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汇是鲁南一个富商的公子，很喜欢看皮影戏。底下常年跟着一帮想套近乎的狗腿子，四处为他张罗找寻好看的戏曲。
有一回，乔汇因偶然看上了在后面表演的俊秀艺人，明目张胆就把人给强掳了过来。那艺人皮肤白皙，长得比女子还秀气。乔汇也以为真是女儿家，正要强来时才发现对方是男儿身。
仅隔着一扇屏风，听到这动静的人都掌不住笑了。
乔汇哪里受得住这种嘲笑，生怕外头乱传自己有断袖之癖。便把错全都推到艺人身上，当场喊了屠户过来生生阉割了他。结果几天后，那娇弱艺人扛不住伤口溃烂死了。
正巧，上头有位达官贵人也很喜欢看这位艺人表演，每次来都点名要他。如今突然得知自己的人被一个商贾之子弄死了，气得四处派人抓乔汇。
乔父为了保全儿子，只得暂时将他送到了偏僻的乡下去躲着。
儿子跑了，老子便要替受。大官抓不到乔汇，便安了个罪名要治一治乔父。
却说乔汇在乡下不知父亲那头发生了何事，只知寄来的银钱越来越少，完全不能和以往相比。再者，乡下不比城里热闹，也没什么好玩的供他消遣，日子愈发难捱。
一天，手下忽然惊喜地跑来告诉他，说附近有个皮影戏班子来了，艺人多是经验丰厚的老者。
戏班正好端端地搭台唱影呢，就见一伙张牙舞爪的青年冲过来要逮住他们，说要到私宅里演。台下的观众多是吐口水骂这伙人的，可丝毫不管用。
不多时，老者们连同影箱工具全都被押着带来乔汇暂住的私宅里。但任凭乔汇一行人如何威逼利诱，艺人们就是不动，可说是宁死不屈。
有个狗腿子给乔汇出主意，说不听话就把他们的驴给杀了，卸了驴皮做皮影。
果然，此话一出，其中一名老者立刻死死抱住自己的“老伙计”。这头驴跟着他走南闯北多年，度过无数风风雨雨，就如同亲人一般。要把他的驴给杀了，这比杀了自己还难受。
他终于低头，表示愿意听凭乔汇使唤。其他人见此，也只能配合着演了一场戏。
过足了戏瘾后，乔汇劣根性上来，问他们能不能自己编一出戏曲。
问明内容后，几名老者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这实在难为人——乔汇要他们现编一出自己当皇帝、四处淫乐虐杀百姓的戏曲来，还指名道姓把过去看不惯又没法报仇的大官们排上去，供自己以酷刑惩治。
听到这样荒谬的要求，老者们齐齐眼前一黑——这种事是真做不出来啊！
乔汇大怒：“老家伙！这点事都办不好，还敢说自己干了多年！”
这回他是真气了，二话不说就让人活剥了那驴皮，还按着一位老者用那血淋淋的驴皮做皮影。老者颤着手给驴皮雕刻上色，中途实在扛不住晕了过去，被手下一脚踹到了旁边。
本以为其他人见了伙伴的下场就该叩头求饶了，哪知老者们很是硬气，并不肯低头。
“老家伙！一把骨头还挺硬！”乔汇厉声咒骂，让底下人用各种手段折磨他们。如今既已看够了戏，他可不怕艺人们不小心被整残弄伤了。
“老大，有个老家伙没气了。”一名手下慌慌张张跑来禀报。
乔汇也有些惊愕，这还没玩多久呢人就没了，还真是不禁玩。又问了其他老者的情况，都是出气多进气少，怕是活不过今晚了。
最后，除了那位之前晕过去的没看住让他逃走了，其他都成了一具尸体。
乔汇顿时觉得麻烦，让人将几具尸身胡乱扔到外头埋了。又命人去找那个逃跑的，要是那人出去乱传乔汇要谋反，他一个商人之子还有得活？
院子里还剩下一张上过色的驴皮。乔汇舍不得这上好的驴皮，日后制成皮影还可收藏，便让人好生安放了起来。
当晚，夜色正浓。乔汇正在床上酣睡，他梦到自己还在城里看皮影戏。幕布上有一头驴，他总觉得十分眼熟。凑上去细看还不够，又伸手去摸。
结果皮影从正面掉下来，紧接着就听到了驴子的怒吼声。随后，那驴竟自己站起来了，还冲他踢地发火。
梦里的场景混乱不堪，乔汇觉得有些头疼。迷迷糊糊间，他好像听到自己房间的门开了，一种四蹄动物的脚步声正向他这边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在他床边站定。
