会也快结束了,阿贵携着妻子打算先行离去,却遭到了阻拦。
阿皓怒气冲冲道:“你就这么看不起我!好歹我过去帮了你不少,如今你发达了,却连一点好都不肯给我沾,宁肯撒给外人!”
阿贵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过了几天,阿皓收到一包银子,里面还有一封信,是巧香写的,信上说这些银子足够偿还他这个堂兄那些年给阿贵的,且有剩余。
阿皓收下一半银子,将另一半还了回去。
在一个晴天,阿皓上门来找堂弟,结果吃了个闭门羹。过了一个月,他带着精心备好的礼物过来,敲响了堂弟家的院门。这回依旧没人出来,而门却自己开了。
阿皓带着礼物走进去,喊人也没有得到回应。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突然闻到一股十分浓郁的酒香,只是这样闻一闻都感到有些醉人。
他循着味道走去,来到屋后,见堂弟正坐在一棵老树底下喝酒,一见他就笑得乐呵,就像小时候那样,欢快地招手唤他过去。阿皓有些眼热,坐到堂弟旁边,也拿起酒壶往嘴里猛灌。
不过喝了几口,身上就觉得热乎乎的,好似回到了童年坐在火堆旁边玩耍的时候。他突然哭起来,诉说起这几年因家里衰败后遭人白眼的境遇。阿贵此时一点也没有醉意,在旁边说着暖心的话。
阿皓觉得胸腔里面更热了,颤声为上回的事向堂弟道歉。
“有人跟我说你突然娶了一个美丽的妻子,必定是发达了。可我并没见你还钱,便有些猜忌。上回看见你送的贺礼,只当你阔了就看不起我了,如今才知是我小心眼……这回是我的错。无论怎样,我还是希望能和你如同过去那般相处。”
此后,兄弟二人和好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