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你个秘密，我认识你爹！"一个浑厚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回头望去，一位满头银发的老人正用手杖敲打着地面，眼神炯炯有神地看着我。

那一刻，我的心跳突然漏跳了一拍。往事如潮水般涌来，让我瞬间回到了1974年那个激情燃烧的夏天。

我叫孟怀远，那年我在黑龙江省双鸭山某个农场当知青。六月的艳阳下，我第一次见到了林巧颖。她是浙江来的知青，说话细声细气的，柔柔的，像春天的细雨一样沁人心脾。

来到农场的第一天，我就被分到了拖拉机班。那时候能当拖拉机手是件稀罕事，我也成了农场年轻人眼中的"香饽饽"。

"怀远师傅，俺想跟你学开拖拉机。"巧颖红着脸跑来找我，"俺是浙江人，想给家里人长长脸。"我看着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心里像打翻了蜜罐。

"你个姑娘家，开什么拖拉机？"我故意板着脸说，"再说了，叫什么师傅，咱们差不多大。"

"那我叫你怀远同志。"她俏皮地眨眨眼，"这总成了吧？"

就这样，我开始教她开拖拉机。她学得特别认真，手心都起了茧子。看着她笨拙的样子，我心疼得不行，却又不敢表现出来。

那时候，我们都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裳，吃着糠咽菜。可是每天和巧颖在一起的时候，心里就像抹了蜜似的甜。

"怀远，你说咱们这辈子能回城里去吗？"有天晚上收工后，我们坐在田埂上聊天。她望着天上的星星，眼里闪着光。

"能！咱们知青里不是有人考上工农兵大学了吗？"我拍着胸脯说，"我听说咱们农场今年还要推荐几个人参军呢。"

"那你想去当兵吗？"她低着头问。

"想啊！当兵可是条好出路。"我兴奋地说，"等我当了兵，就能为咱们农场争光。"

巧颖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抠着手指。月光下，我看见她的眼角有泪光闪烁。

那一年，我们农场的向日葵开得特别好。巧颖最喜欢在向日葵地里转悠，说那些花朵像一个个小太阳。

"怀远，你看这棵向日葵长得多好啊！"她轻轻抚摸着金黄的花瓣，"你知道为什么向日葵总是朝着太阳转吗？"

"因为向日葵喜欢太阳呗。"我随口答道。

"你懂什么！"她白了我一眼，"是因为向日葵知道，太阳在哪里，希望就在哪里。"

1975年春天，我真的接到了征兵通知。那天，我拿着通知书找到巧颖，她正在给向日葵浇水。

"巧颖，我...我要走了。"我结结巴巴地说。

她的手一抖，水瓢里的水洒了一地。许久，她才回过头来，脸上挤出一丝笑容："真的？那可要恭喜你了。"

"等我，好吗？"我鼓起勇气说，"等我当兵回来，一定来找你。"

"傻瓜，我又不会跑。"她擦了擦眼角，"这片向日葵地就是我们的见证。你要是敢变心，我就让向日葵咬你！"

我们约定每个月通信。刚开始，我们的信件很频繁。她在信里告诉我农场的变化，说今年的向日葵又开了，比去年更好。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1976年，我们部队突然接到紧急调防命令，去了一个很偏远的地方。那里条件艰苦，通信十分不便。

"小孟，你立功了！"指导员拿着一份嘉奖令进了宿舍，"上级表彰你在前沿阵地表现突出，准备提拔你当班长了。"

我握着嘉奖令，心里五味杂陈。我多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巧颖，可是已经好几个月没收到她的信了。

1977年春节前，我好不容易托人带回一封信给巧颖。可是等了两个多月，也没收到回信。

"首长，我想探亲。"我鼓起勇气向连长请假。

"小孟啊，现在形势紧张，你是班长，这不合适。"连长拍着我的肩膀说，"再说了，你刚立功，要起表率作用。"

我只能把思念压在心底。谁知这一压，就是四十年。我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小伙子变成了两鬓斑白的老兵。

退伍后，我回到了原来的城市。打听了很久，才知道双鸭山农场早就撤并了，知青们也都各奔东西。关于巧颖的消息，就像是人海中的一根针，怎么也找不到。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结了婚，有了孩子，但心里始终惦记着那片向日葵地，惦记着那个爱笑的姑娘。

2015年夏天，我去医院看病。就在这时，那个浑厚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告诉你个秘密，我认识你爹！"

我回头一看，是个满头银发的老人。他拄着拐杖，眼神却特别亮。

"老首长，您认识我爹？"一个年轻人赶紧搀扶住老人。

"哈哈，我不但认识你爹，还认识你娘呢！"老人笑着说，"你是不是叫林小军？"

我愣住了。林小军，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在我心上。

"是啊，我娘说我爹是她最好的战友。"林小军说，"可惜我从没见过他。"

原来，巧颖在1977年被招工去了上海的一家纺织厂。她给农场寄过信，可是那时我已经调防了。后来她遇到了一个复员军人，两个人成了家。

"你娘还好吗？"我强忍着心中的波澜问道。

"我娘去年走了。"林小军低下头，"得了癌症，走得很安详。临走前，她总是念叨着一个叫怀远的人。"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模糊了双眼。四十年了，原来她一直记得我。

"小军，我就是孟怀远。"我哽咽着说。

林小军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您...您就是我娘经常提起的那个战友？"

那天晚上，我和林小军聊了很久。他告诉我，巧颖这些年过得很好，她的丈夫是个老实人，对她很好。但她始终保留着一个小布包，里面装着我们在农场的合影。

"我娘临终前说，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等到您回来看看她种的向日葵。"林小军递给我一个泛黄的信封，"这是她留给您的。"

我颤抖着打开信封，里面是那张泛黄的合影，背面写着："怀远，我在天上等着看你种的向日葵。记得，向日葵在哪里，希望就在哪里。"

第二天，我买了一包向日葵种子，种在了自家的小院子里。我知道，这些向日葵开花的时候，一定会朝着天上看，朝着巧颖所在的方向。

岁月虽然无情地夺走了我们的青春，但那段纯真的感情，永远定格在了1974年的夏天。也许这就是人生吧，有些缘分，只能止于念想；有些故事，注定是遗憾的美。

今年夏天，我院子里的向日葵又开了。每天清晨，我都会坐在向日葵下，跟巧颖说说话。我知道，在天上的某个地方，她一定也在朝着我微笑。

我轻轻抚摸着向日葵的花瓣，就像当年她做的那样。巧颖，这一次，我们的约定，我一定会好好履行，直到生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