乔汇缓缓睁开眼，借着昏暗的烛光，一只特大的驴头即将贴上他的脸。四目相对，乔汇惊叫着从床上跳起来。
再看那驴的身上，还在滴答滴答流着鲜红的血液，从门口到床边滴了一路，十分骇人。
乔汇立即叫唤自己的手下，可大家就像是睡死了一般，怎么叫都没人过来，四周仍是静悄悄的，只有驴身滴落血液的声音清晰可闻。
既喊不来帮手，他从被子底下掏出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刺向驴的眼睛。原以为驴子会躲开，没想到一击即中。
驴子痛得怒吼着四处踢踏，在原地转圈打摆，把一个好好的房间都给捣毁了。
紧接着，乔汇眼睁睁看着那驴越长越大。初时还只是长到马儿的大小，随后就长到房梁的高度，且还在变大，撑破了屋顶，往云端伸展而去。
毫无疑问，此时驴子若是一蹄踩下去，乔汇必死无疑。而驴子似乎也想报刚刚的一刺之仇，抬起一条前蹄就要往乔汇那处踩下。
乔汇立即下跪求饶，承认自己过去所犯的错误，还说日后必当赎罪忏悔重新做人，日日为老者们和驴子祈福。
过了一会儿，他没听见动静，颤巍巍抬起头来，只见驴蹄还伸在半空中，离他有半人高的距离。
从底下往上看，比房间还大的驴头正低头冲向他这边，一双有半个池塘大的眼正怒瞪着他。乔汇被这样的巨物吓傻了，直接晕了过去。
一个激灵，他从躺椅上挣扎着醒了过来，见自己居然在院子里睡着了。天色还早，太阳还没落山。
有个手下见他终于醒了，过来跟他禀报，说他们用尽了手段折磨那几个老家伙，结果没一个肯屈服的。
乔汇一惊：“什么老家伙？”
手下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是您让我们使劲折磨他们，逼他们给您编戏曲吗？”
话还没说完，乔汇憋不住了，立时站起身，大步朝着处置老者们的地方走去。
只见地上一个个本就身弱的肉身在承受着人间酷刑，似乎还能看见一具具破烂的身躯里面挣扎的灵魂。
手下见乔汇脸色不对，还以为他要放人。结果乔汇走过来接过鞭子，使尽全身力气往一位老者的脊梁骨上抽去。
“好你个老家伙！敢给本公子用妖术！这就让你去见阎王！”说着，手上一下接一下。那动静，手下们见了都觉着残忍，纷纷别开了头。
一名老者就这样被乔汇给活活打死了。
将其他人也处死后，乔汇想起那个逃走的老者，亲自带着人马出去找。对方没了驴，瘸着腿还没走出几里地就被抓了，最终落得个和同伴们一样的下场。
直到看着手下们把所有的尸体抬走，乔汇才堪堪安下心来。想起那个可怕的梦境，他又请来一个神算子，在留下的那张驴皮上作法驱邪，最后才烧了个干净。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将神算子给的符咒贴得满屋子都是，又让手下们全都围在房间附近，才敢躺下来睡觉。
这么过了好几日，果然没有再做噩梦，乔汇自以为那些邪术不堪一击。
却说随着在乡下的日子越过越久，乔汇也越来越觉得这里无趣。可他却无法离开，因着乔父屡次来信说家里摊上大事了，他回来就是受死，此外余下的家产也不多了，让他省着点用钱。
乔汇收到信的时候青筋暴跳，过去这么点银子还不够他请人吃一顿的，现在却要让他花一个月，还让他省着花！
可无论他怎么恳求，老爹那边都再不肯多给他寄银钱。
没了财富来源，他在乡下的生活就更无聊了，日常的娱乐活动也就剩听听小曲看看池塘边的鸭子了。
村里能逛的地方就这么点大，他每每出去逛不了多久就又绕回了老地方。
终于，某天不经意间，让他找到了点好玩的东西：有块凸起的土坡，上面什么东西亮闪闪的。
走过去看，原来是一块平滑如镜的大石头。石面上竟然有皮影戏！绕过去看石头后边，并没有人在操控。
乔汇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手下们的反应没骗他，这是真的。
有个手下眼尖地发现：这怎么这么像他们前些天掩埋老家伙们的地方。
他想提醒乔汇，但对方已经完全沉浸在了皮影戏的世界里，怎么跟他讲话都听不见。
众人围过去看，一时齐齐变得呆若木鸡——真是奇事啊！石头上竟然还能看到皮影戏，而并没有艺人在摆弄，这可神了！
