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馈赠
我一边给婆婆擦着额头的虚汗,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瞅了瞅墙上的挂钟,已经凌晨两点多了。这几天,婆婆的病情时好时坏,今晚又开始发烧,我不敢合眼。
“桂花啊,你也歇会儿吧,让建国来守着。”婆婆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我摇摇头,笑着说:“婆婆,您睡吧,我不累。建国他白天上班,晚上得好好休息。”
婆婆眼里泛着泪光,艰难地抬起枯瘦的手,想要摸摸我的脸,却因为无力又缓缓放下。我赶紧握住她的手,轻轻帮她放在被子上。
“你这孩子,这些年,是我对不住你啊……”婆婆说着说着,眼泪就顺着皱纹纵横的脸颊流了下来。
我连忙用软毛巾给她擦拭,心里五味杂陈。35年了,谁能想到,当年那个说我”短命”的婆婆,如今却要靠我来养老送终?
想起1989年那个秋天,我第一次见到婆婆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那时候我24岁,在苏州郊区的一个袜子厂做工。说来也巧,就是通过织袜子认识了我家建国。他是厂里修机器的,人老实,长得周正,就是话少。
那天,建国带着他妈来看我。婆婆穿着一件藏青色的绸缎褂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看就是个要强的人。她上下打量了我好一会儿,也没说什么,就让建国带着我去镇上。
“去干啥?”我问建国。
“我妈说,要带你去看个先生。”建国支支吾吾地说。
等到了地方,我才明白,原来是个算命的。那算命先生留着山羊胡子,坐在一张破旧的方桌后面,桌上摆着几个铜钱和一本发黄的书。
“这是要跟我家建国处对象的姑娘?”算命先生抬头问婆婆。
婆婆点点头,脸上带着几分得意:“大师,您给看看,这姑娘跟我家建国合不合?”
算命先生捏起铜钱,嘴里念念有词,摇了几下就撒在桌上。他盯着铜钱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皱起眉头。
“这个……”他迟疑着说,“这姑娘命苦啊,而且……”
“而且啥?”婆婆赶紧追问。
“而且寿数不长,怕是活不过45岁。”
这话一出,我只觉得浑身发凉。婆婆的脸色也变了,转头看我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嫌弃。
那天回去后,我以为婚事就这么黄了。哪知道过了几天,建国来厂里找我,说他妈同意了,让我们快点把日子定下来。
后来我才知道,婆婆是觉得反正我活不长,等我”走”了,再给建国找个”长命”的媳妇也不迟。
结婚后的日子,比我想象的还要难熬。婆婆挑剔得很,我做什么都不对。烧的菜咸了说咸,淡了说淡;洗的衣服说不干净,晾得说不整齐。
最难受的是1991年,我生下女儿小月的时候。婆婆站在产房外头,听到是个女孩,当场就摔了买来的红鸡蛋。
“短命鬼,只会生女儿!”这话她是当着全家人的面说的。
建国呢,就跟个木头似的,只会说”你们别吵了”。要不是为了女儿,我早就跑了。
1996年,我查出甲状腺结节,婆婆更是变本加厉地刻薄我。我躺在床上难受的时候,她就在厨房里嘀咕:“果然命不长,这下可坐实了。”
那天晚上,我躲在被窝里哭,却突然醒悟过来:凭啥我要认命?我偏要活,而且要活得比她长!
从那以后,我白天干完农活,晚上就去镇上摆个小摊,卖些卤味、凉菜。起早贪黑的,就是不认输。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不但没”短命”,反而越活越有滋味。小摊生意红火了,添了几张桌子变成了店面。
女儿也争气,考上了市里重点高中,后来还考上了大学。每次开家长会,我都穿得整整齐齐去,就是要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刮目相看。
婆婆的态度也渐渐软化了。看到我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她说话少了,脸色也好看了。
可天有不测风云,2020年春天,婆婆突然中风,瘫在床上。大姑子、小姑子轮流来看了几趟,都说自己家里忙,走得很快。最后还是建国跪下来求我:“桂花,你心善,你帮帮我妈吧……”
我也是一肚子委屈,可看着婆婆躺在那里,说不出话,我又有些不忍心。这个曾经骄傲的女人,如今连翻身都要人帮忙。
“罢了,都是一家人。”我咬咬牙,把婆婆接回了家。端屎端尿,翻身按摩,比照顾小孩还累。但我知道,这就是我的命,不认命不行。
去年冬天的一个晚上,我正给婆婆擦身子,她突然说话了,声音很轻,但是很清晰:“对不起……”
我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都过去了。”
婆婆的眼泪也流了下来:“我以为你活不过45岁,没想到是我要靠你养老……”
现在,每天傍晚,我都推着轮椅带婆婆去小区里散步。夕阳的余晖洒在她银白的头发上,我常常在想:命运真是最会开玩笑的人,35年前我被判了死刑,如今却要给判我死刑的人送终。
到底是算命先生看错了,还是我的坚强改变了命运?
这个答案,或许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但我知道,善良和坚强,才是真正的保命符。
前几天,隔壁王婶看到我推着婆婆晒太阳,啧啧称奇:“桂花啊,你可真是个好儿媳妇。换了别人,谁能伺候得这么周到?”
我笑了笑,看着婆婆渐渐熟睡的脸:“不是我心善,是老天爷给我机会,让我用另一种方式,证明自己的命有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