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忌惮韩信吗?答案是肯定的,否则也不会有两夺其军、伪游云梦之事了,但有必要非杀不可吗?
史书记载,刘邦得知韩信死讯,第一反应是:“即喜且怜之”,然后追问:“信死亦何言?”喜可以收起,刘邦一直最忌惮韩信,但“怜之”又做何解?反贼有什么可怜的?
这说明刘邦压根就不信韩信会反。楚汉相争时,韩信有那么好的条件都没反,现在没了军权,困于长安,却想起来造反了?
再看他造反的理由:“欲发以袭吕后、太子”,这也太傻了吧,不去袭击皇帝,反而去袭击皇后,就算成功,皇帝领大军于外,又有鸟用?再说谋反既定,为何还要听信萧何之言“入朝贺”?只能说是欲加之罪了!
对此,以刘邦的老谋深算,不会不明白。
彭越不用说,明确是吕雉弄死的,还被吕雉做成肉酱送到英布餐桌上,逼反了英布。
刘邦去征讨时还疑惑不解的问英布:“为何要造反?”
夏,汉诛梁王彭越,醢之,盛其醢遍赐诸侯。至淮南,淮南王方猎,见醢,因大恐,阴令人部聚兵,候伺旁郡警急。
——《史记·黥布列传淮阴侯列传》
“醢彭越”送至淮南,司马迁虽没明说是吕雉的主意,但从诓回彭越,主张杀之、令舍人告主谋反这一系列“做主”的行为来看,吕雉必然在其中起了决定性作用。
可以说,汉初三大将的死,都与吕雉脱不开干系。
但世人却往往将其解读为:吕雉就是给刘邦背锅的,这些行为都是刘邦默许甚至授意的。
然而,如果把前后所有事都串起来,就能得出一个完全相反的结论——真正想杀韩、彭、英的实际是吕雉,而非刘邦。
刘邦对吕雉的感情很复杂,称帝之前是感激愧疚多一点,这不仅是因为吕雉一直不吵不闹,甘于在后方做一家庭主妇,还在于吕氏对他的助力。
吕雉的两个兄长吕泽和吕释之,从起兵始就以客将身份,带着钱粮、子弟兵加入了刘邦阵营,尤其是吕泽,雍丘之战斩杀李由,杠里之战击败王离,战功赫赫。更关键的是,彭城之败后,刘邦只率几十人投靠了当时在下邑,实力没有受损的吕泽部,也就在此时,刘邦立了不久前刚被他踢下马车的次子刘盈。
但是称帝后,尤其是在刘邦逝世前三年,对吕雉的观感就完全变了,由愧疚变为了防范。
而此时,吕后已经权势滔天,刘邦惊醒遏制已经晚了。
那吕雉是什么时候开始算计的呢?应该很早,可能是她与审食其发生超友谊情感之后,也可能是刘邦将儿子踢下车,还有可能是被项羽俘虏的悲惨经历以及发现刘邦疼爱戚夫人和刘如意远在自己和刘盈之上。
这些对于刘邦来说,可能不算什么,女人如衣服,儿子死了可以再生,况且还不一定是自己亲子(很多事实证明此事确值得怀疑,比如刘盈出生时刘邦正在逃亡,难有时间与吕雉呵呵,比如周勃诛吕时,称少帝非刘氏子),但对于吕雉来说,就完全不一样了,在她看来,刘邦以后必然会动摇自己和儿子的地位,何况还有戚夫人在其中搅合,以及刘如意这一“备胎”。
所以,吕雉很早就开始分化拉拢刘邦的势力,尤其是她本就占有股份的丰沛集团,而刘邦也确实给了她机会。
刘邦对功臣是确有忌惮之心的,张良是最精的那个,三万封邑只要了一万,借口修仙就暂时隐遁了。
之后刘邦想要换太子时,他又突然出现在吕雉身边,请出商山四皓为其在政坛上摇旗呐喊,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的刘邦,还做了一首悲凉的《鸿鹄歌》来自嘲,也嘲讽吕后母子羽翼已成,横绝四海。
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翮已就,横绝四海。
横绝四海,当可奈何? 虽有矰缴,尚安所施?
