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话说我和闫芳到了深圳宝安的西乡,跟着战友阿东开始了淘金生涯。
因为我是阿东写信叫来帮忙的缘故,直接就被他安了个厂长的名头。闫芳在老家时是正儿八经的英语老师,中师文凭在那年代也算拿得出手,便帮着在厂里做起了财务。
因为阿东的厂子还刚起步,规模也不大,也就是二三十号人的样子,我这个厂长几乎也是一直跟着大家在车间里干活。
而闫芳除了每天给大家记一下产量数据,以及仓库原料的进货之外也无所事事,什么杂活需要她帮手的时候,她也会顶上来。
在那个年代,即使是在深圳,工业也还是起步的初级阶段,大家更多是在摸着石头过河。作为本地人,阿东的眼光比我们内地人多了一份天生的敏锐,总是安慰我们要看到将来,很快就会有巨大的飞跃的。
一转眼就过了一个多月,阿东订购的机器设备终于运到了厂里,竟然是针织机。阿东非常兴奋地对我说,马上就要生产运动服,只等国外的师傅过来调试安装了。
我们稍微安顿下来之后,每天忙着干活的同时,也难免要考虑老家的事情。我心里最担心的,就是闫芳的老爸会不会大动肝火,如果真的深究起来,要是派人找到这边来怎么办?
倒是闫芳和阿东一点也不在意,闫芳是出于独生女在父亲面前的娇惯,阿东则是思想上早一步的解放,说只要你们俩两相情愿,即使是父亲也不能干涉子女的婚姻。
阿东摆出一副不屑的神情安慰我们说:在宝安这地方,他父亲的交友很广,你老家来的人要是好好说话就算了,如果想公器私用,那就怪不得我们不客气了。
不管阿东说的话真假如何,但我们的心里确实安定了不少,也就一门心思帮着操持起厂里的事情来。
请来调试安装的师傅竟然还是欧洲人,这时候,闫芳的英语专业就派上了用场。虽然只是中专生,比不上正规的翻译,但在现场能够随叫随到,确实让阿东全家都很欣慰,就连他父母对我们俩的态度也更亲密了。
不到一个月,针织机正式投入运行,阿东这一次可谓一炮打红,作为宝安最早一批采购欧洲先进机器的人,自从投产后,订单就像雪花一样飞过来,工厂也只能进一步扩张了。
这段时间的实践,我自己也感觉到自己的能力有限,好几次都提出让阿东另找高明。
但阿东却安慰我,说自己也是摸着石头过河,不也弄出了这么一个局面么?我们都知根知底,你既然知道自己不懂管理,那就赶紧学。有了高中文化,还有嫂子帮你出主意,相信很快就能上路的。
这也算是赶鸭子上架吧,更主要还是想要尽快出人头地,要不然时间一天天过去,如果混得还不如在家里当教书“匠”,那我将有何面目见江东父老?更怎么让闫芳回去面对父亲的指责?
于是,我也只好尽量去书店买点相关的资料回来自学。白天守着现场,和大家一起开机赶工,还要处理一些简单的机器故障。晚上还得自己对照为数不多的资料,考虑如何管理好厂子、管理好生产的问题。
用闫芳的话来说,半年不到,我头上就开始长白头发了,只不过精神状态倒是很好,大有点越战越勇的味道。
人嘛,能承受的压力有多大,只有亲身经历才能知道。在你没有面对之前,可能连自己也想不到自己能承受那么多的事。可真要全身心投入进去,尤其是还有一个美好的目标时,你就会发现,原来一切都是可以通过付出获得回报的。
一转眼就到了春节,我和闫芳当然不敢贸然回家,但也尝试着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回去。既是让家里放心,同时也描述了在深圳这边发展的前景,希望他父亲能够摈弃成见成全我们。
当然,我们还不敢留下真实的地址,连信都是跑去东莞那边寄出去的。只希望自己的“苦口婆心”,再加上闫芳的真实行动,能够感动他的父亲。可惜还是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家里的任何信息,也无法传到我们手里来。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也不知道闫芳的父亲到底是什么态度。但一年多时间,阿东的厂子已经扩大到了三百多人的工厂。
这时候的我们,闫芳也算得上一个合格的财务总管,我这个厂长也算是不辱使命。
可以说,全厂事无巨细,大到一个订单到手,我马上就能想出所有要做的流程。小到某台机器什么时候该保养了,我脑子里也有了一个完整的画面。
这样的好处就是,现场的工人虽然和我称兄道弟,却都是发自内心的尊敬。员工和领导,在最初的工厂里,这么融洽的场面是很少见的,员工们也更愿意和“内行”的领导干活。
到这个时候,我这个“厂长”总算可以喘口气,也自认为不再是吃阿东干饭的人了。
一转眼到了85年的秋天,因为厂里的几种产品全部集中在一起,阿东就决定去松岗开家分厂,把器材和用品分成两部分生产。
做出这个决定到真正落地只花了一个星期时间,就找到了合适的地皮,只等土建完成就能安装机器了,这就是我亲眼见证的深圳速度。
