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活计不是人干的！"我摔下铲子，怒气冲冲地走出厨房。一旁的老周赶紧追出来劝我，"小李，消消气，这不还有仨月就过年了吗！"

那是1985年的深秋，我刚退伍到市直机关食堂没多久。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采购备料，白案黑案样样都得干。最难受的是，那些机关干部吃饭时挑三拣四的样子，让我这个当过兵的人心里憋屈得很。

从部队转业回来，我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尤其是每次换上白色厨师服的时候，就想起部队里那身橄榄绿。要不是家里老人一再坚持，我还真舍不得离开那个热血澎湃的战士集体。

"老班长说得对，革命工作无高低贵贱之分。"我深吸一口气，拿起铲子又回到灶台前。这厨师活儿虽然辛苦，但比起新兵连的训练，又算得了什么？

"小张，快去蒸馒头！老李，把面案收拾利索点！"食堂长孙师傅扯着嗓子喊。那时候的机关食堂，一顿饭要管几百号人。我们这些炊事员，就跟打仗似的，每天都在跟时间赛跑。

正忙活时，听见门外有人说话："这不是咱们连队的小李吗？"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我一抬头，差点没站稳，"刘，刘连长！"

刘建军还是那副雷厉风行的样子，只是换了便装。"你小子躲这儿当起了大厨，倒是享清福。"他笑着说，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

原来，刘连长转业到了市纪委。那会儿正是严打时期，他整天忙得脚不沾地。可每回来食堂，总要跟我聊上两句。有时候说说部队的事，有时候给我讲些为官做人的道理。

"小李，你这手艺是真有两下子。"一天，刘连长放下筷子，正色道，"要不要去市委食堂？那边条件好，待遇也高。"我一听就懵了，市委食堂可是金字招牌，能去那里工作，简直是祖坟冒青烟。

可事情没那么顺利。市委食堂的老师傅们，对我这个半路出家的"野路子"很是排斥。头几个月，我天天挨骂受气，就连最基础的切配工作都不让我碰。

"别灰心，当年在部队，新兵连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刘连长的话让我重拾信心。我开始每天天不亮就去菜市场，跟老师傅们学着认食材、挑菜品。晚上就在家里偷偷练刀工，直到手上全是水泡。

功夫不负有心人。半年后，我接手了特供餐的工作。记得第一次给省里领导做菜，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好在菜品获得好评，这才在食堂站稳了脚跟。

"小李，最近市里有个想法。"八七年夏天，刘连长神神秘秘地找到我，"准备开个高档饭店，专门接待外宾。你有没有兴趣？"

那时候，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吹遍大江南北。市里想开个能拿得出手的饭店，可技术骨干从哪儿找？我琢磨着，这或许是个机会。

"领导，我想跟您请个假。"我找到食堂张主任，"想去广州学习几个月。"张主任一听就急了，"你小子，现在当家了还想走？"

最后还是刘连长出面说和，我才得以南下学艺。在广州，我头一次见识到了粤式菜品的精致。那些老师傅的刀工，简直就像变魔术。我跟着他们，一点一点学，一天能剁烂好几把菜刀。

回来后，我把学到的技艺都用在了新开的锦江大酒店上。开业那天，我们做了一桌"龙凤呈祥"，光雕花就用了一上午。省委领导吃了直夸好，我心里的石头这才落地。

可天有不测风云。八九年初，几个老资格的师傅集体闹离职，说什么也不愿意跟我这个"外行"共事。酒店眼看就要开不下去，我急得整宜都睡不着觉。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刘连长给我出主意，"要不请你部队的老战友来帮忙？"这提醒了我，营里老郑不是退伍去了川菜馆吗？

我连夜打电话，第二天一早，老郑就带着两个徒弟来了。他们一来，厨房里顿时有了军营的味道。每天早上六点准时列队，刀具擦得锃亮，案板刷得发白。

"你们这是厨房还是军营啊？"外省来的客人看了直乐。可正是这股子劲头，让锦江大酒店在短短两年内就打出了名气。

九十年代初，我们开始向外扩张。每开一家新店，我就优先安排退伍军人。那些曾经的老兵，虽然没有科班出身，但那股子认真劲儿，是再好的厨师学校也教不出来的。

"小李啊，没想到你能把生意做这么大。"九五年的一天，刘连长来店里吃饭，感慨地说。那时候，我们已经开了七家连锁店，年营业额突破了千万。

我请他去了办公室，给他看我一直珍藏的那张照片。照片上，是我刚退伍那会儿在机关食堂的样子。黑瘦黑瘦的，站在灶台前傻笑。刘连长看着照片，眼圈有些发红。

"记得那会儿，你天天嚷嚷着要回部队。"他笑着说，"现在可是比我这个当官的还威风。"

我心里一酸，这些年，要不是他处处提携，我可能还在机关食堂颠勺。正要说话，秘书进来报告，说省里要在我们酒店搞个重要接待。

"去忙吧。"刘连长摆摆手，"记住，不管做多大，都要保持军人本色。"

送走刘连长，我站在办公室的窗前，望着楼下繁华的街道。二十年前，我还是个刚退伍的毛头小伙，如今已是跨省连锁餐饮集团的老总。这一路走来，有太多人的提携和帮助。

最让我感动的是那些老兵们。他们带着部队的作风，让我们的企业始终保持着一种特殊的气质。每天早上，各个门店的员工都会列队集合，喊着"锦江必胜"的口号开始一天的工作。

去年，我在集团推行了"退伍军人创业基金"，专门扶持那些想自主创业的老兵。看着他们在各个岗位上奋斗的样子，就想起当年的自己。

刘连长已经退休了，但我们经常聚会。每次，他都会带着那种欣慰的笑容看着我。在他眼里，我永远是那个从部队里走出来的小李。

岁月流转，时代变迁。那个怒摔铲子的毛头小伙，已经变成了温和的企业家。但军人的本色，永远不会改变。这是刘连长教给我最宝贵的财富。

最近，我常常站在总部大楼的天台上，看着远处的群山。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深秋的早晨，回到了那个机关食堂的灶台前。命运就是这样奇妙，当你以为是绝境的时候，可能恰恰是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