——《鸿鹄歌》
品行高洁的张良为何会倒向吕雉?因为他已看出丰沛集团早就被吕雉拉拢了过去,为了身家性命,也为了汉家正统(刘盈名正言顺),顺手帮一把,很好理解。这也是后来吕雉一直礼遇他的原因。
至于萧何,帮助吕雉害死韩信,就是他的投名状,况且他早就认识吕雉,对主母的感情绝非后来者戚夫人能比。
晚年的刘邦其实也看出了萧何的倒戈,所以才随便找了个借口将其罢相逮捕,只不过萧何确实能忍,又是自污、又是送人质,又是披发赤脚装可怜,本就纠结的刘邦最后才没有动他。但在萧何出狱时,还是挖苦了他一番:“我不过是个夏桀、商纣式的君主,而你却是个贤相!我之所以将你下狱,就是让天下百姓都知道你的丰功伟绩,了解我的过错!”
我不过为桀纣主,而相国为贤相。吾故系相国,欲令百姓闻吾过。”
——《史记萧何传》
这就是典型的正话反说。
我们再来说回韩信。还记得他死之前发生的一件特别诡异的事吗?
韩信主动去樊哙府上探望,先是樊哙很怪异的给韩信跪下,恭敬的给韩信行礼,后又叫韩信为“大王”,但主动去探望的韩信,临走时却愤怒的称:“生乃与哙等为伍!”
前后反差如此之大,不免让人感觉怪异。
一般人简单粗暴的把此解读为韩信情商低和傲慢,而忽视了其中隐藏的信息。
要知道,当时的樊哙是朝堂上最大的实权人物之一,还是刘邦的老兄弟、吕后的亲妹夫,而韩信不仅被贬,还没有任何实权。樊哙何至于要拜韩信?还口称大王?
只有刘邦的一些嫡系、亲信才能私下里故作亲密的叫刘邦大王,樊哙既不是韩信的亲将,与之关系也非多亲密(曹参这样曾跟随韩信北上的老部下可能会口误叫大王),又怎会口无遮拦的叫大王呢?更何况韩信加上这个“大王”一向是刘邦最忌惮的。
另外,韩信是主动去樊哙家串门的,临走时却骂主人,这也非常不符合逻辑。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可以合理的解释:樊哙是得了吕后授意,来拉拢韩信的,这么做是先讨好韩信,才能说服之。
而韩信骂樊哙耻与其为伍,愤怒的也不是侯的身份,而是根本看不起这个“女人爪牙”,认为樊哙的拉拢根本是在羞辱自己。
后来韩信果然就被愤怒的吕后找个理由杀了。
这样串起来看,前后情形就丝滑顺畅了。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樊哙太过于耿直,所以言语无忌,先恭后据,在饭桌上得罪了韩信呢?
没可能,如果你通读过《史记》,而非《楚汉演义》,你就会发现,樊哙实为当世第一聪明人。
樊哙有“三智”。其一,眼光独到。刘邦年老,又游手好闲,痞子一个,但从起兵时跟随,无论顺境逆境,樊哙都认定了刘邦。
其二,遇事冷静。入咸阳,面对诱惑,只有樊哙和萧何保持了清醒,萧何是去了丞相府把律令、图籍拿到手,樊哙则直入后宫,把刘邦从温柔乡拉起来,还语出惊人:“沛公欲有天下耶?将为富家翁耶?此间奢丽之物,皆秦所以亡天下,沛公何用为?”当刘邦犹豫时,他又拉来张良,一起说服刘邦。
其三,扮猪吃老虎。鸿门宴上,千钧一发之际,樊哙“带剑拥盾”而入,又是“斗酒”、“生彘”,又是一段鞭辟入里、精彩绝伦的演讲,让项羽新生迟疑,给了沛公尿遁的机会,即便有张良授意,这也不是一个粗人能做出来的。
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阳,毫毛不敢有所近,封闭宫室,还军灞上,以待大王来。故遣将守关者,备他盗出入与非常也。劳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侯之赏,而听细说,欲诛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续耳,窃为大王不取也!”