规模进一步扩大,就需要扩招工人了。这时候,内地来广东的人流已经开始迸发,但我老家那一带似乎还在观望中。
我和闫芳经常不无遗憾地说,要是老家的空闲劳力全部能够出来,用不了两三年,我们当地的落后面貌就会焕然一新。
刚好阿东的工厂要招人,我们离家也到了第三个年头,是到了该回去的时候。
我就和阿东商量,要和闫芳回老家一趟,不管他父亲的态度如何,丑媳妇总得见公婆吧。为了不让闫芳寒心,我怎么也得去她家露个脸,顺带也会在老家找点人过来。
阿东很支持我的意见,这三年来,除了吃喝拉撒的用度之外,我和阿东从来没有说起过工资方面的问题。如今见我要回家见“老丈人”了,我老家的事他也门清,直接就给了我5万块现金,让我想尽一切办法搞掂岳父大人,还交代如果不够就给他打电话。
5万快,我和闫芳两年的工资!要知道我们当时在学校的工资才45块钱。面对这么大一笔钱,我和闫芳简直就傻了,这无异于一笔天文巨款,就连怎么带回去都成问题了。
后来还是阿东开车把我们送到了广州的白云机场,找关系多花了几十块钱买了机票。那时候长沙的机场还在大托铺,也幸好那年代坐飞机的人还真不多,虽然提心吊胆,但总算一帆风顺到了家。
我和闫芳是特意拖到天黑后才回家的,因为不知道家里的情况,更不敢贸然去她家了。
进屋的时候,父母和三个弟弟正在吃饭呢。突然见到我们回来,倒是没有任何的惊慌。
母亲赶紧拉着闫芳问长问短,三个弟弟也是嫂子长嫂子短的叫得欢,弄得闫芳也有点不好意思了,虽然我们在一起两年了,可毕竟还是无名无分呢。
母亲去给我们做菜了,父亲和弟弟们围着我俩说起这两年多的事来。
想不到,我最担心的“岳父”大人还真的来过家里,只是没有出现我担心的那一幕。岳父增和我父母说:既然两个孩子走到了这一步,那你我就是亲家,你们家里有什么困难就和他说,他能够帮上忙的一定不推辞。
我们一路上商量了一万种将要面对的情况,唯独这一种却是我们从来没有考虑过的。
闫芳听说父亲两年前就默认了我们的婚事,恨不得连夜就要回家去。只是她父亲已经调回县城了,从我们镇上去县城还有一百来公里呢。
当晚,我们全家都几乎没有睡觉,一直在准备着第二天去“岳父”家的安排。因为一大早要坐班车,只能连夜准备了。最后就决定由父母亲自领着我们登门,算是一家人第一次正式见面吧。
当我们出现在闫芳家门口的时候,我尽管知道岳父已经“回心转意”,但还是不由得有点后怕,还是闫芳不停在后面推搡才走到门口。
到了家门口,也就容不得我再退让。我也特意稍微站在闫芳前面一点点,轻轻地敲了敲门。里面一个女人的声音在问是谁,闫芳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喊了一声妈,我回来了。
门一下子就被“掀开”,一个中年女人从里面冲出来,这是我第一次见未来的“岳母”,对了,已经不能说“未来”两个字了。我赶紧拉着闫芳站在一起,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个头,嘴里喊了声妈。
闫芳的妈妈肯定没有想到我们会有这一处,稍微怔了一下,然后就满脸笑容把我们扶起来,一手一个拉着不肯松手,嘴里却招呼我父母进门。
闫芳的父亲在政府上班,被岳母捎个信请假回来了,看到他推开门的那一瞬间,我心里又有点不自在了。
岳父也是一脸的严肃,只是朝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闫芳赶紧过去抱着父亲的胳膊晃了起来。一边晃一边撒娇,岳父的脸再也绷不住,没几下就假装责怪地呵斥道:
还知道回来啊?怎么没见给我抱个孙子回来?
说到这里,岳父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们心中几年的忐忑不安,就那么瞬间飞灰湮灭了。
一切都出乎意料的满意,岳父甚至没有提任何要求,只是希望我们能恩爱一生就够了。
还说之所以最初不同意我们的婚事,主要是担心女儿嫁到乡下受委屈。如今既是木已成舟,这两年多来也足以说明一切,女儿过得幸福,就是天下父母的唯一愿望了。
我们结婚了,三年的感情终于瓜熟蒂落,也足以称得上是精诚所至。我把带回来的五万块钱当成彩礼全部给了岳母,也被她用闫芳的名字存起来当成了嫁妆。
婚事搞定了,我就赶着物色人手的事了。
听说我在那边当了厂长发了大财,村里也有一大堆人想跟着去,根本不需要我到处去找。
只是考虑到更快上手的缘故,我也还是稍微设了个标准,那就是比较听话好学,至少也得有初中文化才行。
就那样,我带着二十几个乡亲回到了深圳,心里再也没有任何的牵挂,工作起来更是如鱼得水,公司的发展也就日益红火了。阿东也提出给我一定的股份,算是兄弟一场明算账的必经之路吧。
几十年过去了,我和闫芳已经成了彻底的深圳人。她的父母退休后,也是在深圳安度晚年。回想四十年前的那段经历,如果人生再来一次,我们还能再回到从前吗?