一行人就这么站在土坡前一动不动，好似全都进到了皮影戏的世界里，成为了里头的一员，那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十分之诡妙。不知不觉看到了半夜，中途居然没人醒神。
等众人从戏里出来时，才发现天都黑了。
乔汇去溪水边洗了把脸，沉沉想了想：要是能把这块奇石带到集市上给人放皮影戏，那可就赚发了！因好奇而慕名前来的人一定不少！
见那块大石头还有一半埋在土里，乔汇便让人连夜将它挖出来。本以为至多一盏茶的功夫，没成想竟足足挖了一个月！每日仅能撬开一个指头大的小角，再往下就挖不动了。
有一名手下贪功冒进，挖不动了还硬是要用蛮力继续挖，中途突然被里头一股强力重重弹飞出去，当即晕死过去，被拖回去歇着了。
乔汇见此，以为是神力在阻挡，更加看重这块奇石了。
好不容易挖出后，众人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其搬到马车上。
都到最后一步了，谁也没想到后头还有得熬呢——矫健的马儿从未拉过这么重的货，几乎要走不动！到集市明明只有小半日的路程，结果又是耗了将尽一个月，这才堪堪看到集市的边缘。
……
却说当初挖石头时被弹飞晕倒在地的手下，昏迷了两个多月才醒来。大夫看了都连连惊叹，称从未见过如此之病状，且还能自行恢复的。
当得知自己已经昏迷了两个多月，手下冷汗直冒：乔汇怕是早就靠那块奇石赚得盆满钵满了，自己一份力也没出到，这次是别想跟兄弟们一起分到什么好处了。
他垂头丧气往外走，私宅里没有乔汇和兄弟们的踪影。又去了外边找，才在之前挖石头的地方找到了大家。
见众人还是像自己昏迷前那样一下又一下地掘地抠挖，手下惊愕不止：难道两个多月了，这石头还没挖出来么？
因着自己这么长时日没出力，他想去向乔汇请罪。那乔汇竟罕见地举着把镐头，和手底下的人一样，对着那块大石头下的泥土一下又一下使力，动作看起来十分机械，眼神无光。
那名手下小心翼翼走过去，乔汇也没发现他。试着喊了好几声，乔汇还是没反应，只知机械地挥动着手里的工具。
直到那手下壮着胆子拍了拍他的胳膊，乔汇才如梦初醒般回转过头来看着他。竟也没像往常一样发火怒斥手下，眼神无波无澜，就这么呆呆地望向虚空。
手下看了那石头还原模原样躺在土坡上的情形，忍不住问了一嘴。
听见“石头”二字，乔汇才似乎有了点意识。
“石头……石头……挖……挖出来了……我的银子……都是我的……”
……
半年后，一个皮影戏班来村里演出，偶然路过一处平平无奇的土坡。
有个年轻的艺人突然瞥见土坡上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边竟然有皮影的画面，似乎是一行人在掘地。
他本以为是谁的“画作”黏在了上边，靠近了看，那“画作”居然会动！是真的皮影戏！里面挖地的人是在动的，只不过动作机械重复，位置永远固定不变，远看还真像是一幅画作。
不敢相信眼前的画面，艺人揉了揉眼睛又看，这时石面上的皮影变了，当中有只驴，少有驴子长得如此肥壮的。
再细看，那驴脸居然和方才掘地的其中一人的脸一模一样！此刻正被人狠狠地鞭打踢踹。驴子刚站起来，立刻又被打趴下去，十分悲惨。
驴身人面，真是诡异至极！
艺人赶紧喊了前头的师傅和师兄弟，大伙过来眯着眼睛瞧了半天也没看到石头上有皮影。师傅骂他又想偷懒，编这种鬼话出来！
艺人再回头看时，石面上空空荡荡，啥也没有，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而已。他带着满心的疑惑小跑着跟上大家走了，心想兴许真是自己累出幻觉了。
最近跟着戏班来到这个偏僻的地方，连日来都没歇过脚，原因是走到哪都听人说，半年前有个老者戏班来表演，遭了歹徒，无人生还。师傅怕出事，拖着他们从早到晚赶场子，只等着演完走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