——《史记·樊哙传》
还有劝刘邦远宦者那番话:“始陛下与臣等起丰沛,定天下,何其壮也!今天下已定,又何惫也!且陛下病甚,大臣震恐,不见臣等计事,顾独与一宦者绝乎?且陛下独不见赵高之事乎?”
这样一个能言善辩,时刻保持清醒的人,可能会在言语上有失吗?
不可能。
刘邦在最后的三年,除了平乱,干得最起劲的一件事就是废太子。只是因为群臣大都站在吕后一边,才不了了之。但是他依然做了一番努力。
比如,让长子刘肥封齐王,辖七十三城,占有人口最多、经济最发达的齐地,同时还将自己最信任的曹参派去任国相,这应该有让刘肥在自己死后靖难的意思。
比如,英布叛乱时,让刘盈以太子身份率军平叛。
这个看似寻常的人事安排,期间蕴藏的凶险颇大。要知道英布不同于韩、彭,对自己的处境早有预见,造反也不是仓促而起,再加上勇猛善战,平叛谈何容易?稍有不慎,不是战场挂彩,就是丧师失地,刘邦对上英布还落了个“中流矢”,更何况时年仅十四的太子?无论哪一种结局,都不是刘盈能承受的。
按商山四皓的话说就是:太子若出征有功,地位不会增益,一旦无功,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吕后坚决不同意,她义正严词的反驳:“英布天下猛将,悍烈难驯,太子统将,如同以羊领羊,不便差遣,如有闪失,反而助长叛军气焰。只有陛下亲自出马,才能一举奏功。”
这时的吕雉已经在明面上与刘邦分庭抗礼了,所以言语上并没有太多忌讳,而刘邦对此也非常无奈,史书没有记述他的心理活动,但他的话足以说明一切:我只有个不顶用的儿子,所以无人差遣,只好老子出马,拼了这把老骨头了。
皇帝说出这样的气话,一般情况下不得有无数人立马接着,但吕雉与丰沛集团硬是沉默不语,刘邦无奈,才不得不御驾亲征。
结果,刘邦在征讨过程中受重伤。
再比如,刘邦病重时得知樊哙“党於吕氏”,立马就让陈平往军中斩之,可惜,就连陈平这个被认为是刘邦死党的人,在有圣旨的情况下,因为忌惮吕后的权势,都不敢杀樊哙。
回过头再看刘邦真正认可的三大功臣和两大诸侯王——张良、萧何、韩信、彭越、英布。
张良和萧何投靠了吕后(尤其是张良非常明显的站在刘邦的对立面),韩信、彭越、英布拒绝投靠(韩信明确拒绝,彭、英可能因为就藩在外,或根本看不上吕雉,双方没有接触),结果被吕雉直接或间接害死。
很明显,这都是吕雉故意对刘邦势力瓦解分化所导致的悲剧,刘邦和臣子的矛盾确实有,但可能刘邦只是开了个口子,还有堵住的机会,而吕后把这个口子彻底撕裂,挑唆君臣矛盾,导致刘邦忙于平叛,无暇顾及废后废太子,终使吕雉做大。
个人感觉,汉初功臣里面,刘邦不想杀的还就是三杰和英布、彭越。在他眼里,这些人才是真正帮自己定鼎的功臣,其他如樊哙、张耳、臧荼、曹参、灌婴之流,有没有都不妨碍自己得天下,反倒是因为当了自己的附骥,才有了今天的荣华富贵。
而对韩彭等人,刘邦为何一开始夺了军权却没有杀之,有必要借吕雉之手吗?他应该是不相信他们会谋反(连英布反时,刘邦都有些不信),甚至对他们有愧疚之心。
韩信等人之死,实乃是吕雉借了刘邦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